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戳穿
夜的迷离笼罩在夏侯明月身上,她一身鹅黄色衣衫行走在漆黑之中。身后跟着的香菱脚步轻慢,似是不愿意惊动她一般。夏侯明月早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在这些日子的相处里,她已经对香菱足够了解。香菱不是普通的丫鬟,她于离殇而言该是不一样的,否则离殇也不会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的。
只是香菱每每看离殇的那种眼神,总是让夏侯明月莫名的惶恐。那不是一个丫鬟对一个主人的眼神,那眼神里藏着爱和仰望。明月也曾熟悉那样的感觉,在年少的时候,见到风华绝代的容慕熙的时候的那种仰望。
她敛了敛自己的心神,强迫自己不去想。有些东西不想,便可以假装不知道。自从来到这太子宫后,明月已经明白了太多,很多的身不由己,很多的无可奈何都只能由自己独自承受,而别人什么都帮不了。
明月忽的停下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徒然停下。她转身对着香菱,香菱低垂着头,十分恭敬的样子。
“你退下,本宫想一个人呆一会。”明月淡淡的声音响起,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落寞。她目光岑寂,望着香菱的眼眸半掩起来。
香菱身子微微抖了抖,似是有些为难,“这……太子妃,今夜定是不安全的,还是让奴婢跟在娘娘身边以防万一吧。”
如今墨王刚死,虽还无人将矛头直指太子宫,但大多数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她实在担心半夜会有不测,而太子妃这个时候不让她跟在身边,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难道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本宫倒是觉得,那些人还没有这个胆子敢在这个时候闯进太子宫来闹事。你回去吧,本宫不会出事的,更何况太子宫不止你一个会些招数的,想对本宫下手,还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些个本事呢。”夏侯明月轻笑,只是说出来的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足以信服。当初被如何掳到冷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她需要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自己冷静下来。香菱倒也不再强求,看了夏侯明月许久,这才缓缓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香菱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中,明月舒了口气,轻轻靠在了一旁的廊杆上。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星星了?自从来到太子宫后,似乎每日里都要提着心过日子,这样的生活已经让她几近疲惫了。夏侯明月曾经想过,想要查找自己的身世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真正到了这里之后她才发现,这整个皇宫都是谜一样的存在,她想探究,却也无从下手。离殇亦是非敌非友,他们如今的关系实在教人捉摸不定。
冷风吹散明月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白皙的脸蛋被掩埋在漆黑的夜空之中,发丝散落下来,遮住她长长的睫毛。
身后忽然有微微的声响。夏侯明月心思立刻提了起来,背脊也变得有些僵硬。她忽然觉得自己连转身都变得有些艰难了,这里十分安静,甚少有人经过,难道真若香菱担心的那般,今夜便有人要行动了吗?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以智取胜,才是最重要的。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身似是慵懒的说道:“何必藏着掖着的,是何人,出来说话便是。”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明月的眼眸渐渐眯了起来。难道是她的错觉不成么?可是方才,明明是有人气在身后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感觉错了。还是有人故弄玄虚?就在连她自己都以为那只是错觉的时候,对面廊杆的阴影处慢慢露出了半张脸。
那张脸明月是见过的,并且也是熟悉的。纵然身处阴影中,明月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贤王府的侧妃木采苓。夏侯明月挑了挑眉,嘴角慢慢上扬。这个时候,贤王侧妃出现在太子宫,若是传出去,该是多么一件诡异的事?
木采苓已经换下了在贤王府里时候的那一身华贵装扮,此刻着着夜行衣,若不仔细看,到像是一代女侠。
夏侯明月对着她微笑,木采苓这才不再犹豫,大大方方的从廊杆后走了出来。
“没想到太子妃如此敏感,我以为我已经隐藏的够深了。”木采苓眼中划过赞赏之意,眼眸在明月身上来回转动。
“侧福晋深夜拜访太子宫,该不会只是和本宫来话家常的吧。”
“自然不是,明人不说暗话,娘娘今日一手导的这出好戏可真让人钦佩呐。”木采苓笑着,然那笑却刺的夏侯明月十分不舒服。自始至终,她始终猜不透木采苓的身份,更猜不透她在贤王府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扮演者怎样的角色。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清亮下,夏侯明月自然不能亮了底牌。她皱了皱眉,“侧福晋这是在说什么,本宫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
“娘娘又何必再装模作样,这些事情或许一时半刻能瞒的住贤王的眼睛,但娘娘觉得等过了这一段之后会让人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吗?要知道墨王不是普通人,他可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离氏王朝的亲王。”木采苓的目光十分犀利,夏侯明月却始终只是淡淡的笑着。
“所以呢?侧福晋是认为这件事是本宫做的?”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
夏侯明月忽然很想笑。这个女人实在足够聪明,只是如此这般鲁莽的跑来质问她,只怕也同那些个自作聪明的人无异,她不免有些失望。
“本宫原以为侧福晋会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原来也不过如此呢。”夏侯明月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那眼神分明是对木采苓的嘲弄。木采苓觉得有些不快,可在看到夏侯明月的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住了嘴。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微笑呢?
