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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惊骇!她四下张望一眼,见无人注意到她们母女,这才长舒一口气。

李氏自打十八岁嫁到郑家,至今已经十年,这十年来,她的心头一直萦绕着一种古怪的感觉。这个感觉她很清楚是郑家给她的,丈夫郑远对他素来除了床、事上心,即便那方面也是由着他自己的意,其他方面更是从来不顾她感受,好在也没有打过她,但是每次她被丈夫一脸凶光加白眼瞪着,那滋味倒比打了她还让李氏心头生骇意。

李氏惧怕自己相公郑远,也畏惧自己公公,就是刚刚十多岁的小叔子郑升有时候望她一眼,她都忍不住胆寒,那感觉就像她小时候在荒地里见过的野狼,她脊背生寒。论出身,她们家和郑家一样都是前朝宁文帝让灾、民,迁到边、疆开垦荒地时候移民过来的,李家甚至还要比郑家移民要早许多年。那时候云城的安宁镇处处都是荒村子,草比人高,人烟稀少,荒地里出现野狼是常有的事,野狼就站在那里不动,只那一双眼睛幽幽的发着光望着人,那人就会从心底发出颤抖。那几年经常发生有狼群咬死家畜并拖走分食的事,甚至野狼还叼走过小孩。一直到宁朝派了军、队连续围猎了几个月的狼,狼才消失了踪影。李氏也不再做关于野狼的噩梦。

后来,李氏嫁到郑家后,洞房花烛夜,丈夫郑远将她身、上的衣服一把、扯、个干净,而后安静的不发一语的打量她,她就想到幼年看到的那头狼。白日里,她偶尔有说错话,丈夫公爹还有小叔子就会猛然盯住她,直到她声音变得怯怯的,低下头一脸谦卑恭顺,他们才会慢慢收回目光。

故而,郑家的一些古怪,李氏很早就有感觉,可是基于对郑家的畏惧,李氏根本不敢往深处想,好似,她多想一下,想一些不该想的,就有危险在靠近似得。也因此,每当那种古怪的感觉袭来时,李氏就会本能的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而今,郑夕颜这话,就像捅破了李氏心中的窗户纸,那古怪的感觉就是郑夕颜问的。李氏的脑海里快速浮现出里郑家三兄弟的长相来,老大也就是自己的相公郑远个子又黑又矮,还是个天生的白楞眼,看谁都像在挑衅,若是生气那眼光里还会有强烈的凶光。老二郑允身若修竹,人长得高大直挺,五官俊朗,往日里,老二郑允就是穿再平常不过的粗布麻衣,他都能引得过往妇人姑娘忍不住频频回头。郑家老二天生的好相貌,没有成亲时,隔壁镇安都镇的魏大财主的幺女魏平儿就对老二一见倾心,魏大财主素来疼爱幺女,亲自和长子还有府上下人驮着满满一马车的物品来上门求亲,女求男本就少见,何况还是如此倒贴。只可惜,郑家老二心里早有了沈清芙,自己给魏财主直言说了,郑老爹知道后私下打郑允断了两根棍子,也没有扭转过来老二的性。老三郑升,这个还不如自己相公呢,郑升那长相那气质活像个偷吃了油的耗子,被婆婆娇惯的又馋又懒,十多岁了眼看要说亲了还整日游手好闲,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偏生大把银子花着,送去了学堂。

至于姑娘家,李氏相公前头还有个姐,早年跟个货郎私奔了,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李氏幼年时是见过的,如今已经记不得长相了,据郑家庄的人说要比郑家现在的那个小妹长得强些。郑家小妹郑莲儿,和婆婆一样高颧骨大嘴,看人的时候喜欢眯着眼,一脸的刻薄相……至于公爹一张拉长的驴脸,婆婆那一双四处张望的眼睛。这……歹竹出好笋,好歹还是竹生笋,但是郑家这就不一样了。骂人的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郑家这种情况,郑家老二的出生就有点像老鼠生出个龙凤来。也难怪闺女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疑问。

郑夕颜见母亲低着头,始终不说话,追问道:“娘,你嫁过来这么多年,又为郑家开枝散叶生下三个孩子,父亲比二叔大了六七岁,难道父亲什么也没有给你说过吗?”

