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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的外室生涯对郑朝颜来说就是一锦绣牢笼生涯。

无论是前朝还是今西陆王朝,民风都十分开明,妇人的地位很高,开明之家的女子的甚至是可以和男子一样上学堂,保守一些的家庭则是家中请先生来教。尤其长安,西陆王朝的都城,这种开明的风气更重,女子到了街上甚至都不需要戴帷帽。若是长安大街上出现无赖或者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轻则罚银重则鞭刑牢狱。倘或哪个不开眼的调戏了贵族女眷又或者对幼童下手,无论是前朝宁文帝还是西陆王朝的太宗皇帝都是直接定了法律,处以宫刑并流放岭南。

不仅如此,倘若妇人与丈夫感情不好,又或者与婆家芥蒂过深,妇人是可以提出和离的。郑朝颜曾无意中听宅邸的婆子们她们私下谈笑,聊起太宗朝的一位吏部官员与妻子感情不和,和离后妻子再嫁给当朝宰相,这位吏部官员还厚着脸皮去给前妻送礼,想让前妻的后夫提携他一把,后来被人告发,就成了长安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往高了讲,前朝宁朝,宁文帝只有一个老婆玄静皇后,并且宁文帝是出了名的惧内,当年,宁文帝甚至被皇后的醋意逼到一个人策马奔到河边难过,还是大臣们追跑过去把宁文帝给劝回来的。

而西陆王朝开国的时候,陆渊嫡出的女儿长平公主在父兄孤立无援时,亲自带了娘子军从侧方支援,解了陆渊的围。后来,西陆王朝开国,陆渊特许这个女儿有一支娘子军。长平公主的驸马因病早亡,长平公主看上了安国公府的二爷,招为驸马。据说因为安国公府大爷小的时候兵荒马乱中丢了,安国公怀念长子,安国公府迟迟不肯立世子。而这个安国公府二爷也并非安国公嫡子甚至不是亲子,而是安国公从弟弟家里过继来的,说是二爷,据说年纪其实比那个丢失的安国公嫡子要年长几岁。由于安国公迟迟不肯立世子,安国公府这个过继而来的二爷身份就有点尴尬,直到娶了太、祖、皇帝陆渊最宠爱的长平公主。才在长安一干贵族子弟中站稳脚。长平公主要强,子嗣上却不太顺利,与前夫没有子女,与安国公府的二爷只生了一个女儿,一出生就被封为容嘉县主。这个容嘉县主按照王嬷嬷与宝珠的对话来说就是从小就是天之骄女,是姜行云心爱之人,姜行云强纳她为外室就是因为自己生的像容嘉县主。

大概姜行云对容嘉县主爱的太过浓烈,才会十二年都守身如玉,即便有几次对她明明已经欲、望迸发,却依旧能一把推开她。

郑朝颜心里想着事,就没有和李氏与郑夕颜打招呼。她其实也不想理会他们。

李氏心下有些不悦,面上依旧含笑,声音亲切向郑朝颜问出一兜话来:“睡得咋样?吃的还好?近来心情如何?都在家做什么?今日可去集会了……”

噼里啪啦一堆问题。

郑朝颜还没有来得及回李氏,李氏已经在和沈氏继续寒暄了。

“倒是一直想着来镇上看朝颜的,只是实在抽不开身……”

这倒不是假话,据郑朝颜所知,郑家一大家子,做饭烧火基本都是李氏一人操劳,或者郑夕颜在家,李氏带着郑夕颜一起做家事。

郑夕颜因此更喜欢一有机会就跑到镇上芙蓉巷二叔家住。

坦白说,李氏还是有些可怜的,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到李氏当年在父亲去世后,推嚷着母亲一口一句:“丧门星!狐狸精!赔钱货!”