2、交易
木采苓收敛自己的心绪,夏侯明月虽然表面上从容淡然,然心底里的心计不是木采苓可以想象的,所以木采苓也不再多做猜想。很多时候,知道会比不知道更好一些。木采苓嘴角微微上扬,对着夏侯明月微笑起来。
要想撕破一个人的防线,首先自己要先镇定,这是木采苓自从嫁到贤王府后唯一学到的东西。贤王老谋深算,做事心狠手辣,若想生存,只能比他更聪明才是。
“太子妃以为,此事不会差到娘娘头上来吗?”木采苓装作不经意的,目光在对上夏侯明月的时候忽然一凛。那道眸光太过犀利,让夏侯明月眼眸半眯起来。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可以这般肆意的盯着夏侯明月,并且用这样犀利的眼神。夏侯明月在心底不禁有些欣赏这个贤王的侧王妃的,毕竟是大家出生,气势上与他人果真是不一样的。只不过,夏侯明月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凛冽。
冷风吹散在森冷的空气之中,夏侯明月轻轻呼出一口气来,新鲜的空气立刻滚入咽喉。她贪恋的允吸着,想要更多。木采苓的神色其实是十分不自在的,只不过她自己也许并没有察觉罢了。这一点让夏侯明月的心稍稍宽慰了下来,至少对付这个女人,不必太费脑子。
夏侯明月轻轻一笑,挥了挥衣袖,“纵然查到本宫头上又如何,本宫若是死不认账,谁人能将本宫怎样?更何况,又有谁看倒是本宫所为?保不好那些个说是本宫做的人,反被说成是嫁祸也不一定呢。”
夏侯明月的笑在这样的夜里显得阴冷而又诡异。她不经意的话语间透露着杀机,令木采苓不禁后退了几步。夏侯明月是在提醒她,莫要押错了宝,坏了她的好事,也害了自己。这样明显的威胁,纵然是傻子也该已经听出来了。
太子妃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木采苓从前以为,夏侯家的女人不会有这般聪慧的头脑,却没想到,所有的事情,早已在她的掌握之中,而站在她对面的人,居然就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她设的陷阱里了。好在,她此番前来并不是要与夏侯明月为敌的。
木采苓庆幸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因为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与眼前这个太子妃为敌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你甚至还没有做好任何可以回击的准备,她已经在暗中捅了你一刀,让你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木采苓笑了笑,“太子妃好谋略,采苓着实佩服。采苓今日来并不是来与太子妃为敌的,娘娘大概也早已猜到,才会跟采苓这般说话吧。”
以夏侯明月的心思,怕是早就已经猜到她的来意了,若非如此,又怎会将话说的这样明白。夏侯明月的聪慧无人能及,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夏侯明月依然笑着,她果然是扛不住了呢,“哦?”她假装好奇的模样,“那么侧福晋此番前来,难道是为了在深更半夜跟本宫谈心事吗?”她的表情十分夸张,让采苓笑了起来。
“太子妃大概也知道我爹爹跟太子殿下的不合吧?”木采苓眨了眨眼睛,稍有的俏皮之色。那模样逗乐了夏侯明月,夏侯明月的心忽然放松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等待着木采苓的下文。木采苓见夏侯明月不说话,又接着说道:“我爹爹与太子殿下素来不合,在朝堂上也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不知道太子妃是否知道,我爹爹与贤王殿下的恩怨也是由来已久的。”
“令堂跟每个人的关系都处的很僵。”夏侯明月出言讽刺。
木采苓并不在意,“我爹爹性格耿直,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与太子殿下的不合,恐怕其中另有蹊跷。更何况我始终觉得,太子殿下比贤王殿下更有资格坐上那个高位。所以采苓想与太子妃联手,将贤王殿下拉下那个位置,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夏侯明月莞尔,果然还是说出来了。木采苓此行的目的,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与夏侯明月成为同盟而已。她恨贤王,并且爹爹有把柄在贤王手里,如今首先要做的便是拉下贤王,至于其他的,暂时还不再她的思考范围之内。
夏侯明月拖着下巴仔细盯着木采苓,这个女人有智慧,也有其他人所没有的魄力。要知道该在这个时候与她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因为大概连木采苓自己都不确定,夏侯明月是不是会跟她结为同盟。若是走错一步的话,恐怕最后的结果便是杀头大罪。她在赌,赌夏侯明月的心里其实也是跟她想的一样的。
夏侯明月低垂着头想了许久,其实这样也正是她所希望的,多一个同盟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况且木采苓在贤王府内,可以随时知道贤王的动作,这样一来,夏侯明月就有足够的机会可以知道贤王的心思了。
她敛眉思索了片刻,终于抬头对上木采苓的视线。木采苓的眼中期盼被掩藏的十分深刻,可是夏侯明月就是看到了其中的光芒。她微微上前,伸手将木采苓的手放置在自己的掌心之内。
“你果真愿意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她有些不确定的问。
木采苓毫不犹豫的点头,没有一点思考的余地。
夏侯明月眼眸微颤,许久之后才又问道:“那么木采苓,告诉本宫,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什么,你想要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
她的问题直接而又犀利。她想不出自己能给木采苓什么,木采苓又为何会将宝压在了她的身上,太多诡异,反而让她忽然开始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了。木采苓虽然算不上什么聪明绝顶,然也绝不是好糊弄的主,她若现在不问清楚,日后恐被反吃了去。
3、恩怨
木采苓又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这是一个想要极力伪装自己,却又不善于将自己隐藏的太深的女人。夏侯明月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所以对于木采苓,有些东西她其实一眼就能看穿。包括这个女人在每每说到贤王的时候眼里的那份恨意。明月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么样的恩怨,然如若什么都不了解就冒然与她同行,好是太过危险了些。她毕竟不知道木采苓是否是贤王的又一个烟雾弹。
沉默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味,这是太子宫内常有的味道,离殇极爱这薄荷味,在他身上的这种味道,总是让夏侯明月觉得异常安心,这就是那个男人给人的一种魔力。有时候夏侯明月会想,为什么明明是一个沉默寡言,甚至带着点冷漠疏离的男人,竟然也会喜欢这种带点温暖的味道。
木采苓似乎还在挣扎着,夏侯明月也并不想为难她。她走上前在木采苓肩膀上轻轻一拍,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你不必强迫自己现在就告诉我,若是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来太子宫找我,但要走大门,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下次这样的你出现在我面前,还能如今日般全身而退。”夏侯明月还是忍不住出声讽刺了起来。她极其厌恶这夜行衣,许是上次被掳在心里埋下了阴影,现下看到木采苓身上的一身黑,总是让她忍不住产生错觉。
