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冬至这日,卫乔于紫宸殿率领众臣前往太庙举行祭祖仪式。

虽说是率领,可宽阔的御道上,却还有一辆规格丝毫不在皇帝銮驾之下的步辇与她并行。

礼部那一群混成了精的老头子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让谢知舟走在她前头,却也没有胆子让堂堂定远侯屈居一个黄毛小儿之后,于是只好让两人比肩而行,反正皇帝还未亲政,祭祖之事本该由辅政大臣牵引前导。

卫乔在銮驾上微微侧首,看见那人笔直的肩背,像冬日遒劲的松柏,风雪之下岿然不动,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侧颜,从她的角度能瞧见弧度完美的鼻峰和紧抿的薄唇,此刻的他,就像是最威严的大臣,庄重而自持,仿佛昨夜那个差点掐死她的煞神从不存在。

此情此景,倒让她想起了即位那次的告祭,彼时先帝驾崩,宫里本来皇嗣稀薄,先帝还在时就斗得你死我活,结果是病的病死的死,末了倒是一个也没剩下,她这个假皇子就成了那仅存的硕果,顺理成章地继了位。

多年潜于深宫,因为性别的缘故,她从不敢多吃一点,生怕太早发育露出身形丢了性命,十三四岁的孩子,本该是最健康活泼的时候,她却生生将自己养成了一颗豆芽菜。

那天自己许是紧张得过头了,再加上起得太早未食早膳,瘦弱的身子就有些支撑不住,脑袋昏昏沉沉的,腿肚子都在打颤,愣是在紫宸殿的宫门口定成了木桩,一步也迈不动。

谢知舟走到她身侧,伸出大掌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一股热流顺着手心直淌入了肺腑,让她感到熨帖不少。

新任的辅政大臣在她耳边温声道:“陛下,莫怕,微臣就在您身边。”

他牵着她上了銮驾,一路伴随,无处不尽心体贴。

后来这桩事还被史官写进了史书,作为君臣和睦的范例大加赞扬。众臣都以为这少年天子在定远侯这个社稷之臣的辅佐下,定能重振大昭基业,成就一番千古留名的佳话。

可惜后来这尽心体贴的忠臣就撕下了伪装,独断专行,再未将她这陛下放在眼里过,令一众老臣扼腕叹息,在不忿谢侯飞扬跋扈的同时,也对她这个没有气节的傀儡皇帝十分鄙夷。

似是感受到卫乔的目光,谢知舟转过头盯着她,皱眉道:“陛下望着本侯作甚?”

卫乔对上他的视线,有着片刻的愣怔,而后被他眼底的寒意摄住,尴尬地扭过头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谢知舟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仪仗过了街门,入目皆是一片苍翠,太庙内广植苍柏,在冷寂的寒冬中尤显出一种庄重肃穆。

此次是大祭,安放在后殿的历代先祖牌位被请到了前殿,举行盛大的仪式,在一阵钟鼓齐鸣,佾舞悠扬之后,仪仗悉数退下,由皇帝亲自跪拜祭祀。

冰凉的石砖地上铺了蒲团,卫乔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谢知舟擒住了左手,挣脱不得。

力道大得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少帝皱眉道:“你这是作甚?”环顾四周,殿里居然只剩下了她和谢知舟两人。

谢侯轻启薄唇,说出的话却是十足的轻蔑:“本侯允许你跪了吗?”

“你放肆!”

“本侯放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卫乔仰起头,言语带刺:“怎么,这就忍耐不住了?谢侯是要在此处动手?让朕看看,龛笼里是不是已放好了朕的牌位?如此倒也省事了!”

她果真作出一番检视牌位的样子,谢知舟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个牌位上。

卫乔转头,见谢知舟望着先帝的牌位,他的眼底是说不出的厌恶,又想到宫里的传言,说先帝原是谢侯害死的,目的就是在先帝死后取得摄政大权,而新皇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如今看到他这个形容,再联想到近一年来他对自己的慢待,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

谢知舟冷笑一声:“这样的人,也配让人跪他?”

果然如此,他不仅杀了先帝,不让昭室子孙跪拜祭祀,只怕时机一到,他立刻便会毫不犹豫地夺了卫家江山。

他看她一脸的愤怒,轻轻地笑了笑:“你这个样子,是在为你的父亲抱不平?据我所知,他似乎从未重视过你,就连你那个母妃……”

卫乔一惊:“你什么意思?”看着他漠然的神色,想到在她即位不就母妃就染病去世,她心头浮上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捉住他的衣袖,颤声道,“莫非我母妃也是你害死的?”

谢知舟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原来你在心里是这般想我的。我告诉你,就算是我干的,那也是那个女人死有余辜!”

卫乔没有细想他的措辞,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愤怒和悲伤之中,或许是母妃当年的一念之差,让她的无法做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但十多年来,真正陪伴在她身边,给予她爱和温暖的,却也只有母妃了。

她知道在她出生之前,母亲是后宫里圣眷最隆的宠妃,后来为了不令她被人发现,才一心避宠,甘愿默默无闻地生活在清冷和寂寞之中。

思及母妃,她的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钳住她下颌的大掌之中。

看着那双大眼里流露出的悲伤和绝望,他的心一阵刺痛,手指上滑,欲拂去她脸上的泪珠。

她却偏头躲开,眼中毫不掩饰的嫌恶令他的胸中掀起滔天的怒火。

他低下头,薄唇距她越来越近。

她霍然抬头,恨声道:“怎么,你害死我父皇母妃,还要当着我卫家历代先祖的面羞辱于我吗?”

外间侍立的小宦官听到殿内的争吵声,忙欲上去去瞧个究竟,可那厚重木门只被推开了一条缝,就听到定远侯的一声怒喝:“滚!”

小黄门立即抖抖索索地将殿门阖上,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卫乔趁着谢知舟分神呵退小黄门的工夫,一把将他推开,往殿外跑去。

谢知舟几步就赶了上去,伸手一拽就将她转过身来,纤细的手腕被他禁锢在掌心,力道大得让她有些受不住。

那人一步步上去,逼得她退无可退,单薄的身子紧紧靠在殿门上,他却仍没有停止的意思,而是越靠越近,最终覆上她。

他在她耳边咬牙道:“这才是羞辱,卫乔。”

面上是一层火热,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谢知舟低头,看到她颈后的瓷白,和小巧精致的耳廓上泛开的红潮,神思像是不由自主,欲细细体味那般的美好。

还未吻上她,一片寒光就晃入了他的眼。

他看着横在两人之间的那把匕首,轻笑出声:“上次是出逃,这次是自尽,你还真是花招百出。”

卫乔也笑,咬着牙道:“谁说我要自尽,谢侯不妨猜猜看,这匕首是会割断我的咽喉还是刺入你的心脏?”

谢知舟低头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任性胡闹的孩子,他握住她的右手,将刀尖朝着自己的心口,缓缓按了下去。

匕首刺破了玄底银丝的衣衫,只需再稍稍用一些力,就能刺入肌肤,让那殷红的血顺着刀尖淌出来,就像是冬日枝头绽放的红梅。

“咣啷”一声,锋利的匕首自卫乔手中脱落。

她恨恨瞪着他:“你真是个疯子!”

谢知舟细细抚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以后不要再让本侯在你身上看见这等东西,否则我会亲自成全你。”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