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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网破

冷宫的西侧果真守卫松懈,独有的两个侍卫尚有些迷糊,她只往东侧的方向丢了几锭银子,那两个侍卫便立刻清醒过来,见有银子可捡立刻松了戒备。明月就是趁这个机会迅速闪进了宫内。

与上次来时一样,依旧森冷一片。皇宫内的冷宫她从前还未出嫁时便常听府中的下人说过,据说这里曾经死过不少妃嫔,也不知是不是含冤而死,每到夜深人静时总有奇怪的女子哭喊声,那时她不信,听过也都不大记住,道听涂说的东西她基本是不放在心上的。

但如今想来,怕是冤魂不散,皇宫中因利益斗争无辜惨死的人太多,那么多的冤魂,自然对这里十分怨念,久而久之便有了这样的传言。其实大多都是由心而生的,许是做多了亏心事,便想着是自己从前害死过的人前来索魂了。

明月敛了自己半边脸,轻声往里走。这个齐妃,原是清醒之人,又为何要装疯卖傻?难道真如她自己猜测的那般,齐妃才是……她的母亲?

最深处的转角似乎隐隐有些火光,明月的心此时跳动的异常厉害,不知是害怕亦或是兴奋,然在她离转角越来越近之时,森冷的墙面上忽的折射出一道细长的身影。她心里一惊,那分明是人影,从转角那头折射过来的。

这道身影如此细长,断不会是那老嬷嬷的。

明月顿了脚步,不想让自己此次前来显得如此唐突。想来齐妃也并不想见他人,原本一个人在冷宫森冷度日已是异常煎熬了,她一定不愿别人看到她如此窘迫一面。

“齐妃娘娘。”自己的行踪既已被发现,她自不需要多加隐瞒,她想,齐妃至少该是认得她的,上次被贤王陷害抓来此处时齐妃便提醒过她,纵然时日已常,也不该轻易忘了。

那身影似乎在风中颤了颤,明月不知道这样的做法算不算对,她向来觉得自己做事本分谨慎,可每次一遇到关于自己身世之事时大脑便会脱节,大概是关心则乱,反而让她没了寻常时候分辨事物的能力。

齐妃终于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一身白衣褴褛,长发并非有任何装饰,直直散落在肩头,漆黑的发丝遮住她半面脸颊,远看去竟有些可怖。

明月掩下心中的惊慌,微一做楫。目光在触及到齐妃发丝后面的双眸时,心突突的像是要跳出胸口,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你不怕死?”齐妃开口,似是已有许久未曾开口,声音略显嘶哑,并不如宫中那些妃嫔那般清脆响亮。而这一次,她不再如前两次那般装疯,反而给人一种冷静从容的错觉。

明月一笑,“人生若得以圆满,死又何惧?”

“好一个圆满,堂堂太子妃三番五次来这冷宫,究竟有何目的?”齐妃往前走了一步,明月这才看清她被隐藏在发丝后面的半张脸,竟已被毁的面目可憎,从眼角处有一道长又深的疤痕,一直扭曲至嘴角边。明月看了忍不住抽搐一下,当时划下这道伤痕之人必是十分痛恨齐妃之人,否则怎下的了如此狠手,生生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毁至此。

明月那时就听香菱说过,当年的皇宫,谁的美貌都比不了齐妃的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而如今……

明月深知自己来冷宫的机会不多,不愿拐弯抹角,她从怀中掏出那块凤玉佩置于齐妃面前,“明月想知道,娘娘可识这块玉佩?”

2、惊惧

齐妃的目光望向明月摊开在面前的掌心,淡淡的光线下,温和的凤玉佩散发出柔和的色泽,一看便知是上等良玉,实乃可遇不可求之宝物。

只是,目光在触到那块玉佩时,那双始终淡然的双目竟一下猛地一缩,眼中的不可置信一闪而过,恰恰被明月捕捉不到了。

明月自然知道,一个人的眼睛是绝骗不了人的。

就是那么电光石闪的一瞬,齐妃眸中的异样就被很好的隐了去,若不是明月方才亲眼所见,定会以为根本什么事都未发生。在宫中生存的女子,要有能够深藏不露的本事,齐妃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当年也不会荣宠三年,风头甚至盖过那时的王皇后。

“娘娘可是想到了什么?”明月收起玉佩,目光淡淡的瞥过墙角处不知何时已候在了那里的嬷嬷。这个嬷嬷明月看着不像恶人,若想保齐妃的命,她定不会将今日之事外传出去。而能跟着齐妃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度日之人,必是十分忠诚之人。

“太子妃此行恐白走一趟,我并不认识这块凤玉佩。”

“娘娘果真好眼力,不认识,却知道此块玉佩为凤玉佩。”明月轻笑。

“太子妃从哪里得来的这块玉佩?”齐妃并不在意明月的讽刺,忽的突兀问出这个问题。

“从我出生时便带在身上了,据说这块玉佩能解我身世之谜,娘娘见多识广,不知有何看法?”

齐妃自然不动声色,早已被这个皇宫磨成人精,再如何也比明月道行更深一层。

“太子妃为何又如此肯定这块玉佩便是与我有关?”

“明月深知,这世上有一种情叫亲情,血浓于水,那一份特有的感觉并非在每个人身上都有。”而在齐妃的身上就有这种感觉,从第一次见到齐妃,明月就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十分亲切,又觉得无比悲凉。倘若不是这份特有的感觉,宫中那么多的妃嫔宫女,她又怎会固执的三番几次违禁闯入这冷宫。

齐妃的目光变得越渐锐利起来,如果说开始时她总是在极力隐藏着自己最真的锐利,那么这一刻她似乎并不打算再伪装,那样的目光甚至让明月看了如此心惊,猛然间觉得,是不是自己错了,她果真不该来这里吗?这个女子,难道终究不是自己在找寻的生母?