木采苓一时愣怔,待夏侯明月在自己身边擦身而过之际,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忙抓住夏侯明月的手腕。她眼眸泛着淡淡的晶亮,嘴唇微微抖动着,不知道是想说些什么,仿佛是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整个人忽然被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夏侯明月不禁停下脚步,方才是她说错了什么了吗?她仔细想了想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却找不出有哪里不是。于是她也就默默看着木采苓。若是此刻离殇忽然看到这样的她们,不知道该会有多震惊了。夏侯明月在心里想着,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这太子宫不比在外面,为何她和木采苓说了这么多话,却无一人经过这里?脑海快速飞转,她猛地回头,假山后的一抹影子刺进她的心里。
夏侯明月不确定那人是谁,但是可以确定不是离殇。因为那个身影看上去十分娇小,实在不像是一个男人的影子。唯一的可能便是,香菱。
夏侯明月眼眸忽的变得犀利起来,她拉起木采苓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心里却是想着香菱那丫头现在越发的胆大起来了,似乎已经完全不把她当主子看待了呢。
木采苓一脚刚踏进明月的屋子,夏侯明月便捂上她的嘴巴,冲她眨了眨眼睛。夏侯明月走到窗口,视线对上远处的假山。果然不出所料,在不到半刻钟后,假山后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虽然夜色及黑,夏侯明月看不清那个女子的容貌,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香菱。香菱今日穿着的鹅黄色衣衫,她还是认得的。
香菱看上去十分小心,四下张望了许久,在确定无人的时候匆匆离开。夏侯明月朝她走的方向望去,眉心忽然紧蹙。那个方向正是前往离殇书房的方向。
她一把转身推了推木采苓,“你快些走吧,再晚些时候恐怕就走不了了。”她不禁有些担心,若是香菱将这些事情告诉离殇,纵然离殇不会因为此事为难木采苓,但是也不会轻易放过。木采苓疑惑的看着夏侯明月。这个女子是怎么了,为何忽然就让她快些离开了?她有些不解,刚想开口,就被夏侯明月堵了回去。
“罢了,若他容不得你,恐怕你我谈话也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了。”夏侯明月忽然有些垂头丧气,她在桌案后的藤椅上坐下,这才有些释怀。
太子宫是什么地方,离殇怎会不知道她们的行踪,恐怕是由着她罢了。想到此,她也就不再顾忌,双目炯炯的盯着木采苓。
木采苓靠在窗边,神色变得异常苍白,在月光的笼罩下看上去有些苍凉。夏侯明月心也跟着有些失落起来,这样的木采苓她是没有见过的。
木采苓蠕动着嘴唇怔怔开口。“你不知道吧,我爹爹其实也不过是个无能的爹爹罢了,他为了权势,什么都肯出卖,我不过是他所有可以出卖的东西里的其中一件而已,那个时候若不是他的自私自利,我又怎会沦落的如今这样的地步。若不是他与贤王合谋起来将我……我又怎会甘愿屈服于贤王下,做他的侧妃。”木采苓说的有些断断续续,尽管有些模糊,夏侯明月还是听清楚了其中的意思。怪不得,木采苓这般孤傲的人会甘愿做贤王的妾,原来一切都是这般的……夏侯明月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女人了,她不由起身走到木采苓身边。这才发现,木采苓的肩膀抖动的厉害,一上一下的像是在抽泣,这个的女子,夏侯明月怎能不为之董动容。
“那个禽兽,将我要了之后便威胁与我要将我封为侧妃,若是我不依,不仅会将此事传出去让我声名狼藉,更会将爹爹收受贿赂之事告知皇上,那样的境地,我实在别无选择。这些日子我总是在反复的想一个问题,要怎样才可以将这些他带给我的痛苦和耻辱加倍还给他,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做一国之君。”
木采苓开始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她忽的看向夏侯明月,“这下,太子妃总该知道,为何我会想要与你为盟了吧,因为我们的敌人,都是同一个。”
夏侯明月看着她无法开口。敌人都是同一个吗?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她的敌人有那么多个,让她开始变得力不从心了呢?贤王也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她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木采苓的手。
4、暧昧
那夜与木采苓对话之后,夏侯明月总觉得隐隐不安,她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像是有什么似的,堵得她有时候几乎喘不过气来。是阴谋也好,是其他什么也好,如今的夏侯明月,竟然开始有些无错起来了。她觉得自己来到太子宫的目的开始变得不再纯粹了。如今,她帮助离殇除去了一个心患,却让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而她却仍是没有办法接近那冷宫半分。王皇后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将冷宫守的滴水不漏,如此做法,让夏侯明月更加肯定王皇后与冷宫中的齐妃关系不简单了。
正出神之际,一片阴影忽的将她笼罩起来。夏侯明月茫然抬头,却见离殇负手而立,一脸笑意的盯着她。明月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在阳光下看上去十分惹人爱。离殇有一瞬间看痴了,从来没有哪个女子,可以真正走进他的心里,纵然是从前的柳今夏,虽然有过短暂的暧昧和情感,却没有像此刻这般,将这个女子的容貌深深的刻在了心底。
“怎的一个人在这里发呆,香菱说你从昨夜起就未曾进过食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大事还未成之前,你就已经先倒下了。”离殇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淡淡的责备。
夏侯明月其实很不懂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有时候阴霾的让人看不到边际,有时候又温柔的让她觉得十分温暖。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宠溺,和责备。
宠溺?夏侯明月扯开嘴角,不禁嘲讽自己。这个词永远都不可能用在她身上的,从出生开始,连宠爱都不曾得到的自己,又怎么会有人来宠溺呢。
她敛下自己的情绪,别开脸淡淡说道:“吃不下,就不强求自己了。”
离殇闻言,神色微变,仍是不动声色。然负在身后的手已经牢牢握住了,青筋突起,似是在隐忍着什么。夏侯明月这句话,又何止是在说这件事而已?她实在聪明的让他伤脑筋,她这是在埋怨他不曾将自己的承诺兑现呢。
离殇在她身边坐下,将头靠在树身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两个人身上,他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于是半眯起眼睛,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在他的认知里,夏侯明月是个十分冷静自持的女子,她有自己的思想和头脑,这在宫中的许多女子中是十分不同的。和宫中女子不同,她将自己的智慧用在了对的地方,而不是用在了争宠,或者勾心斗角。这是让离殇越加欣赏她的地方,因为她对他的满不在乎,让他有了想要征服她的欲望。
能征服这样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来说将有多大的成就感。
离殇挑了挑眉,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道:“墨王的案子,父皇已经全权交给我去办了。”