李氏恍了一会神,闻言醒了醒神,狠狠瞪了一眼郑夕颜,拿手弹了郑夕颜的额头一下,骂道:“小丫头片子,骨头还没有二两,一天到晚这么重的心思,难怪长的不水灵……”

沈氏与郑夕颜则是午时刚到就回了家,一来日头有点晒,沈氏怕郑朝颜晒到累到再病了,另一方面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孟和,孟和还带了俩个丫鬟,沈氏不自在。

郑朝颜生这场病前,每天上午沈氏忙着做饭、洗碗与打扫屋子、院子,郑朝颜负责拿起水瓢给院子里的花草还有一些做香料的蔬菜苗浇水锄草。辰时末刻后,沈氏就会做点针线活,或是裁剪衣服或是刺绣。郑朝颜上午则要玩上一会。沈氏父亲是秀才,沈氏自幼跟着沈秀才长大,自然也是识文断字的。午饭吃过午睡过后,沈氏闲来无事时就自己在家里给郑朝颜启蒙。

已经是夏末秋初,正是秋老虎的季节,李氏与郑夕颜在外面啃了随手携带的两个杂粮饼子充饥,更觉喉咙冒火。李氏算着时间约摸着郑朝颜母女已经归家了,二人就就提着篮子一路去了芙蓉巷。

此时,沈氏和郑朝颜正在摘着茴香菜与小葱,准备配着买来的肉馅包饺子吃。沈氏一边手中忙碌着一边教着女儿:“人之初,性本善……”

郑朝颜跟着沈氏念。这些对于其实已经活过一世的郑朝颜来说,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不过郑朝颜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很珍惜和沈氏在一起的时光。

沈氏声音婉转又温柔,声音里透着愉悦与满足。

郑朝颜心中想到后来的母亲在世时的郁郁寡欢,还有无论任何时候都护着她,她感觉到眼眶发热。郑朝颜上前抱了抱沈氏,在沈氏耳旁轻声道:“有娘在,真好。”

沈氏一愣,继而眉眼弯弯,嘴上却道:“和娘说这个做什么。娘只有你一个,不待你好,还能待谁好呢?”沈氏回抱了一下沈朝颜,轻轻的拍着郑朝颜的后背:“渴了吗?娘给你倒的开水这会冷凉了,你去喝了去……”

郑朝颜搂着沈氏不撒手,她头抵着沈氏:“娘,再抱我一会儿,一会儿再去喝……”

西陆王朝已经建立十五年,尤其近五年太宗皇帝登基后,官吏考核严格,政 治清明。就是边陲小镇云城安宁镇都是可以夜不闭户。

郑朝颜家的大门和这条巷子里大多数人家一样,白日里都是虚掩着大门。

郑朝颜和沈氏就坐在丝瓜棚下。

李氏推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副情形,她心里生起一丝羡慕。犹记得,闺女刚出生时,也是这般粘着她,恨不得她去茅房小解,郑夕颜都要跟着,现在倒是越发和自己生分了。李氏回头看了一眼女儿郑夕颜,一脸清瘦,见她望过去眼神顿时带了怯意,李氏心底难得升起一丝愧疚,她向郑夕颜伸出手,郑夕颜以为李氏又要打她,头一偏。

李氏心里就不舒服了。她腹诽这沈清芙就是命好,父亲是秀才,男人又好相貌又能干关键心疼她,就是女儿也是难得的漂亮还和她贴心。就郑朝颜这副哄人的样子,哪个当娘的看了不喜欢啊。将来啊,等郑朝颜嫁了男人,怕也是往男人大、腿、上一坐,搂 、着脖子说话,柔声细语的,哪个男人会不百依百顺?又是一个好命的……

沈氏有些意外,忙站起身来:“大嫂,夕颜……”又是倒水又是端板凳。

“我带着夕颜一早来镇上赶集,想着卖点地里的东西来补贴家用,倒是白等了这么久,也没有人买……”

“大嫂在哪里摆摊?我怎么没有见到嫂子?”