郑朝颜心里就跟厌恶李氏与大伯以及阿爷阿奶那些人。

郑朝颜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父亲,每次话到嘴边都忍住了。且不说父亲信不信她,只明年就是贞元六年,当务之急是要让明年父亲这一劫过了,同时她要想办法攒点银子。父亲是因为银子去余杭进丝绸的,若是父亲不用跑那么远也能有银子开个铺子那就不用再去了。

关键还是银子。郑朝颜心中盘算。

郑夕颜见郑朝颜对她看都不看一眼,招呼也不打一个,她今日在外面晒了半日,心气本来也就有点不平,这会更是感觉心里头腾的一下生出一把火来。她与郑朝颜都是郑家的孙女,凭什么郑朝颜和她不一样?凭什么郑朝颜生活无忧,有人宠爱,就是安宁镇第一大家的长房姐弟俩都来找主动结交郑朝颜,而自己就活得跟地里最不起眼的狗尾巴草一样任人作贱!不,这不公平!她不好,郑朝颜也该不好才对。

郑夕颜尽管满腹不满,却是不敢发作。昨夜里,她爹已经对她耳提面命很多次:“你二弟是打算要过继到你二叔家里的,你二叔能干,将来攒下的家业还不都是你二弟的?你要懂事点,如今事情到底还没有落成,你去了郑家要小心讨好朝颜,把她哄高兴了,你二叔二婶才能对你消除疑心……”

郑夕颜抿抿嘴,走近郑朝颜,小声道:“朝颜妹妹,我陪你去院子里玩吧!”

郑朝颜正在想事,闻言并不做声。

郑夕颜又喊了几声,郑朝颜才看向她,不过眼神有些冷淡。

郑夕颜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索性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了,郑夕颜的眼睛不时的瞥向大门那里。这个家男主人还是她二叔,她等着二叔回来再表现。

郑允一回来,郑夕颜忽然就又对郑朝颜热情了,又说:“朝颜妹妹,上次确实是我不对,那两日下雨路滑,你掉入河里时,我本来立马要跳下去的,可我不会水,只能大声呼救,你不知道你没好之前,我都睡不着也吃不下……”

郑允入门就看到,正殷勤帮忙的大嫂还有侄女在小心的赔不是。

妻子沈氏有些局促的应对,郑朝颜则看起来很是冷淡,郑允皱皱眉,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他私下再和郑朝颜说,他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去落郑朝颜面子。

郑允笑道:“大嫂来了……”入了门脱去外衫,沈氏上去接了去,二人目光在空中交织一下才分开。

李氏看的分明,嫉妒攀上心头。都是日日相见的老夫老妻了,沈氏和相公目光竟还有些痴、缠。

郑允含笑洗了洗手,就主动加入包饺子的行列。

“怎么做这个馅料的?茴香味重。”李氏没话找话寒暄。

沈氏道,是郑朝颜的主意。

郑朝颜点点头,默认。

茴香健脾除湿通脾气,调和脾胃,配上滋、阴补虚的猪肉馅,通阳理气的小葱,其实组合一起就是一道补虚健脾补养精气的药膳。前世,郑朝颜住在长安外郊里,每年冬至前后,郑朝颜就让宝珠带人将后院温房内栽种的茴香切了,再让王嬷嬷买些猪肉回来,一群人主仆在一起包饺子。

一冬都安安稳稳的,没有人病,是很好的补虚补元的方子。

一时,做好了饺子,因着家里来了客,沈氏又麻溜的炒了几盘菜。

李氏全程笑盈盈的,亲切的跟着忙前忙后,郑夕颜则始终小心翼翼的跟在郑朝颜旁边,无视郑朝颜脸上的冷意。

李氏母女这样的伏低做小,到底是有效的。

沈氏从一开始的戒备到了后面,话也多了起来,笑容也真诚起来了。

郑允就不时看郑朝颜,用眼神示意她对郑夕颜热情一点。

郑朝颜只是乖巧的坐在一旁,低着头,抠着手指玩,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郑允无奈。

吃过晚饭,闲聊一会儿,天色就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这个时候,自然是要留宿李氏母女的。

郑朝颜落水前,郑夕颜每次来都是和郑朝颜一起睡。

“让夕颜和朝颜一起睡,俩小姐妹趁着现在还小,多培养培养感情,将来出阁了也能互相照应……”