话一出,夏侯明月连忙转身,她手托着下巴,双眸盯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然许久之后,离殇像是睡着了一般,除了微微的呼吸声,她居然再也听不到他说出一个字了。
这让夏侯明月有些恼火,这个男人,总是喜欢这般戏耍她。她懒得再与他多呆一会,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裙,挪动着脚步刚想离开,手腕却冷不及的被身后的离殇拉住,夏侯明月来不及稳住自己的身子,一个跌跌撞撞就倒到了离殇怀里。离殇顺势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嘴边的笑意看上去带着些许的无赖,明月愣怔,在他的笑里,她几乎快要迷失她自己了。
这是夏侯明月第一次,在离殇的眼眸中看到这样纯粹的自己。她看到他眼里的夏侯明月,苍白的脸上难觅一丝笑容。
这样的暧昧姿势僵持了许久,直到,直到离殇的唇安然落在了她的唇上,夏侯明月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她伸手想将离殇推开,然此刻再有所动作已经来不及了。离殇将她牢牢的禁锢在了怀里,容不得夏侯明月有一丝动弹。
离殇怀抱不似想象中的温暖,反倒带着一丝冰冷。明月在心里想,大概这个男人的心也是冷的吧,所以就连怀抱,都让人那么的措手不及。她从未想过她与离殇之间会有今天。从前虽然有过动心,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反倒开始犹豫起来。
毕竟正值芳华,除了他身边在未有其他男子,所以就算夏侯明月再如何冷静,她也忘了与离殇保持距离。离殇的吻落在她白皙的颈脖上,锁骨间,他的手不断在夏侯明月身上摩挲着,夏侯明月觉得整个人开始燥热起来,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是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夏侯明月没有体验过的。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理智在下一刻回来,夏侯明月清醒的认识到若是任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以后她定会被伤的体无完肤。离殇是怎么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男子善于伪装,并且冷血,他从不将任何生命放在眼里,包括他自己的。
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思及此,夏侯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在离殇稍稍放松的时候,她一口,重重的咬上了离殇的肩膀。
离殇闷哼一声,显然没有料到夏侯明月会这般对他,他下意识的松手,夏侯明月就是在这个空挡里快速离开离殇身边的。她冷静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襟,眼眸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迷离,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
离殇在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一股无力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为何,这个女人可以这样冷静,就在刚才,就连他自己都几乎迷失,而她却仍可以这样清醒的对局势进行判断。他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5、嫁祸
夜晚的太子宫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夏侯明月在下午与离殇经历了一段不尴不尬的事情之后,每每在看着离殇的时候眼神总是忍不住闪躲,她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面对离殇,因为她忽然发现,他们之间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竟渐渐开始发生变化了。这样的变化让夏侯明月害怕,离殇这样的男子,很容易就可以让任何女人心动,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定力有多强大,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了。
香菱候在殿外,眼光时不时的飘向内殿。离殇坐在桌案边安静的看着书,夏侯明月在他的身侧,也在无聊的翻看着离殇书架上的珍品。香菱跟在离殇身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自然知道离殇的心性。离殇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珍贵的书架被除了他以外的人碰,更何况是书架上的那些珍藏,可是对于夏侯明月,他却可以例外。
离殇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像是在认真的看着书,可是从香菱的角度望去,她还是能感觉到离殇的不专心,他的视线总是在有意无意的飘向夏侯明月。这样的认知让香菱的心渐渐落了下去,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从前的太子殿下,对于女人,是连看一眼都嫌多余的。纵然是柳今夏,也从未真正被太子殿下放在眼里过。可是现在,太子妃却是真真实实的走进太子殿下的心理了。
香菱低垂着头,眼里迷雾渐起。她守了太子殿下那么多年,却为何,太子殿下从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呢,她为了太子殿下什么都做了。
思及此,香菱心里的悲痛更是交加。她握住拳头,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之内,一片刺痛。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妄想而已,而太子殿下的心理,也从未曾有过她。香菱闭上眼睛,一滴眼泪竟无声的落了下来。她抬起手背想将脸上的湿意擦干,然在抬头的那一刻,她看到一抹黑影飘然而过。
香菱的心立刻警觉起来,她有一刻的犹豫,视线不自觉的望向内殿,此刻的离殇已经完全连掩饰都放下了,他的视线与夏侯明月的交汇,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他们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两个人看上去似乎都十分开心。
香菱咬了咬牙,朝黑影飘过的地方掠去。她的轻功是太子殿下教的,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追随着黑影的方向,不知不觉竟到了夏侯明月的住处。心下有些奇怪,那黑影为何会朝这个地方而来,难道他的目标又是太子妃不成吗?
她蹙起眉心,有些不解。小心的推开夏侯明月寝殿大门,里面漆黑一片。眼眸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黑暗。里面也没有她方才看到的黑影存在。难道是错觉吗?她问自己,可又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答案。她不会看错,那个黑影,分明就是冲着这个方向而来的。
香菱在夏侯明月的厢房内逗留了许久,在确定里面没有人之后刚想转身,脚上却不经意的碰到了什么。她后退几步,在月光下,她可以清晰看到窗口处不起眼的小角落上,正安静的放着什么。她走近将那细小的小纸包拿起来细细端详,放到鼻尖闻了闻后才恍然发现,这竟是毒药,如若她猜的没错的话,毒性极强。她的眉心皱的更紧了。她一直都跟随在夏侯明月身边,这房内的摆设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分明记得,这角落里是没有这种东西的。难道这就是那个黑衣人来这里的目的?为的就是要栽赃嫁祸吗?