齐妃转身的刹那,明月觉得自己的心中似有什么慢慢崩塌。长久以来她将目标定的这样清晰,若忽然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那些一厢情愿,该如何毁灭?

“请娘娘告诉明月,是否认得这块玉佩。”

直觉告诉她,齐妃一定认得,任何一个人在看到自己不认得的东西时都不会出现那样的眼神,唯一的答案便是齐妃一定有什么事隐瞒着,或者说是不能说出来的。

齐妃的脚步并未因为明月的话而停顿,反而变得快了起来。明月怎甘心,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她也跟了上去,本就是打着定要得出什么结论的主意来的,就这样回去她不甘心,何其不甘心。

还是老嬷嬷拦住了明月,老嬷嬷年纪虽大,气力却一点不小,拉着明月让明月再难上前一步。她几乎急了,哀求道:“嬷嬷你让我进去吧,你让我问个清楚,否则我不会安生,这辈子都不会安生的。”

老嬷嬷十分无奈,连连摇头,却始终不肯放明月进去。齐妃已经没了影,里面的内殿漆黑森冷一片,没有半分人气的样子,如果不是方才的感觉太真切,明月甚至会觉得那都只是自己的一场错觉罢了。

“太子妃,您回去吧,我们主子如今已经不是娘娘了,太子妃若想主子好好过完余生就求您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老嬷嬷说着说着,声音也跟着悲凉起来。

“嬷嬷,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并没有任何害人之心啊嬷嬷。”

“太子妃回去吧,奴才求您了,请您回去吧。”老嬷嬷在明月面前跪了下来,顿时老泪纵横。面对这样的老人家,明月竟然再难强求一分。

真的是她错了吗?还是离殇说得对,是她太过强求了?

明月一时怔愣,手脚变得冰凉,有一刻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一直以来让她坚持下去的理由只有这一个,若有一日连唯一的线索都断了,她又该如何坚持?面对那么多腥风血雨明枪暗箭,又是为何?

空气像是凝结了,明月木讷的站在原地,老嬷嬷跪在她面前重重的磕头,老人如此哀求,她又怎能这样自私。俯下身,艰难的将老嬷嬷搀扶起来,指尖微微颤抖。当真是她太执念了吗?

“嬷嬷快起来吧,我怎受得起你这般。我……走便是了……”第一次觉得这样力不从心,那时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离殇身上,以为有他,当真能够帮她实现夙愿,如今看来,事情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明月又看了眼内殿,漆黑的墙面上再没半个身影,她有些失落的转身,一步步往外走。冒着违反宫规的风险进来这里,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她不能不说遗憾,可……她不能逼着齐妃去说,刚才老嬷嬷有一句话虽然十分含糊,她却听的十分真切。

老嬷嬷说,那是她家主子心里一辈子的痛。

既是一辈子的痛,定不简单。

明月的脚步刚要踏出冷宫,齐妃的声音却又再次出现在身后。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清晰,听上去也更加清醒。明月心里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见齐妃已立于自己身后不远的位置。

“凤玉佩确是我家传宝物,当年我胎死腹中,便让人将这玉佩与死胎埋葬在了一起,我不知,你是如何得到这块玉佩的。”齐妃显然比方才要冷静许多,似是陷阱了前程往事之中,她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起来。

明月瞳孔徒然睁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竟是真的。怎会如此准确?而当齐妃说出这些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未有想象中的兴奋,似是来的太过简单,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娘娘可记得那块凤玉佩上有何特殊的记号?”明月镇定下自己狂跳的心,抬眸仔细的看齐妃。她不能有丝毫误判,哪怕一丝一毫。

“这块玉佩的背面,有一个婉字,那是,我曾经的小名。”

明月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从未有过这样慌乱的感觉,就好像一直在找寻的答案在此刻呼之欲出,而自己却仍不敢置信。但她明明说对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块玉佩究竟是何形状,上面又有什么特征,所以若能知道如此秘密的东西,那便一定是曾经见过,或者拥有过这块玉佩之人。

她与齐妃面面相对,两个人都出奇的冷静,甚至没有一点意料之中的惊喜。是因为等待的太久了,才让这原本该有的欣喜荡然无存吗?

3、提心

出了冷宫,皇宫西侧的阴冷宫墙令人心生阴霾。不知是不是明月运气当真十分不错,来时守门的两人都已不在。算算时辰,该是早朝时候,香菱说的不错,这时的守卫果然松懈。这倒另他她万分没有想到。

匆匆过了御花园,不想竟碰上了此刻最不愿碰上的人。

王皇后。

许久不见,王皇后依旧一副母仪天下的威严,让人不敢靠近。纵然心中有些惊慌,却也不愿显露半分来。她上前欠身行李。

“明雪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王皇后冷眸扫过明月,她本对明月也是忽冷忽热,这时在御花园见着明月更是说不出的诡异。按理说这夏侯家出了人命,身为女儿的她理应守在府中才是,怎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个地方?

“太子妃兴致倒是不错,如今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前来御花园散步?”

