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过了饭,劳你帮我看看文章。」唐文江拿起筷子,难得有胃口,又说,「这回我要写出一篇文章,让那『将军』无话可说!」
听到「将军」,平安手一顿,坐下来问:「你说的是什么将军?」
「就是常常来信,批评我文章的一个人,将军是他的笔名。」
「哦,原来你是在青年报上刊登文章的『字海』先生。」平安说。
「哈哈,没错,字海文江嘛。」转念,他又问,「怎么,你看过我的文章?」
平安只神秘一笑,有些得意地看着他,「字海先生,将军天职,不就是……」
将军天职,不就是卫平安吗?
「卫平安?」唐文江如梦方醒,轰然起身,大惊道,「你不是卫欢喜,是卫平安?!怪不得……你是『将军』?!」
「怎么,被我批评,你心中不服?」
「的确不服。」说完,他复又坐下,「但今日得见,心悦诚服。」
于是两人便脸对脸地笑起来。
从我这窗子看去,只看见两人有说有笑,并不知道还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
当然,听见了,也未必听得懂。
见我伸头在看,唐易昀从背后碰了碰我,「看什么呢?」
「西院两人打得火热,文江的嘴都要咧坏了!」我说。
「给你,拿这个看。」
我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双筒望远镜,「哟,哪来的洋玩意?」
「前些年跟我姨夫走船,找人买的。」他懒塌塌靠在窗边,对我说,「你要喜欢,我那还有洋胭脂,洋香水,比商行里卖的还好。」
「知道,要是不好,怎么会让光荣歌舞厅的两位美人争得不可开交,连头都给打破了。」
唐易昀摸了摸鼻子,「咳,这事你也听过?」
「你少摆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可懒得审你。」我撂下望远镜,回头看着他,「从此后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两不耽误,你说呢?」
「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还非要我翻成英文念给你听?」
他愣了愣,顾左右而言他,「这事还得商量,两边大人都不知道呢。」
「知道了怎么着?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我说。
「啧,你别胡说,昨儿我可没碰你。」
这下我可笑出了声,挖苦说:「哟!合着你们新新人类,宣誓时接吻都不叫碰的!」
他被我噎了一句,又回头说起自己的:「别的我不管,你可别出去折我的名声。」
「唐大少,就您还有名声呢?」我不以为意,摆摆手,「我若做初一,你便做十五,你也出去折我的名声,不就得了吗?」
反正我也没剩什么名声可给他折。
俩人是一个更比一个混球,眼看要说起些伤风败俗的瞎话,用人在外边敲起了门。
「大少,有人找。」
来找唐易昀的,是个年轻女人,跟我差不多大。
我跟出门,便见她穿着一身布褂子,束一条长辫,有点局促地站在院里。
见了我,她脸色一哂,手抚着肚子,挤出个不自然的笑来。
这人怀了身孕,看着有五六个月了。
唐易昀见了她,很快吩咐用人:「前几天我让你备下的钱,拿过来。」
很快,用人拿来红布包着的二十块大洋,唐易昀接过,又亲手递给了女人。
女人受宠若惊,退了一步,「大少,用不了这么多的。」
「拿着吧,买些好的补身子,等孩子生下来,奶粉钱你再来拿。」
女人很快眼泪盈眶,又知道他不爱看哭哭啼啼,忙忍住了,「哎,谢谢大少,您忙,我回了。」
唐易昀点点头,只是客气,没什么情分,「慢走,给叫辆车。」
女人于是往前走了两步,眼看要出门了,却又眼巴巴回过头来,含蓄地问:「大少,孩子福薄,还没起名呢。」
唐易昀眯眼看了看她,半晌才淡淡地说:「我文化不高,回头让文江帮忙看看。」
于是女人咬着唇,哀哀戚戚地走了。
实际唐易昀当然不是文化不高,他是正经在北洋大学毕了业,才去国外走商船的,中文不敢说有什么大造诣,起个名字还是绰绰有余的。
刚才那话,摆明了就是敷衍。
看女人打扮,我便知道那肚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却故意说:「没看出来,大少还喜欢吃斋。」
他听明白了,要笑不笑的,「哪里,你分明知道我吃荤。」
说完,又简单对我解释,这女人的丈夫原本是他的秘书,姓刘,是个办事得力的助手。
但去年,刘秘书迷上了赌马,半辈子的积蓄就这么搭了进去,还欠下巨债,因觉得愧对老娘和未出世的儿女,便一根绳子吊死了。
唐易昀帮他料理了后事,了结了余债,还照顾着他的遗孀。
其实倒不是他多么善良,只是经商之人在意名声,刘秘书好歹是他的人,他若真不闻不问,到时候闹到报纸上去,怕会影响生意。
不过女人不知道他的心思,更舍不得去报纸上闹他——她承了唐易昀的恩,把他当成了救苦救难的大善人,心里更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思。
唐易昀分明看出来了。
我说:「她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
他不置可否,哼笑一声,「得了,就你清白。」
「你待会儿去哪儿?」我问。
「上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