香菱的手紧了紧,一种两难的抉择忽然在心里失去了平衡,她想到离殇对夏侯明月忽然转变的态度,又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痴守,一时间心里像是失了衡似的,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将小纸包又重新放下,而后匆匆离开了夏侯明月的厢房。
香菱回到正殿的时候刚巧碰见正要出来的夏侯明月。离殇与她一道,看到香菱后似乎有些不悦,他淡淡问道:“方才去哪里了,唤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应答。”
香菱低着头,冷静说道:“奴婢去看看给太子妃准备的晚膳是否已经好了,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离殇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言,似是刻意送夏侯明月的,到了门口之后又折了回去。
香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在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夏侯明月投来的审视的眸光,她心里一个疙瘩,像是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又连忙低下头去。她承认,夏侯明月的眼神十分犀利,似是刻意将所有事情都看的透彻,而她自己却不动声色,只等着他人主动踩到她挖的洞里,这样的夏侯明月无疑是十分可怕的。
夏侯明月象征性的向离殇行了个礼,不再多看香菱,自己提步朝拐角处走去。她能看到香菱眼眸的闪躲,这意味着什么她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只不过有时候,主动出击不如等着他人送上门要来的有趣的多。更何况,她也从来都未曾将香菱当对手看过。
夏侯明月经过拐角处的时候,眼角瞥见假山后的那一抹黑影。嘴角的弧度再度上扬。如今,想将她置于死地的人怕是已经多了许多了吧。
6、暗杀
墨王的案子并无进一步的发展,宫中却又出了另一件大事。
夏侯明月是被香菱的脚步声惊醒的,她向来浅眠,一有风吹草动便能从睡眠中苏醒过来。香菱努力保持着镇定,然嘴角的颤抖已经泄露了她此时的不安。
“发生何事?”明月起了身,寝殿外早已灯火通明,她也已了无睡意。
“太子妃,夏侯府发生命案了。”
明月心下一紧,目光微收了收。自打嫁进太子宫她便很少再提夏侯家的事,也甚少有人在她面前主动说起夏侯家,香菱最是了解,会深更半夜前来叨扰,怕实不简单。
“前半夜时,宫中有人来报,夏侯夫人在房内被人暗杀,刺客留下血书一封,说……三日后定当来取夏侯大人的命,此事惊动到了皇上那里,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前往夏侯府了,叮嘱奴婢切勿扰到太子妃,但是……”香菱颇为为难的瞧了一眼殿外的火把。
太子妃的姐姐,夏侯家的大小姐,倒也是个厉害的角儿,太子殿下才刚过去不多时便命人来请太子妃了,也不知……意欲为何……“替我更衣。”明月只听了个大概便知究竟发生何事。
大臣家遭人刺杀,本不该惊动皇上,怕是有人故意做扰才是,夏侯耀贵为左相,朝堂之上的敌人又为数不少,这恐怕又是一出连环计。只是,这与自己究竟有多大关系,明月实在不敢肯定。
然能让离殇即刻前往夏侯府,定非同小可。
明月穿戴齐整,正要跨出殿外时,忽的转头看向香菱。香菱被她一瞧,也顺势止住脚步。明月看了眼梳妆台下,眼神凌厉起来。
“把该收的东西收一收,莫要为自己留下了后患。如今非常时机,不可自己乱套,其他个人情愫,我们大可关起门来说话。香菱,你最是希望殿下好,也不希望给殿下带来多余的麻烦,对吧。”
香菱是个聪明的丫头,只稍提点便知晓明月寓意为何,脸色蓦地一白,“太子妃……是如何知晓的?”
“太子宫并非只有你一人忠于本宫。”明月略带讥讽,扬了衣袂绝尘而去。
她自然能够知晓,当日香菱的眼神忽明忽暗她便瞧出了其中有鬼,香菱是个伶俐的女子,打从自己进了太子宫后处处提点自己,明月原以为这样的女子决意不会背叛自己,然而她忘了,香菱纵然对自己如何好,那也是离殇的人。
她自是发现了梳妆台下的异样,只是她不说破,她想让香菱自己取走,这虽不是香菱所为,但毕竟是生出了害她之心的。在宫中,她当真还做不到真正坦然,纵然心里一直提防着香菱,然而真正面对时又有些力不从心。
车撵在安静的宫道上,车轱辘的声音尤为刺耳。此时已近丑时,宫中值夜的宫人也开始打起盹来。明月只唤了驾车的,身边未多带一人。香菱她要留在太子宫观察形势,虽不知是何人刺杀了夏侯府,但直觉时刻提醒着她如今的太子宫才是被众人盯梢的重点。太子宫众多宫婢,唯有香菱可堪大用。
车撵行至夏侯府,她出嫁前挂在门前的大灯笼尤在闪光,大门大开着,里面的哭声震天动地。那死去的人,不是明月的亲娘,从小明月与她便不亲近,在明月的心里,那个女人只是夏侯夫人,她爹爹的正室。故而在今时今刻,明月心中只有恐慌,并无伤感。
她被下人引着进了正堂。正堂中间安然摆放着夏侯夫人的尸体,看上去只像是在熟睡,身上并无任何伤口。
“你怎的来了?我提醒过他们勿惊扰到你的。”离殇见了明月,眉心不自觉蹙起。
明月敛了眉眼,站到离殇身侧。此时离殇脸色甚为苍白,有一刻明月不知他究竟当真身子不好还是刻意伪装,然在外面,有些戏码还是要做足的。素手挽上离殇的胳膊,将他扶向身边的藤椅。
太子身子不好,从小如此,天下皆知。
7、对峙
满屋子的下人跪满了地,皆是嚎啕大哭。她的爹爹,夏侯耀坐在正坐上目光涣散,手在不住的发抖。他在害怕。明月最是了解自己这个爹爹,虽为左相,为人却胆小,他一定在想自己究竟惹上了什么人,竟要以这般方式解决自己的生命。
“殿下以为能瞒得到什么时候。”她知离殇是为免自己受到惊扰,然而这个时候身为女儿的自己若不出现,恐被人抓了口实。
“你姐姐到颇为迅速,竟深更半夜把你请了来。”离殇意言不明,目光在不远处的夏侯明雪身上顿住。那本该才是他的妻,可身边的夏侯明月却更得他心。夏侯明雪并不是个聪明的女子,她与明月相比,稍显稚嫩。
夏侯明雪要的是深爱的男子,而夏侯明月要的,却是天下。这是这两姐妹在离殇眼中唯一的区别。夏侯明月的智谋,足以让他如此高看,可偏偏,一个本该站在高端的人,内心的野心却并未有其智谋那般远大。
也幸而,明月当真无那样的野心。否则他不会留她到现在。
“殿下,可看出些门道来了?”明月忽然转了话题,她并不想就此事多做口舌,更不想浪费了本就不多的时间。
离殇挑了挑眉,将怀中一小包牛皮纸交到明月手中,“恐怕会殃及太子宫。你知道,当朝太子欲意除去朝廷重臣,向来不是怪相,我与夏侯大人从来不和,朝堂上又无派系,正是培养自己势力之时。”