明月一惊,生怕被王皇后看出了什么,立刻道:“殿下昨夜不知为何忽然咳的厉害,明月一时不放心便跟了来瞧瞧,实属关心则乱,让皇后娘娘笑话了。”

如今这个时候就只能搬出离殇来了,他们是被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她能依靠的也唯有离殇一人。

王皇后美丽的脸上并未出现异样,不曾怀疑,却也没有相信。的确,想要将一个在宫中生活已近二十余年的人骗倒,确是件艰难的事情。明月始终低着头,在王皇后面前表现的足够谦卑。就连离殇都忌惮王皇后几分,更何况是明月。

“本宫听说,那日你也在贤王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王皇后忽然岔开话来,令明月有些胆战心惊。

“不知皇后娘娘说的是哪日?”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不敢肯定,在王皇后面前她亦不敢胡乱说话,说错一个字,便是掉脑袋的罪。

“墨王死的那日。”她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就好像死的那人并不是她儿子,而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紧要的人。

明月难免觉得奇怪,照理说,贤王与墨王均为王皇后所出,为何如今墨王突然出事,皇后却无半点伤痛?听离殇说够,那时最镇定的便是王皇后,就连皇上老来丧子,都险些悲痛过度。这宫中,难道当真没有一点人情味?就连骨血亲情都被无情扼杀?

“那日……明雪确在贤王府,也是亲眼目睹了墨王的死。”

“本宫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不知明雪有何感想?”王皇后红袍加身,衣袂飞扬之间,恍然间有种凛冽的杀意,她的眼神很冷,似是能让人冷到骨子里去。明月向来不喜与这样的人太过亲近,然面前的这个人是皇后,是她纵然如何不喜也无法拒绝之人。

“明雪愚昧,不敢妄加猜测。相信真相浮出水面之日,定会还墨王殿下一个公道。”

墨王虽非明月亲手害死,但其中她也做了手脚,如今想来,那夜夜的不眠,偶尔慌张难耐的心悸,难道竟是因为她害死了人吗。她自认不是心善之人,该狠之时亦硬的下心肠,但潜意识的良心却总不断苛责着她,她果真不是害人之人。

“公道?朝堂之上,宫闺之中哪有公道二字?明雪,你我有缘,本宫便教你一句,这世上,唯有权势二字才能书写公道,你如今还太稚嫩,凡事做的太不成熟。”只是那么一句听上去无关紧要的话,却让明月的心猛然间紧缩起来。如有刀架在她脖子上一般,迫的她呼吸不过来。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王皇后怕是早已怀疑到自己头上了,如今是在警告她吗?可若当真知道,又为何不曾言明?莫不是还有其他阴谋?

“谢皇后娘娘提点,明雪定当谨记娘娘的教诲。”

王皇后看了明月许久,锐利的眸光扫过她低垂的脸颊,正在这时忽有宫人过来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她的脸色立刻变了变,不再理会明月,在一帮子宫人的拥簇下朝凤临宫的方向走去。

每每与王皇后对话都让明月觉得更像是在过招。与皇后说话,任何时候都必须小心谨慎,如同上了战场,若走错一步就再难力挽狂澜。王皇后能到如今这个地步,必是厉害之人,断不是明月之辈能够比拟的。

4、帝心

待到御花园再无王皇后的身影,明月才悠悠挺直了脊梁,她不爱这深宫,更不爱这皇宫内尔虞我诈莺莺燕燕的生活,倘若日后离殇称帝,她定要为自己留下后路。若要她同三千佳丽同争一个男子,那么她宁愿不要。

她的夫君,该是唯一。这也是为何从一开始,明月就从未将离殇当成自己真正的夫君看待过,因为明知,两人难有结果,不如便收了心,有朝一日完成夙愿,带了娘亲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娘亲……她的目光又黯淡下来。齐妃,当真是她娘亲吗?仿佛无论是那块玉佩,还是齐妃的口述,都已极有力的印证了这一事实。但明月的心中尚存疑虑,那时以为会欣喜交加,不想却又感到开始时的那股迷茫。

正想间,一人忽撞上自己,明月敛眉抬眸,对上一双含笑的明媚的双眸。这样的眼眸能够感染明月,明月也漾开笑来。

“锦洛,竟在这儿碰上了你。”

锦洛只咯咯的笑,上前挽住明月的胳膊。她并不说话,手在明月的胳膊上轻轻一捏,低头向她眨了眨眼睛,明月越加迷惑起来。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完全不似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锦洛,反而多了些小女儿家的小家子气。

“锦洛,你……”

“姐姐不要开口,先带锦洛上了车撵再谈。”锦洛极小声的附在明月耳边低声耳语一句,那声音被刻意压低,只有明月才能听清。

连向来不喜争斗的锦洛都如此小心谨慎,想来该是不好的事。宫中人多眼杂,哪一个都有可能成为下一刻的敌人,小小的太子宫尚且如此,更不论是皇宫了。

明月的车撵停在宫门外东侧,那是明月来时就吩咐好的,可如今身边的锦洛嘴角虽带着笑意,但神情却无往常的肆意。她不禁有些心惊,不知是发生了何事,才让锦洛看上去如此沉重。难道方才在同王王后说话时说错了什么?

锦洛迫不及待的上了车撵,明月甫一坐下,她便拉住明月的手,显得有些心焦。

“姐姐难道不知道身后一直有人跟踪吗?”

明月眉心一皱,原本慌乱的心在听到锦洛这句话时变得更加凌乱。这是什么意思?一指有人跟踪?那便意味着从她进入冷宫身后就一直有人跟踪自己吗?

“你可是看到了?”

“姐姐在御花园同皇后娘娘说话时我看到假山后鬼祟的身影,猜测姐姐定是被人跟踪了,故而皇后娘娘一走我便急着拉走姐姐了。姐姐怎会在这个时候在御花园遇上皇后娘娘的?”

