冬生太需要这个落脚地方,以至于忘记了和金链子谈工资的事情,冬生走出金链子的办公室,有些懊悔、自责。马上,自己又给自己打气,很幸运,第一个晚上就可以不用睡在公园的椅子上数星星,至于工资的事,过几天再和老板谈也行。
金链子喊来一个叫安师傅的中年人,安排冬生住下。修理厂面积不大,院子里一共三间工人宿舍,六个人挤一间,都是铁皮搭建的临时建筑。和建筑工地的工棚一个样,一个家里有六支铁床,破破烂烂,各种烂衣服鞋子满地乱扔,味道虽然不足让人窒息,但长时间在里面肯定不舒服。靠门口的一个床位没有人,床上堆满了各种垃圾。“你就住这儿吧。”安师傅不耐烦的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转身就离开。生怕多待一分钟,会让他染上传染病。冬生放下背包,拿起门后面的扫帚简单打扫了一下,好像比刚才干净一些。一会儿,工友们收工陆续进屋,冬生站起来礼貌的和大家逐一打招呼问好。收工刚一会,就是开饭时间,大家萎靡不振,穿着脏兮兮的工装,从柜子里拿上碗筷排队去打饭,样子像一群监狱里出来的犯人没有两样。同宿舍的工友给他找了一个好久没有人用的旧饭盒,当做他的餐具。晚上的伙食极其简单,一个炒圆白菜,一人半勺,旁边的馒头不限量,嚼在嘴里有点发酸。第一次排队打饭,人群里只有他接到那半勺炒白菜以后,说声谢谢。简单吃过晚饭以后,工友换过衣服,都要相跟上出去遛弯。年纪都比冬生大,有湖北的、西川的、安徽的、东北的,山西的就他一个人。第二天早晨,天微微亮,冬生就醒来了,周围全是简陋的环境,不抬头看远处的高楼大厦,就会忘记这是在首都-北京。和小县城的工作环境没有两样,甚至还不如小县城里面,至少吃住挺差劲。冬生在陌生的环境一般适应性差,前几天都睡不好觉,看着其他工友们还在熟睡中,他没有立即起床,睁大眼睛,望着屋顶的彩钢板,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也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小续,小续”一口带着东北味的京腔,冬生马上意识到是昨天那个金链子老板在叫他,没有丝毫犹豫,赶紧穿衣跑出来,老板站在院子里,一脸不高兴,“现在几点了,还在睡觉?院子打扫了吗?”“好的,我现在就打扫。”冬生一边低头应答,一边寻找工具。不一会,院子打扫完了,累的满头大汗。刚坐下来歇会儿,金链子又走过来,“怎么又坐下了,没事干,也不知道擦一擦工具?”这次明显是找茬,冬生心里想。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拿着抹布蹲在地上,一件一件漫不经心的擦拭修车工具上面的油污。不一会儿,开早饭了,金链子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都利索点,吃过饭开始干活了。”工友们陆陆续续吃完,开始了一天的辛勤劳动,金链子好像忘记了冬生一样,几次路过都没有往这边瞟一眼,故意把冬生当空气,有点惩罚的味道。冬生琢磨了半天,心想不能就这样开头,否则,将来怎么在这里立足,总有一天会变成奴隶。考虑好了,站起来,鼓起勇气走到金链子跟前,“老板,我擦完工具了。”金链子没有好气地说“记住,以后这都是你的活,干利索点!”“哎”“吃饭去吧”“哎”哪里还有饭啊!锅里的炒圆白菜连一口汤都不剩,揭开另一个锅里只有一个冷馒头。冬生倒了一杯开水,就上冷馒头,三口两口就下肚了,吃的有点快,不停地打嗝,看金链子又盯着这边,冬生放下水杯,快速走过去,给师傅们递工具。说是学习技术,其实就是打杂,每天打扫卫生,给师傅们擦工具,搬东西,车不能动的时候推车。哪有时间学技术,就是一廉价劳动力。每天的生活复制粘贴,一样样的无聊。只有晚上下班出去遛弯时是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漫无目的在街上遛达,想到哪就到哪,不必在意任何人的态度和眼神。几天以后。金链子就像幽灵一般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有时候很恐惧。通过这些天自己的亲身感受和所见所闻,加上和工友们出来遛弯聊天慢慢了解到,这是一家不怎么正规的修理厂。经常克扣、拖欠工人工资来发不义之财,而且手续不是很全,为躲避检查经常搬家,工人们之所以不敢辞职,是因为普遍压着一到两个月的工资。有些性格耿首的工人也曾向一些老板反映过,不仅问题没有解决,换来的是报复—一顿责骂。后面的工人见状,就不再吭气,只是默默的叹气,暗地里和几个信得过的老乡发一发牢骚,很少向其他工友吐露心声,以免给自己惹祸上身。好在冬生看起来老实巴交,没人设防,接收到的信息就多一点。接受不了辞职走人的自认倒霉,白白损失自己辛辛苦苦挣的几个月血汗钱。一天晚上下班,金链子把冬生叫到车间,车间里漆黑一片,金链子看西下无人,悄悄地告诉冬生,“这里每天停这么多来修理的车,你挨个把他们的油抽上一些,倒在地下室的大油桶里。记住,这是你的工作,千万不能和其他人讲,保密。”转身走的时候,金链子又拍了拍冬生的肩膀,说一句“好好干,没有哪个老板会亏待自己的员工”。冬生心头微微一热,准备了好几次要问老板工资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稚嫩的思维,单纯的脑壳,想当然的以为金链子把自己当自己人,甚至,为刚才金链子最后那一句话稍显兴奋。他哪里知道这是金链子为日后事情败露让他背锅做好的准备。金链子走后,冬生接到的新任务对他来说,显然有点艰巨,这是他从来没有干过的活。虽然他从心里鄙视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但是架不住金链子一番忽悠。整个修理厂,老实、听话、年纪轻阅历浅显然是他最合适不过。冬生准备好小油壶和抽油的塑料管,悄悄摸到汽车油箱盖,拧下来,把抽油的塑料管一点一点伸进去,一首到插不动为止,那就是到油箱底了。准备好小油壶放在地下,以前看见过大车司机用嘴一吸油就抽出来了,真正轮到自己操作,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几次尝试没有一点要抽出来的迹象。嘴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汽油味,让人恶心至极,有想吐的感觉。这时候,金链子又悄悄的遛达过来,见西下无人,问“好了吗?”冬生着急万分,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掉“没有呢,抽不上来。”“废物!”一声恶狠狠的臭骂过后,又补充到“用吃奶的劲吸”冬生没有退路,只能憋足了劲,使劲的往上吸,突然,一口强烈的刺激性液体瞬间灌入胃里,引起胃底刺激性的反抗,油是抽出来了,冬生蹲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呕吐,把这几天胃里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个底朝天。嘴里、鼻腔里、甚至脑子里全部是那一股难闻的汽油味道,感觉这是全世界最最难闻的东西。两只眼睛泪汪汪的,流下来的眼泪和鼻涕与吐出来沾在嘴边的液体混在一起,任由他们自然下滑,头受到强烈刺激疼的要裂,感觉天旋地转。冬生像雕塑一样蹲在地上发呆,半天才醒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