“如若除去夏侯耀,势必能够讨好一些人,而夏侯耀又是贤王那派为首之人,除去他便等于除去贤王首要心腹,无论从哪个角度,对太子来说都极为有利,此等好事,太子殿下没有道理不做,对不对?”明月接下离殇的话,他们两个从来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了对方心中所想。
这果真是蹩脚却又足够有威胁的嫁祸。方才离殇交给自己的东西,与当***在自己寝殿内发现的一模一样。她忽然心悸,如若……如若方才来时并未让香菱将那东西收了,不知又将引出何等祸患。好一招一石二鸟,既嫁祸给了离殇,又将她陷入了不义境地,谋害亲父,该遭雷劈。五雷轰顶都不为过。
明月的手心微微冒出细汗,抚上自己的胸口,心狂跳不已。这些年来,第一次开始慌了。从前常听人说,宫中的明争暗斗能将正常人都逼疯了,能将一颗纯洁的心变得阴狠冷漠,她原只是道听途说,更何况这些日子在太子宫,那些明里的暗里的自知也足够应付,可她恰恰却忘了,动不了她,却能动她身边的人。
“咳咳……咳咳……”离殇突的咳嗽起来,明月立刻会意,俯下身细细为他抚下胸口。他一直做的极好,在外面伪装的让人分辨不出。除了贤王,怕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看上去虚弱无比的太子,实则却与正常人无异。
贤王不戳破其中意思,也是有所顾虑。
待他一入正堂,夏侯耀便起身相迎,夏侯明雪一直趴在夏侯夫人身边啼哭,想比明雪,明月却显冷静很多,自始至终只站在离殇身边。
“怎敢劳烦王爷殿下深夜前来,下官惭愧难当。”
贤王虚扶一把,“大人忽缝家变,本王实则帮不上什么,但这凶手却是一定要揪出来的,这三日本王会加派人手守住夏侯府,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夏侯耀几乎感激涕零。
明月厌恶自己爹爹这样的嘴脸,若……他不是与贤王同流合污,若……他能少些利益熏心,又怎会落得如今这地步。夏侯夫人,也只是这场局中的无辜死难者而已,而这场棋局有太多的棋子,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忽然,开始厌倦了勾心斗角,尽管,她不过进宫数月。
贤王的目光倏地投向夏侯明月,明月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平常的礼节在此时她一点也不愿理会,手不知何时已与离殇的紧握,离殇的手有些凉意,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就在贤王将目光投来的瞬间,离殇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如一股力量,悄声无息的进入体内。
他是在……给自己撑腰吗?明月垂着眼睑不动声色的望向他。
“太子妃果真镇定,自己的亲娘去世了,竟能如此淡定从容,一滴眼泪都未掉,本王实在佩服。”贤王将亲娘两字咬的极为厚重,想来早已知道明月非明雪。
不及明月回敬,离殇的声音已猝然响起。
“皇兄的消息倒也灵通,这也不怪明月,实在是我身体太弱,明月只顾了我就忘了她娘亲了,该是我的不对。”离殇淡然间,已朝明月使了眼色。
明月匆匆走到明雪身边跪下,盯着夏侯夫人那张惨白的脸颊,毫无血丝的唇畔,悲从心生。她想起在冷宫中的齐妃,虽活着,却不得不装疯卖傻,或许与死了无异,这世间的生死皆不由人自定,实属悲哀。
所以既然活着,便要好好活着。死了,一场空。
世人皆知王公将相风光一面,却不知这风光背后的腥风血雨,如出生于平常人家,离殇又何必为此伪装体弱。这个太子,当真不易。
8、不安
天微亮时贤王与离殇同时告辞,一同上朝。夏侯府突发变故,夏侯耀实在无心上朝,便托人告了假,皇上也十分体恤的恩准下来。
在明月的印象里,当今天子是极为隐忍深刻之人,有时她觉得身为人父,他是知道离殇隐情的,但身为帝王,他只能装作不知。有时她亦以为,很多道路他已提前为离殇铺好,只等离殇正式上路。
无论是哪种,皆是高深莫测。
“你母亲走了,你便在这里多陪陪你母亲,宫中之事,我自会处理,你且安心。”离殇临走前不忘叮嘱明月,他自是放心明月,但夏侯府如今最不安全,明月于离殇的意义,很多人自然明了。这个时候若是动手,防不胜防。
“殿下切勿挂心,明月会照顾好自己。”
离殇走了。夏侯府仍一片喧嚣。啼哭声,叹息声,声声交错,令人意乱心烦。
“娘亲是被毒死的……短剑穿心时她早已断气,那人却偏偏不放心,定要剑入心肺才肯安心,娘亲本是亲善之人,终究不得而终……”哭了一夜的夏侯明雪,此时终于抽噎起来,她颊上泪痕未干,唇角间一片湿意。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走的这样突然,怎能不叫人心伤。
“许是……做了替罪羔羊罢……”明月说不出安慰的话,如今她脑中一片混乱。其实离了离殇,她才真正开始心惊起来。他们是被绑在一起的人,离殇曾多次提点过她,而如今整个夏侯府无人是自己这边的,反而让她惶惶不安起来。
“他人的斗争,为何要我夏侯家卷了进去,朝中大臣数百,为何偏是我家?”
明月看向明雪漆黑分明的双眸,从前漂亮的眸子里沾满了雾气。是啊,为何偏是她家?她也想要知道。低了头,袖中的手指慢慢握拢,捏的令自己都发痛起来。
离殇下了早朝,并不急着回太子宫。容慕熙今日未上早朝,恐也被夏侯家发生命案所牵累。索性父皇并未将他留下问话,至少此刻太子宫尚属无恙。
北郊城外的破庙宇。如今是时候去瞧瞧那时明月口中的聚众之地了。
然心中所想终未成形,因他在太子宫外遇上了贤王侧妃。离殇并未同她有过深交,曾听香菱汇报过,贤王侧妃深夜造访与明月长谈。明月是心结颇深之人,能与她长谈,此女子必不简单。
“参见太子殿下。”木采苓颇有大家之气,举止倒也大方不做作,令离殇并不厌恶。
“王妃此时来找我,想必不是好事。”他收了方才的气定神闲,气息瞬间转弱。
木采苓低垂着头,此时看不出眼底的寓意。忽的唇角一笑,似有千朵花开,是个妩媚的女子,只可惜不能为他所用。在离殇的眼里,女子与男子同等,只要能为自己所用,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
“我只是来提醒太子殿下,凡事行事需小心谨慎,如今网已铺下,错一步满盘皆输。殿下也不希望太子妃出任何事吧?”
蓦地抬头,原本清明的眸间已经一片阴冷。离殇不接受威胁,尤其拿身边的人来威胁。
“王妃以为这局自己一定完胜?”
木采苓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殿下想必会错了意,并非我要与殿下赌这一局,而是他人已布下棋局,殿下不得不应战罢了,我如今会站在殿下面前,殿下如此智慧之人,难道看不出此等用意?”