明月的心一冷,连锦洛都觉得此时此刻她出现在御花园太过怪异,更别说一向精明的王皇后了。她忽然有种直觉,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被拉入一种陷阱当中,而那个主控一切大局的人,并非她以为的贤王。

贤王虽有野心,却无君临天下的气魄与胆量。有一种人是天生就能俯瞰天下的,比如离殇。从明月第一次见到离殇时她就有那么一种感觉,他森冷的眸光总是能够看透人心最深处的阴霾,目空一切睥睨天下的霸气,虽被他刻意的掩藏,她却能够看的透彻。

其实离殇,大概也是在等那绝地反击的最好时刻把,因为心中有念想便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如她一般。

“锦洛,你可希望太子殿下做了皇帝?”明月轻声问出口。

锦洛脸霎时一白,立刻捂住明月的嘴,紧张的看向外面。“姐姐,这话不可随意乱说,如今父皇健在,这话若让人听了去只会惹来麻烦。”

“这有什么,殿下乃东宫太子,就算想要皇位也是名正言顺,皇上对殿下的宠爱不是其他皇子可比,如今能同殿下一争的怕只有贤王一人。锦洛,你如何看?”

锦洛瞪大了眼,似乎有些气恼,但又无可奈何。

“太子哥哥想要这天下谈何容易,他如今体弱多病,手中又无实权,朝中大事更是能躲则躲,我实在看不出太子哥哥对这皇位有太多的迷恋……”

可不是。如若不是明月每日里跟在离殇身边,就外人看到的情况,必定认为太子离殇并无争位野心。实则不然。皇上也是个老狐狸,明着里并不放半分实权给离殇,暗地里却已将部分兵权转交到了他手里。那些奏折,基本也都已经开始由离殇批阅,只是这些,都是皇帝暗中秘密进行的,只有明月知道,就连常年在离殇身边伺候的香菱都未曾得知。

单这一点看来,离殇至少对她已无开始时的防备与厌恶。但恰恰也是因为如此,才让明月的命始终悬在他手中。知道的太多有时未必是好事。何况是如此关乎社稷江山的事。

皇帝对于离殇的安排,的确花费了不少心思。

5、跟踪

袖口被人忽的一扯,锦洛睁着大眼好奇的盯着明月。明月微微一笑,抚上锦洛的发丝。这这是一个美好到令人嫉妒的女子,明月也曾幻想过自己会是如锦洛一般的女子,笑起来有明媚的阳光,温暖的仿佛能融化冬日里的寒冰。

但最后她发现,自己笑起来嘴角处的那丝落寞,怎么都骗不了人。掀开帘子,她对车夫道:“前往容大学士的府邸。”

车夫一愣,“娘娘,您不是要去夏侯府吗?”

“去了容府再去夏侯府也不迟。”她清冷的回应,在某些人面前,她开始习惯摆出太子妃的架势来,始终有些人,是你必须要用身份才能镇压的住的。

“姐姐怎的忽然要去容府,如今夏侯府发生大事,不是应该先以那里为重吗?”

“你不愿见到容慕熙?这个时辰,该是已经下了早朝了。”

锦洛脸上立刻一片飞霞,绯红的转了头,“姐姐莫要拿锦洛开玩笑了。”

“锦洛,你若愿意,大可告诉你太子哥哥,皇上疼你宠你,自不肯让你受了委屈,一旦指了婚你们便能在一起了。”锦洛那点女儿家的小小心思,打从一开始就被明月看在了眼里,那样的眼神分明是对一个钦慕已久的男子的眼神,这丫头平日里倒是活的肆意,只是在面对容慕熙的时候却有几分胆怯和羞惗,大概是女子天性使然,再肆意的女子在心爱之人面前都会有矜持一面。

锦洛却不说话了。明月心知她是不好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有些话只能说一遍,这个道理明月还是懂的。

容府位于京都最东边,与夏侯府离的不远。家丁携明月与锦洛到了正堂,让她们稍等片刻,那人也是个识脸色的,一见了明月和锦洛,自知不是寻常人,态度也更加谦卑恭敬起来。明月顿在门口,放眼望去尽是容府繁花似锦的内园。

当真与宫内的御花园有的一比。明月不觉有些看痴了,早知容慕熙也算是文人墨士,自是爱花之人。

“姐姐与太子哥哥在一起开心吗?”身后的锦洛忽的走到明月身边,呆呆的问出这么句话来。

明月一怔,随即轻笑出声,“怎的忽然关心起你哥哥来了,你以为我们两个在一起会不开心?”

锦洛摇了摇头,苦笑道:“姐姐自不必隐瞒我,我早看出来姐姐并非真心呆在太子宫的,姐姐并不爱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也是,但迫于父皇指婚,两个人只得相互勉强,姐姐既亲自尝过这个中滋味,一定比谁都清楚强扭的瓜不甜。”

明月眉心微动,睫毛不自觉的轻轻一颤。原来锦洛的心思如此玲珑,竟已想到那般远去了,她定是十分在意容慕熙,否则怎会替他想全了这些,一个女子唯有真正动了情才会为另一个人想的如此周全。

锦洛,当真是爱上容慕熙了?