“来来往往都是人,没有看到还不是正常的……”

沈氏又洗了葡萄端过来。

郑朝颜望过去,见李氏手上带着的东西,微微皱眉。安宁镇的集会上,这些东西都是比较好卖的,不可能卖不掉。郑朝颜又看了一眼李氏与郑夕颜的穿着,李氏的衣袖都洗的发白了,郑夕颜的衣服上甚至还有些补丁。郑朝颜面色更冷了,沈氏喜欢打扮郑朝颜,她又女红好,因着郑夕颜和郑朝颜年岁差不多,加上沈氏有点怜惜郑夕颜,经常做衣服都是俩个小姑娘一起做,郑朝颜有一箱子的衣服,郑夕颜顶多少个三两件。

母女俩非要穿的如此寒酸,一看就是故意的,不外乎是让父亲郑允看了不管是抹不开脸面还是心里怜惜,从而补贴他们。这样的心机不难猜,只是手段有些下作。父亲作为商贾,自有一个小商人的体察入微与精明,郑夕颜心想,父亲当真看不透大伯大伯母这些心眼吗?她想父亲定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父亲重视骨肉亲情,不多计较罢了。

郑朝颜又忍不住想,她不知道这样处处理解体谅亲人的父亲,如果知道将自己一朝死后,他一心孝顺的父母与照顾的大哥大嫂如此对待自己的妻女,心里将会是怎么样的寒心与痛苦?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能伤到一个人的,往往都是熟人。而一个人只有被自己在乎的人伤害,才会痛。就像她自己,前世姜行云救了她,后面又威胁她强纳了她作外室,姜行云将徐长卿徐芳卿安排的很妥帖也下了功夫去教导他们,郑朝颜曾经是很感动的。而且姜行云当时并无妻室也无通房侍妾,郑朝颜那时候又是豆蔻年华,而姜行云文武双全,又身修八尺,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郑朝颜对姜行云是动过心的。

曾经郑朝颜的喜怒哀乐系于姜行云,姜行云高兴了她就会高兴一天,反之姜行云若沉着脸不说话,郑朝颜会感到胸闷。她努力过也尝试过,后来她越发觉得自己就像姜行云圈养的一只宠物,还是不能说话不能叫的那种。他高兴了会和她说几句话,不高兴了就当它是空气一般,还不如宠物。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更多时候都是姜行云说她听,用姜行云的话说,郑朝颜就是他养的一盆私 、人娇花。郑朝颜心里在乎他,才会越来越患得患失,也会越来越受伤。她努力了,幻想着,但后来姜行云那句:“你如此卑贱之人,给那些贵女提鞋你都不配……”那句话深深的刺痛了郑朝颜的自尊。

郑朝颜也是小时候父母宠爱中长大的,就是和母亲乞讨生活的那两年的苦,都比不上姜行云给的那些诛、心之痛。郑朝颜那些日子,白天她怕被人看轻强撑着,晚上一个人躺在帐子里,她的眼泪就簌簌直落,再后面她就病倒了。

郑朝颜其实是会医术的。继父徐师在世的时候热衷于给郑朝颜请女先生教导,这其中就有一个女先生祖上世代行医,精通医理。郑朝颜跟着她学的医学启蒙,也跟着女先生认识药材。后来她成了姜行云的外室后,姜行云知晓她的兴趣后,着人把市面上能买到的医书都给她买了,在那些寂寞花开的年岁里,郑朝颜一本一本的读过,经常笔记都写了很多。

长安南郊的府邸里有几十人,这些人生病大都舍不得请大夫,也没银子去请厉害的大夫,开方抓药指导熬药都是郑朝颜亲力亲为,从一开始要吃七八副药才能好,到了后来,只要不是棘手的病情,郑朝颜出手,往往一剂药就药到人安。长安南郊府邸侍候的人感恩她,而郑朝颜也并非没有收获,长达十二年的岁月里,郑朝颜将每一次病情与诊疗具体情况,一一记录在册,到了后来,她的名声也传到了姜行云的随行侍从那里,因姜行云不让郑朝颜同其他男人见面,那些侍从自己或者家里有人病了,会悄悄通过宝珠传达,只需要详细描述发病过程以及身体的症状还有其他郑朝颜需要知道的信息,她就会开出方子与交代注意事项,再由宝珠去传达。十有九效,这些让郑朝颜积累了不少经验,也让她对自己生出一些信心来。不过,后来,姜行云知道了,她期待的望着姜行云,以为姜行云会对她刮目相看,却是没有想到,换来的是姜行云的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给人看病,看病都是太医或者医馆里的大夫,哪里用的上你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再后来,郑朝颜病倒了。当年最难的时候母亲都是对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活着,为了父母也要活着。她一直深深记着,可是后来,郑朝颜是真的感觉坚持不下去了。

她明知道荣春堂的大夫开的药根本不对症,她也明明有能力可以把自己医好。可是,郑朝颜累了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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