“小人当道,不得不防。”离殇冷冷的回应,不是他不信木采苓,而是宫中眼多人杂,多少人盯着他的太子宫,木采苓胆子未免太大,公然来太子宫找他,莫不是故意而为之,便是缺了心眼。
“殿下跟贤王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贤王殿下乃国之栋梁,殿下该考虑清楚才是。”木采苓的声响蓦地变大,几乎整个太子宫守门的宫人都听着了。
离殇停下脚步,负手转身看她。眼神依旧很淡,两个人离的不远,在他转身的一瞬,木采苓不动声色的挤了挤眉,眸子往左边瞥了瞥,很快的功夫便又恢复往常。
视线望去,太子宫的左侧,的确有可疑人徘徊在宫墙之间,那人着内监的宫人服,看不出是哪个宫当差的,即便看出来了,离殇也没有理由治了那人。他瞧了一眼木采苓,嘴角动了动却没发出声响。
转身离去,未再多说一个字。
原是打算去北郊城外的庙宇看看,如今倒被木采苓打乱了章法。也罢,非常时期,那里怕是也守卫森严,她说得对,一步错,满盘皆输。既是将目标对准了夏侯府,怕不仅仅是针对夏侯耀如此简单。
夏侯明月,才是他们的重点。
9、惩处
香菱沏了茶,犹疑半晌,才将从明月寝殿内梳妆台下的小包粉末拿了出来。离殇目光倏地一冷,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顿变。
“从哪里找出来的?”
香菱不敢隐瞒,如实回答,“是前些日子,奴婢在太子妃的寝宫内发现的,就放在梳妆台下极为隐蔽的角落里。那时……奴婢见有可疑人出入便跟去探了探……”
离殇的眉心越发的紧蹙起来,“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香菱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只紧咬着下唇不肯再多说半字。
对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离殇大多都了如指掌,香菱一向为己,待人忠诚,正因如此他才放心将她安在了夏侯明月身边,但如今,显而易见,在某些时刻,这个曾经被自己看做忠诚的人犹豫了,而这种犹豫,差点酿成大祸。
“你想明月死?”离殇拨弄着那张装有粉末的纸张,眉宇间清冷一片。
香菱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殿下恕罪,奴婢并非有意,奴婢一时糊涂,还望殿下开恩。”
“你许是忘了,如若明月出事,我的命脉也就掌握在别人手里了。这些,你可记得?”
香菱脑袋蓦地一顿,她怎忘了,太子妃和殿下如今命悬一起,娘娘出了事,殿下断然也会跟着受到牵连,那时她怎忘了,她怎忘了……“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殿下恕罪……”香菱自了解太子殿下的为人,身边的人若不是绝对忠诚,概不相留。她曾见过殿下如何处置背叛者,那时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那一日,不想这一日却来的如此之快,只因自己一时糊涂。
“我从不留有二心之人。从今日起,你无须在太子宫伺候了,念在你伺候我多年,我放你自由出宫。”
离殇字字铿锵,不容置疑。在他心里大局为重,私情从不能左右他半分,一个念差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好不容易活至今日,怎能容自己最后以失败收场。他绝不容许。
香菱并未立刻离宫,她从小便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被太子殿下悉心培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堪大用,然而如今大事未成,她怎能就此离开?
她跪在太子妃寝宫殿外,虽知太子妃尚在夏侯府,但唯有如此才有留下的一线希望。她心知肚明太子妃并未真正将自己视为敌人,而她也从未想过要与太子妃作对,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的一时高攀。她到今日才知道,这一世不管她如何喜欢殿下,殿下也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她为奴,他为主,此等关系早在她第一天来到太子宫时便已形成。是她妄想了。
那一日午后狂风暴雨忽然席卷而来。
香菱跪在寝殿外,屋檐上的雨水顺势落在她本就单薄的衣衫上。虽已过隆冬,天气却仍十分寒冷。撑不了多时她便已经有些捱不住了。有小宫婢过来劝她,也多被她挡了回去,是她做错了事,理应受到处罚。
只希望……太子妃能够网开一面。
明月早已听闻此事,故而在寝殿外见到一身狼狈的香菱时并无太多惊讶。离殇做事深沉,明着已发话将香菱驱逐出宫,暗里却纵容香菱跪在自己殿外,其中意思已然十分明了。他并不真想香菱离开,却又没有理由留下,所以便将这个决定权给了自己。
她又何曾想过要她离开,自她进宫,香菱的确提点不少。
“起了罢,何苦这般折磨自己的身子。”明月过去扶了她一般。
香菱纹丝不动,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明月弯在那里,皱起了眉。
“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冷天的冻坏了身子,不是自己吃亏吗,自己的身子自己不上心,难道还等着别人替你上心不成?”
香菱忽的重重向明月磕头,她原本早晨时在离殇面前就磕的厉害,额头上红肿了好大一片,如今又这般重,明月看了都觉疼。
“太子妃,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起了二心,陷您于水火之中,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太子妃留下奴婢吧,奴婢自小长在宫中,世上早已没了亲人,让奴婢出宫等于让奴婢去死啊。”香菱泪流涕零,那模样,真真的让人心疼。
明月本已乏了,府中出事至今她未曾歇过,身心俱疲,实在不愿在此受冻。
“殿下如今不在太子宫中,本宫无法为你求情,你先起了吧,待殿下回来,本宫自然有法子留下你。”明月不是个心软的人,她总是觉得有时自己的心太狠,然而那股狠劲也只对于伤害她的人,香菱曾帮助过自己,于她来说,是这太子宫第一个站在自己这边的人,虽然她始终是离殇的人,但能对自己做到如此,实属不易。
“真的吗?”香菱泪萦满面,有些不敢置信。
“我可曾骗过你?”
香菱摇头,太子妃确不曾骗过自己,而她相信,太子妃的话虽不足以影响殿下,但殿下一定会听。殿下对太子妃……毕竟是有些不一样的……淋了半日的雨,受了半日的东,香菱不多时便重重的病倒了。明月觉得无奈,不禁在心里苦笑。
任何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要么幸,要么不幸,从未有过第三条路,香菱,只能属于后者。
10、征服
夜间起了大风,天气更加恶劣,香菱尚在昏迷中,离殇还未回来。
冷风从窗棱吹的床头的流苏末子刷刷作响,白玉屏风在昏黄的烛光中摇曳闪烁,隐隐约约印出里面纤细的身影来。
明月摩挲着手中温润的凤玉佩,眉宇间尽是愁色。明日,定要进那冷宫一趟,夏侯夫人的死,让她心生厌倦,她本不是喜被束缚之人,年少时在夏侯府的凉亭内,容慕熙曾说过,她是需要自由飞翔的人,任何笼子都关不住她。
可惜现在,她的身世关住了她,这个太子宫缚住了她,原以为一切会十分顺利,但离殇多次的推脱已然让她失了开始时的耐心,她不得不防,倘若离殇只是利用了她,她又该何去何从,不如趁着现在为自己找好后路。
“太子妃,殿下回来了。”有小宫娥在她身边轻声提醒。明月立刻收了玉佩,起身绕过屏障向他行礼。
却被离殇一把扶住。他放在她身上的手并未松开,轻轻一扯,明月便进了他的怀抱。今日的离殇有些不一样,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两人的鼻尖,明月靠在他的肩上,目光对上他清冷的下巴。
“殿下有心事。”她轻笑。
“明月,若给你一次机会,恬淡安宁度日,却什么都不会得到,或者腥风血雨间厮杀,最后能够俯瞰天下,你会选择前者还是后者?”