“你向来孩子气,没想到男女之事倒是看得透彻。”她轻笑,眼角瞥见远处而来的容慕熙。他今日依旧一身白衣,仿佛也只有洁白才能衬出他不反的气质。与离殇完全相反的男子,却让这两人好无理由的站在统一战线。

容慕熙进来便向她们行李,明月倒是觉得并没什么不妥,但锦洛却一个闪身,略有尴尬的冲他一笑。明月相信容慕熙不是心思粗略之人,定看得出来锦洛眼里对自己的钦佩。

“太子妃和公主突然驾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容慕熙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们上了座,然锦洛却一个蹦跶跳出了正堂,冲着她们挤眉弄眼。

“外面的花开的十分漂亮,我喜欢极了,先去玩玩,你们慢些聊。”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这时候自然知道需要回避。也或者,只是单纯的给自己避开麻烦而已。

容慕熙的目光久久跟随锦洛的背影,明月盯着他,他在看着锦洛的时候嘴角不轻易的往上一勾,俊朗非凡。他笑起来……会让人觉得温暖,可以依赖。

“太子妃这个时候来找我,究竟何故?”容慕熙收了视线,笑意阑珊的望向明月。四目相对,眉眼间的波涛只有彼此心中才会清楚。明月从来不知对自己来说容慕熙究竟是敌是友,他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帮助自己,也会在偶尔时候站在与自己对立的位置,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和香菱一样,都是离殇的人。

“我被人跟踪了。”明月直截了当,她会来找他,自然不打算拐弯抹角,更何况她如今也没有那么多闲功夫与他玩心理战。

若跟踪她的人是离殇的人那到好办些,大不了便是让离殇知道自己又去了冷宫罢了,但若是贤王亦或是其他人,那便有些棘手了。毕竟冷宫是宫中明令不准任何人靠近的,她一次次破例,不会每一次都那么顺利,特别是当有人刻意想知你于死地的时候。

容慕熙挑了挑眉,端起手边的青瓷茶杯轻轻吹气。“太子妃早该有这样的觉悟,今时不同往日,太子妃该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有些地方不该去纵使心里有再多的念想也该放下。”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让明月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容公子此话,似乎已经知道我今日去了何处,既是如此,我大概也能猜倒是谁派来跟踪我的,容公子,告辞。”明月起身便要走,有时她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个答案而已,并非真的要知道因果缘由,所有的事情,到最后看的都只是一个结果。

可容慕熙还是唤住了她。明月知道,他终究不会看着她被人耍弄。

“明月,你总是觉得自己的能力足以应付宫中的尔虞我诈,所以每次都更加肆意起来。其实你本纯善,做不出那些狠毒的事来,自然不可能与那些人同日而语。你以为自己足够皎洁,其实早在不知觉中就已陷入别人的圈套了。”

明月的心伴随着容慕熙的话落,竟然狠狠的一疼。多少年来,她早已学会把自己的本性隐藏的滴水不漏,别人眼中看到的夏侯明月是个冷静皎洁,在任何时候都能够自持的女子,而只有容慕熙知道,夏侯明月原本也只是芳华正茂的小女子而已。

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在自己最美的年华就将其困顿红墙砖瓦之中?又有哪个女子会愿意日日活的胆战心惊却还要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

而容慕熙却看清了她。这个男子,曾经也被夏侯明月暗许芳心,但那终究只是年少时的少女情怀,到如今,当初那份情愫早已被时间冲淡,他们两个剩下的,也只能是关系分明的君臣。她为太子妃,他为臣子。

“容公子也可以选择帮助明月不那般轻易落入他人的陷阱。”明月微笑,眸间波光袭袭,似能照亮整个世界。

容慕熙放下手中的青瓷杯,起身走至明月面前,漆黑的双目停留在她灵动的眉眼间,这本是一个简单的女子,然一入东宫,她也就只能变得不由自己。如他开始想的那般,这个聪慧的女子也背负起了离殇的抱负。

叹了口气,他才无奈的摇摇头,“明月,你知道有时你太过任性,你的一次任性会让离殇用多少人的鲜血填平,他需要牺牲更多人的性命才能为你补平那些因无意而犯下的错。明月,其实这个时候你更应该理智些。”

“理智?”明月忽的冷笑,目光徒然转冷,“如果理智只能换来一次次的欺骗和敷衍,我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理智?容公子当然不会知道我内心有多煎熬,自进了太子宫后,就像是一场噩梦的开始,连终点都看不到的人生,我为什么还要理智?”

容慕熙的目光变得讳莫如深,但明月从来不惧容慕熙。她唯一害怕的是离殇,那个阴森可怖的男子总是无由的令明月心生畏惧。

许是容慕熙平日里太过温润,对他,明月有时反而会袒露真性情,一个人伪装的久了,也会觉得疲累。而她不能疲累,一旦放松警惕那便是生命的代价。

6、尔虞

夏侯府显得有些森冷,与平日里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明雪已不再如昨日那般悲伤,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明月进去中堂时她正陪在夏侯耀身边。似乎一夜之间夏侯耀就苍老了许多,从前的意气风发如今完全消失在夏侯耀身上。一个人面对死亡时总是会觉得异常绝望,不知此时的夏侯耀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这两日,不止夏侯府发生了惊天的变化,朝堂上更是风云突变。从前位居高位的左相夏侯耀,一夕之间成了无人理睬的对象,贤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提拔了手下另一大臣暂代夏侯耀的位置,昨日还一副好人的模样,一转脸便翻了脸。朝堂之上果真没有永远的盟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

棒打落水狗,夏侯耀落魄了,以前围在身边讨好的大臣自然要另结新欢,这便是现实,谁让那时夏侯耀站在了贤王一边,这就是支持贤王的下场,贤王此人人品恶劣,如此看来,更不配坐上那高座。

夏侯耀朝明月招了招手,明月有一刻的心软,不愿违背老人的意思,毕竟养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明月啊,爹这一晚上想了太多了,从前爹和大娘对你不够好,如今想要弥补也为时已晚。你不会怪爹吧?”

