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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时在英租界租了间屋子办公,车若开得顺,天天一刻钟就能到。

我跟上去,说:「捎我一段,我跟小苏他姐姐约了喝咖啡。」

车一路驶到租界,刚下了车,不等回头,我便被人拍了肩膀。

一回头,见是个青年模样的人,穿着中式的长衫,戴着副银框眼镜,很是斯文。

他开口叫我:「卫小姐?」

我一时没认出他来,表情有些发蒙,他便知道自己唐突了。

「噢,上次在康来街,春雷话剧团……」他和善地笑起来,「我们那一群北洋大学的学生。」

我这才有了印象,「哦,可是巧了,今儿不上课?」

「我毕业了,正找工作,这不,听说唐家大少要找一个会洋文的男秘书。」

「哦……」我长长应了一声,见身后唐易昀面无表情跟了上来。

两人互不认识,只是出于礼貌,各自点了点头。

学生郎问我:「卫小姐,这位是?」

我还没答话,唐易昀将话接了过去:「敝姓唐,请问贵姓?」

「免贵姓于。」

「北洋大学毕业的?」

「是的。」

「那与我是同校,留过洋吗?」

「没有,但因我祖母是英侨,英文是从小就讲的。」

唐易昀点点头,「好,既然是欢喜的朋友,我信得过。」

说着,他从衣怀里找出张名片来,「你打这个电话,就说我讲的,聘你做秘书。」

学生郎接过,细看了看,如大梦方醒,「哎呀,唐大少!」

唐易昀却不多言,挽着我要走,「还有事,失陪。」

年轻人没眼力,反倒热情地拦住我,「卫小姐,你这可是第二次帮了我,他日应携报恩子,还朝看拜富民侯啊!」

我笑了笑,「小于秘书,我的国文比洋文差了十万八千里,劳烦你说些俗话吧。」

他也笑了笑,「若有机会,千万赏脸,让我请你吃饭。」

唐易昀默默听着,冷不防插话:「你不是去喝咖啡?还去不去了?」

小于看出他不乐意,才琢磨透我俩的关系,两方道别,各走一边。

走着走着,唐易昀不知又犯什么邪病,非要挤对我一句:「你看,我早说了,就你清白。」

我剜他一眼,「说什么呢!」

「这位于先生,风度翩翩,芝兰玉树……」

我用胳膊肘杵他一下,「啧,你想哪去了,他们一群大学生,要办话剧社,我不过投了点钱。」

他还是冷着脸,「大学生怎么了?你什么人玩不得?」

这话里带刺,简直扎得我肉疼,我于是裹紧了披肩,缩着膀子往边上躲。

身后汽车猝然鸣响了喇叭,唐易昀长臂一捞,将我捞进了怀里。

汽车疾驶而过,鸣笛示意。

「啧,你怎么回事?!」他垮着个脸,冷冷训斥我,「白长了两只眼睛,只会传情,看路都不会?」

我还是紧抱着臂,也没理会他话讲得不好听,「唐大少冷若冰霜,别把我冻死。」

听我这么说,他忍不住笑了下,虽很快就敛去了,但还是缓和了气氛。

「你就贫吧!」

我这才说:「刚没细看,这一笑起来,倒是冰消雪融,万物争春。」

两人各自有了台阶下,总算没再吵嘴,他送我到咖啡厅门口,临走时嘱咐了句:「别光顾着玩,看紧了包。」

不知怎么,听了这话,倒觉得这人不着调归不着调,偶尔还算是个贴心的人。

便对着他挥了挥手,「上班去吧。」

倒有点难舍难分,依依惜别的样子了。

咖啡厅里,小苏姐姐已在等我,透过玻璃店墙,也看见了唐易昀,两人点头问好。

我刚坐下,她便笑得暧昧,「如胶似漆的,还亲自送你来。」

「没有,他顺路上班去。」

「哎,换人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招认?」

「昨儿就跟他说了,他心里有数。」

「啧啧,要不说,真服了你们这群留洋派,脑子里不知想的什么。」她抬手叫来应侍,替我点了杯红茶,「那昨儿晚上……怎么样?」

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怎么样?」

「哟,装什么呀?」她大声笑我,一点不避人,「你知道外边都这么说?说跟他好过的女人,那可是再忘不了,恨不得在他身上化成水呢!」

我听后嗤之以鼻,「当初我那白人男友跟牛似的,也就那么回事,这群人未免太能给他贴金。」

两人放浪形骸,什么都说,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正聊得欢,前台接了个电话,走过来对小苏姐姐耳语了几句。

等人走了,她提起包,有些抱歉地对我说:「欢喜,我得走了。」

「怎么了,刚来就走?」

「我们家那王八蛋,赌回力球输了钱,我公公正骂他呢。」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唐易昀给我讲的那位刘秘书,和他大着肚子的可怜妻子。

「哎!你......平时留个心眼。」

这男人嘛,不行就甩了,可万一弄出孩子来,那可就是大惨事一桩。

她很快明白过来,下巴一扬,「知道,一直吃着药呢,走了啊!」

我送小苏姐姐到门口,一转头,唐易昀竟没有走。

中午天热,他便把西服外套脱了拿在手里,衬衫扣子也没扣严,敞开两颗。袖子卷上去,到手肘下边,露出精实手臂,下摆也扎进裤子里,用腰带束好,更显得这人腰瘦腿长。

我不禁从上到下看过去,琢磨起小苏姐姐说他「尝了就忘不了,恨不能化成水」。

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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