明月微微颔首,她看进离殇的眸间,被一层迷蒙的淡雾笼罩着,他总将他的思绪掩藏的极好,任何人都看不透他,这种自我保护的方式有时太过决绝,反而让身边的人望而生畏。
“殿下,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明月也没有可以选择的机会。”
离殇低头看她,揽着她的手忽的一紧。“如果我给你这个机会呢?”
时间仿佛就此凝结,就像初见那日,隔着大红的喜帕她只能见到他镶金的黑靴,他们从未真正靠近过,就连相敬如宾都无法做到,男子的隐忍和抱负,在离殇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明月有时会想,是否付诸在他身上的枷锁太重,才让他一刻都不得放松。一生何其短暂,若失了快乐和幸福,得了天下又如何?
只可惜她是女子,永远不会懂得一个东宫太子对天下的期望和野心。
明月慢慢离开离殇的怀抱,后退一步,她始终低着头,有些时候她分不清离殇的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只是试探,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承受不住他给她额外的感情,同样也无力承担他如此的看重。
他的江山,必是用许多人的鲜血和尸体换来的。这一点他比谁都懂。
“明月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表面立场,殿下可有什么怀疑的。”垂着眼睑,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了许多,听上去竟有些许的颤抖。他是多疑的人,如今对她却好上了许多,她其实该庆幸的吧,在这太子宫中,至少还有他为她分担。
离殇嗤叹一声,无力的揉捏自己的眉心。那封血书至今还在自己身上,三日后来取夏侯耀的命,如今已过一日,夏侯家却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起来。面对死亡,只要是人都会惧怕,然更让人恐惧的却是对这惧怕的无能为力。
怕再过不久,便要将目光定在明月身上了。夏侯家欺瞒圣上,将庶女嫁入太子宫,乃属欺君之罪,其罪当诛,只不知又将牵连多少人至于其中。
他们两人,如今是相连的。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让她出事,方才从容府回来,史无前例的感到无力起来,杀死夏侯夫人,惹得夏侯家门庭大乱,为的只是要将明月代嫁之事捅破,这圈子未免兜的太大太远了些。
容慕熙说的对,若等待毫无意义,不如率先出手,至少让自己占得先机和上风。他抿嘴一笑,抬首时目光落在屏风后面的床榻上,眉心当下一紧,直直看向明月。
他原以为,明月不该会是心软之人,如今看来,果真是女子天性使然。她本善良,只可惜被现实逼迫,不得不以假面目示人。这个女子,太懂得把握心理。
床榻上的香菱轻微的咳嗽声让原本沉默着的两人都松下一口气来,离殇浓眉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凡这个时候明月都是选择沉默应对的,她不知道从何时起,两人在一起时的宁静让人感到如此害怕。
“我原已经让她走了,怎的还在这里?”最终还是离殇开了口,黑袍在身后的夜色中显得分外诡异。离殇极爱黑,他曾说只有黑色才最适合他,所以平日里除了上朝,几乎都是一色的。
“香菱从前待我不错,如今长跪在我殿前不起我也十分无奈,更何况对殿下您来说她实在算得上左膀右臂,殿下愿意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一下失去左膀或者右臂吗?”
“明月当知道背叛这两个字的意义。”
明月垂了脸,心中酸涩忽的一闪而过。自古多情总被伤,情爱之事本无可厚非,但偏偏香菱爱上的是这样的男子,他是宁负天下人也不愿天下人负他之人,怎可能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之上,更何况如今内忧外患,风花雪月之事定当远离。
“殿下明知,她背叛的并非是您,如若我这个当事人都能既往不咎,殿下又何苦发难,日后若有需要又要找谁去呢?”
“明月如此相信,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下次?”他犀利的目光紧盯住她柔和的双目,明月的眸光向来都十分凛冽,只是今日难得的柔和,他竟有些许留恋。
“明月相信。”她重重的点头。因为香菱已经知道,若有下次,此生她便再不可能再在离殇身边,这并非她所想,香菱是个聪明的女子,断然知道离殇也是为她留了后路的,否则她怎会想到前来求她?
“如此,日后香菱便是你的人,再不是我离殇身边的人,她的主子,是太子妃。”离殇说罢转身欲走,却被明月唤住了脚步。
“殿下且留步。”
他转身,与她四目相对。
“明月明日怕是要留守在夏侯府一日,殿下若有差遣可谴了人去夏侯府找我。”
离殇未答,点头便走。如此寡情之人,日后若夺得天下,不知会是怎样一位君王。当今圣上以礼著称,册封的太子却与自己相去甚远,若有一日天下人得知当朝太子并非传闻那样,不知会掉了多少人的眼珠。
翌日天未明,明月便打点好一切,她嘱咐殿内宫人好生照顾香菱便欲离去,然而一直昏迷着的香菱却在明月即将跨出的那一刻出声唤她。
“太子妃。”她的声音仍有些虚弱,明月闻言又折了回去。
“怎的不好好躺着。”
“冷宫西侧的转角处有栏杆围着,那里的侍卫最少,上早朝之时守卫最不森严,娘娘可从那里突破。”香菱气若游丝,气息有些不稳,明月脸色未变,却知她定是听到昨日自己与离殇的话了,今日这番告诫怕是对她的报答。
只是如若没有发生离殇将她逐出宫门之事,这样绝好的信息香菱不知又是否会传达给自己呢。
“身子都这样的便无需在挂心我了,我自有分寸,你好生歇着。”
明月替她掖了掖被子,手在触及到她脸颊时,冰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