明月冷嗤,原想出言嘲讽的话,却在触到夏侯耀眼角越加明显的皱纹时而被生生吞了下去,她终究心软,夏侯耀养育她十多年,她无以回报,如今也不该为了过去有任何怨言。毕竟,若不是夏侯耀,她恐怕早已不在这人世。

“过去的已然过去,你又何必再度提起,徒增伤悲而已。”

整个中堂异常的安静,风吹过的沙沙声划过几个人的耳边,明雪始终不曾开口,不知是不是明月的错觉,那次明雪来过太子宫后,对她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她们虽不是亲生姐妹,但从小感情并不差,明雪是这个家中待她最好的人。所以那时代嫁,另有一个小小的私心便是明月不愿看着明雪踏入那深宫之中从此再没了自由和幸福。

夏侯夫人在第三日出殡,明月并未随行出丧。她一个人坐在曾经常常与明雪玩闹的池水边。

那一日的清晨阴雨绵绵,寒冬过后的京都似被蒙上一层迷雾,放眼望去竟有些让人看不真切。枝头的叶子早已枯黄,一片片散落在草地上。这早已不是记忆中的夏侯府,那时明月虽过的不开心,却好歹有个可以栖脚之处,如今夏侯夫人一去,夏侯府就等于少了半个顶梁柱,如今夏侯耀生命依旧悬在半空,明雪又从来都只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如此一来夏侯府便等于少了能够做主的人了。

那日的血书上分明写着三日后定来取夏侯耀性命,今日便是第三日,也不知……究竟还会发生怎样棘手的事。

她深叹口气,将冰凉的脸颊埋在臂弯之间,轻轻的呵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冰冷的身体稍觉暖和。离殇曾经说过,她是做大事的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无知无畏是源于对生活的无欲无求,可现在她有她的母亲,她再不能那样无所顾忌了。

耳边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明月不愿抬头,目光直直盯着被蒙上一层冰霜的池面,隐约间似乎能看清那是个黑色身影。不必想也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必是离殇。

“我已经派人严守这整个府邸,今夜我会留守再此,你先回太子宫去。”是离殇的声音,话音刚落,明月身上就多了一件暖绒披风,她仰着脸看他,微笑却坚定的摇头。

“不,我要留在这里。”

离殇立刻敛了眉,她知道他因她的拒绝不高兴了。但是她别无选择。

“殿下,我欠夏侯家的,如果可能,我定当竭尽自己所能还他们十几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所以我不会回去,我要守在这里。”她起身与离殇平视,眼里的坚定刺进离殇的眸间,离殇心间一痛,别过头去。

“早知你不会离开,罢了,回屋吧,冻坏了身子,到时候反而要挂心于你了。”

他转身而去,脚步铿锵有力,那背影迷糊了明月的眼。她曾多少次设想过,若日后两人敌对,要以何种姿态对他,不曾想如今却是他给了她唯一的勇气。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可以大声苛责她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他什么都不说。

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如此苍凉。

7、牵挂

那一夜几乎整个夏侯府的人都聚集到了中堂,明月始终在离殇身侧,身子在风中微微的颤着。许是太过紧张,她的手脚凉了一夜。而最紧张的莫过于夏侯耀。他一直握着手中的瓷杯,直至茶水早已凉透仍不自知。

可一夜安好,当晨曦来临时,明月忽然感觉似被黑暗中拯救出来,这一夜过的当真是漫长,长的令她只觉人生只有那么一刻。眸光转向对面的明雪,明雪只痴痴的望着守候在门口的容慕熙。

明月早知道,明雪一直都是喜欢着容慕熙的,那年的青石桥上明雪便已许了芳心,那时明月以为自己也抵挡不住这个男子温厚的笑容,可世事变迁,如今她才发现,她真正抵挡不住的是对阳光的渴望。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只求能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那只是一草一木。

还是离殇最先起身,时至上朝时间,他与容慕熙都无太多时间逗留再次,夏侯耀这些日子已然告假,本也无心上朝。命在旦夕之时才会发现所谓权势金钱皆是空的,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明月,你随我一道回宫,这里有人把守,你无须挂心。”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早已料到会是如此一般。明月未动,死死的盯住他。

从何时起,他也开始慢慢的有了牵挂?离殇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妄图甩去那些莫名的情绪。从小他便逼迫着自己对万事都硬起心肠,这么些年他也是这么做的,无牵挂,便无软肋。

“还是明月还想再在夏侯府多呆片刻?”他已经不悦的蹙了眉心,明月知道他,有时似个孩子,若不开心也会全数表现在脸上,就如现在。

明月与夏侯耀明雪道了别,和离殇一道上了车撵。离殇向来不多话,与他在一起时大多都只是沉默,明月早已习惯。容慕熙坐了另外的车撵,怕是离殇刻意授意的。离殇与容慕熙并不像普通的君臣关系,他们更像是曾经生死与共的至交好友,所以容慕熙每每在私下也并不唤他为太子殿下,而是直呼其名。

“殿下是否觉得夏侯府如今已脱离危险?”她终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好奇,纵然她有多不喜欢这个家,但毕竟是从小生长在这里的,要说一点不在意那是假的。

离殇端坐着,似是在闭目养神。

“你父亲不会有事,对方的目的早已达到。”他沉着脸,声音被刻意放缓。

明月不懂,如此大费周章,惹得朝堂上下人尽皆知难道仅仅只为了取夏侯夫人的性命?这也太过于高调了些,难道那人不怕惹祸上身吗,夏侯耀毕竟乃堂堂左相。

离殇忽的睁开猎鹰般的双眸,剑眉一挑,带着淡淡的嘲讽。“这两日朝堂上发生的变化不可谓不大,皇上已经有意让你父亲告老还乡了。”

“他不过是丧妻心痛,为何要告老还乡?”明月声音徒然增大,显得有些激动。

“明月看不出来吗,对方真正的意图并非要夏侯夫人死,也并非当真要你父亲死,他们不过是要收回你父亲手中实权,你父亲如今三日未上早朝,对方早已有所行动,我相信你父亲自己也已料到今日的结果,朝堂之上,权势阴谋皆是无可避免的。只能怪你父亲当日跟错了人,在如今困难时刻反倒被人落井下石。”

明月被这话一提点,瞬间惊醒起来。“杀死夏侯夫人,留下血书,为的便是要让夏侯耀三日之内守在府中不再上朝?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为夺夏侯耀手中实权罢了?”她的眸光第一次如此锐利的扫向离殇,眼里带着慑人的不敢置信。只是因为这样,便轻易要了一条性命?对他们来说,人命当真如此草芥?

离殇闭口不语,然已经等于默认了明月的猜测。明月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此时此刻除了心冷,她竟感觉不到其他。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加心悸的,身为王公贵族,人命对他们来说如同草芥,他们要想杀死一个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那些无辜的人呢?难道便只能注定成为他们斗争中的牺牲品?

几乎只是在那么一瞬间,明月脑中便冒出来一个贤王。夏侯耀从前是站在贤王一边的,与离殇虽说不上对立,但也并不亲近,而这两人……似乎都有动手的可能。她已经开始分不清究竟如何是真如何是假了。

明月闭上了眼睛,嘴角仍在不住的颤抖,她轻声问:“如若有一日,殿下必须踏着明月的鲜血方能完成大业,是否也会不顾一切的要了明月的命?”

离殇拧了拧眉,“明月,不要任性,你明知不是我所为。”

“然你们做事的想法手段却都是一样的,人命对你们来说,究竟算什么?”明月看向他时,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她不是为了夏侯夫人的无辜惨死,也并非为了夏侯耀的悲哀人生,她只是对如今这种现状开始莫名的绝望和害怕了。

当初义无反顾的踏上这条荆棘之路,不想却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你该清楚,你我命运相连。”他别了脸,薄唇微启,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是了。她自嘲淡笑,他们如今命运相连,他又怎会让她出事?她若出事,难保他是否会安然无恙,不管是他还是皇帝都不会如此轻易冒险。原来方才心里那丝奢望,是自己多想了。

“殿下说得对,原是我多虑了。”

离殇漆黑的眼眸黑白分明,从前邪魅的双眸总是带着丝丝冷笑,而今却沉静许多,不知是因为如今两人之间已经再无可隐瞒,还是因为当初他只是想威慑自己罢了,她反而更喜欢从前那个离殇,至少不会让她心存希望,至少那时她对初见的他是没有一点念想的。

“明月,不要再去冷宫,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你若一意孤行,不只是你,冷宫中的人都会因此遭遇不测。”

“殿下早已替明月摆平那些跟踪的人不是吗?”她冷笑,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没了自由,身后跟踪的不知是贤王那边的人,想必还有离殇派出的,所以那时容慕熙才会说,她做的事离殇要用更多人的性命才能摆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离殇眉心始终紧蹙,宽大衣袖下的大手已握成了拳头,咯咯作响。“我不可能次次做的如此周全,父皇已经有所察觉,欺君大罪,明月比谁都清楚后果是什么。”

他音量的力道及重,记忆里,这是在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后离殇第一次对自己说如此重的话,明月知道刚才是自己逾越了,他毕竟是太子,绝不容许别人凌驾在他头上,而她却妄图以为自己所有不同。

其实又有何不同,她与其他人不同之处只在于,她与离殇命运相连。如此简单而已。

8、威胁

柳今夏的再次到来,无疑在明月原本烦躁的心上更添一股子气。她原本便不喜欢柳今夏,当日离殇中伤昏迷时柳今夏俨然正室架势,仿若自己才是这东宫太子妃。如此盛气凌人的女子,明月连看都不喜多看一眼。

“娘娘,这宫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来的好。”香菱在一旁提点,生怕明月会拂了柳今夏的面子,要知道柳今夏深得王皇后的宠爱,仗着身后有王皇后撑腰,常常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

香菱自是最为激灵的,明月在这方面一向信任她,更何况自从她将香菱留下来之后,香菱似乎比从前待自己更加仔细了,她知香菱心里定是感激的,毕竟是将她留下了。

“柳姑娘今日兴致极好,赏花赏到太子宫来了。”明月淡淡应了声。她自是听说早晨的时候王皇后唤了柳今夏进宫赏花,她是不喜热闹的,故而在凤临宫派人来传时只说自己身子不适便推了。

“听闻太子妃身子不适,故来瞧瞧,不过……太子妃看上去脸色极佳,不像宫人通传的那般身体不适,这我也就放心了。”柳今夏话中有话,这宫中的女子一个都小看不得。尤其,别有目的的女子。

“柳姑娘今日来又是要跟我讲讲什么有趣的故事了?”明月拉了柳今夏在后院的树荫下坐下,话里虽是讽刺意味居多,不过两人毕竟身份有别,有时假装听不懂不见得是坏事。

柳今夏眨了眨眼睛,其实若不是知道她与离殇的过去,明月一定会认为这是个极为讨喜的女子,的确,这是谁都会喜欢的女子,不似明月,有时太为凛冽,不懂如何更好的伪装自己。

“太子妃想听什么故事?太子殿下的事儿我大多都是知道的,太子妃若有兴趣不妨可以直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柳今夏笑道,但立刻又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对太子妃的某些事情极为感兴趣。”

“何事?”明月顺势接话,明知对自己不利,然嘴巴比自己思考的速度要快上许多,莫名的就问了出来。自来了太子宫,明月确实改变了许多,不若从前那样清冷了,也不知,这转变究竟是好是坏。

“太子妃对那冷宫如此有兴趣,不知那冷宫之人可与太子妃有何渊源?”

明月嘴角的笑立刻凝住,目光不由变得深沉。她盯着柳今夏,看上去如此无邪的笑容,其心思却如此深不可测。那时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一个为了心爱之人极易争风吃醋的女子,可如今一看,似乎也是另有目的。

容慕熙说的不错,她的任性和肆意,总有一日会害了自己。离殇说的亦不错,他不可能次次做的如此周全,比如,他就未曾发现原来柳今夏也是知道此事的。

明月敛眉低笑,“柳姑娘这话是何意,我不过随意路过一瞧,怎的说的我好似与里面那人有莫大关系似的,莫不是柳姑娘也对那里的人事感兴趣而曾经偷闯进去?”

柳今夏脸色蓦地一白。她的确是曾经偷偷摸摸进去看过,然而里面只有一个已然疯癫的女人,她一进去那女人便上前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若不是外面的侍卫及时发现,那时便已被那疯女子掐死在冷宫了。为此王皇后还曾强烈的呵斥教训了她,她从未见过王皇后对自己发这样大的火。那日……她瞧见夏侯明月从冷宫中走了出来,神色并不一般,料定事有蹊跷,这才旁敲侧击起来。

可夏侯明月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这个女子太皎洁,断不是轻易就能被扳倒的。

“太子妃大概不知道,那日我恰恰在冷宫外见到太子妃神不守舍的出来,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蹊跷的事?今日我本是想请教皇后娘娘的,只是皇后娘娘心情极佳,我若破坏了她的好兴致,断不会有好果子吃,若一不小心牵连到太子妃,岂不是我天大的罪过了?”

明月从来不惧明里的中伤,她只怕暗里被人暗算却仍不自知,所以柳今夏这样的把戏原是入不了她的眼的,会在这里威胁她的女子有两种,一是要权,二是要爱。柳今夏从小便与离殇一同长大,明月曾也听香菱说过,那时他们便相互许诺了一生,谁知如今本该是她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位置如今却被自己所得,她自然不会甘心。

“柳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如此拐弯抹角实在令人费解。”

柳今夏却抿嘴轻笑。“传闻夏侯家庶女聪慧狡黠,怎会听不懂我话中意思,是吧?夏侯明月?”

明月早想到会有这一日,似乎如今该知道她真实身份的都已知晓,只除了当今皇上,贤王虽未如此威胁她,可以他的本事,要知道她代嫁一事并不难。

但这个柳今夏,她当真不知道她这样做究竟为何,“柳姑娘可否告知,此番目的究竟是何。”

“离开太子殿下。”直截了当,就好像这个秘密足以交换她提出的要求。

明月闻言,这才忍不住嘲讽的低笑起来,她当柳今夏有天大的目的,原来不过是为了挽回曾经失去了的男子,这样的做法实在有些愚昧可笑了。

“这个,我想柳姑娘该去与太子殿下谈,离开或者留下,皆不是我说了算的。”

“太子妃难道不怕我将你夏侯家欺君罔上的罪行捅破到皇上与皇后那里?”

明月蓦然起身,锐利的目光从柳今夏脸上扫过,她已没有耐心陪她耗在这里,若她想说什么来抬高自己曾经有多了解离殇,她也是可以接受的,可这个柳今夏却用这种手段来威胁她,实在让她觉得无聊之极。

“柳姑娘想怎样便怎样,本宫乏了,香菱,送客。”明月甩袖而去,不顾脸色已然泛白的柳今夏。柳今夏若真心欲意捅破,断不会出现在此,她定是念及着离殇,如若她够聪明,就能想到若是当真捅破,第一个与她翻脸的便会是离殇。也只会是离殇。

香菱送了柳今夏回来,为明月披了件褂子,似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明月对她轻笑,知道香菱有时是藏不住话的人,于是拉了她的手在身边坐下。不知为何,自从香菱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明月便对她更亲近了些,也许是终于发现,身边有个可说话的人是多么重要,不管那人究竟忠心于谁,毕竟是陪着自己的。

“有什么话当说无妨。”

香菱替明月拂了面前散落下来的发丝,笑道:“娘娘有时候当真有些孩子气,那柳今夏不是娘娘的对手,娘娘大可以与她周旋周旋,怎的就沉不住气了呢,若她当真告到皇上那里,吃亏的还不是娘娘及娘娘一家人吗?”

明月摇了摇头。“香菱,我不愿再如此被人束缚了,我最恨的便是被人威胁,那种无力感是我最为厌恶的,她若会捅到皇上那儿去今日也不会再来找我,我看的出来,她只是想将我从殿下身边赶走而已,并没有其他目的。”

“但这唯一的目的也极可能被人利用了去,娘娘不得不防。”

“我自是知晓,如今你在身边,万事都有你盯着,我也十分放心,至于将来……谁知道呢……”

明月一直有种直觉,这个太子宫不会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她与离殇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和睦。现今事情复杂令人难安,恐怕大事即将来临了,现在,就好像是那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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