沈氏询问郑朝颜。

郑朝颜摇摇头,一脸不情愿。

郑允张口欲言,沈氏轻轻拉了拉郑允的衣角。

郑允沉着脸不再说话。

芙蓉巷的郑家这个宅子是一进的,正房三室一个花厅。郑允沈氏夫妻自然住着最大的一间房,隔着花厅,郑朝颜住一间。还有一间是独门的,里头早年沈秀才活着的时候送郑允的一些书籍,加上郑允生意往来的一些账本账单并一些桌椅,还有一个柜子装了一些杂物,相当于一间书房并杂物房。里头摆设简单,并无床榻之类。

除了这三间卧室,就是西跨院一间厨房并一个饭厅,东跨院有两间房,一间当做仓库,另一间里面收拾了起来,放了床被褥桌椅柜子,算做客房,主要是郑家从郑家庄赶往镇上时歇息的地方。如果人多的话,就会再另做安排。比如女眷一个房间,男人一个房间,这样。

沈氏安排了李氏与郑朝颜住跨院的客房。

郑朝颜洗漱后却是准备睡下。

郑允想了想去了郑朝颜房中,沉着脸问她:“我和你母亲只你一个孩子,平日里对你多有娇惯,似今日你这般不懂礼数,对你堂姐与大伯母如此冷漠,父亲以后不想看到,明日一早,你再看到她们却是要改了……”

郑朝颜早在吃晚饭时就已经注意到父亲频繁看她。她懂为何却一直装聋作哑。

郑朝颜抬眼看了看父亲,见郑允年轻俊逸的脸上一脸疲惫之色,她怔了一下,轻声问道:“爹爹,在外面做事顺利吗?”

郑允望着女儿眼中的关切,面色和缓下来。

“三百六十五行,哪一行能是容易的,都是讨口饭吃,辛苦自然是有的,只要不是白辛苦就是值得.”

郑朝颜点点头,尝试:“爹爹,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做了一个怪梦……”

郑允侧首:“说来听听……”

郑朝颜斟酌了一下,犹豫着开口:“我梦到大伯大伯母他们一家很不喜欢我和娘,甚至……”她想了想,一咬牙,索性说了,“爹爹在明年要去余杭一趟,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暴风雨,一车货带人滑到了河里。梦里爹爹出事后,阿爷阿奶并大伯大伯母带了小叔小姑姑过来,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抢了,大伯母还骂了娘说她是丧门星说我是赔钱货,我求阿奶阿奶推了我在地上,我伤到了,娘质问阿奶,阿奶骂娘是狐狸精,并且说她原本就不想你娶娘……当时是深夜下着大雪,我和娘被连夜被大伯并小叔推嚷着赶了出去……乞讨度日……”郑朝颜说着话,想到过去,心里难受,眼眶有点泛红。

郑允本来想笑,说郑朝颜不过一个乱七八糟的梦竟然也当真。到了后面,郑允竟然忽然听到,郑朝颜说,他娘骂沈氏是狐狸精并且说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沈氏入门。

郑允就沉默了。

他是知道的郑母并不喜欢妻子沈氏,当时为了娶沈氏,郑父打、郑母骂、哥哥弟弟妹妹都劝说他,这些的确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郑朝颜年纪小,她怎么会知道。沈氏素来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人,就算这些是真的,沈氏的教养也不会让她对女儿说这些。至于他娘郑母打朝颜出生就一锤定音,赔钱货,看都不想多看郑朝颜两眼,如何会对郑朝颜说这些。别人倒也不可能,莫非是郑夕颜?贞元六年,他会去余杭然后路上死了?这个不可能,云城居于北地,余杭却远在江南,中间隔着大江大河,那么远,他素来没有想过去余杭。可万一他真早死了,他的家人又会怎样对待他的妻女呢?

沈氏生郑朝颜难产吃尽苦头,待郑朝颜如眼睛珠子一般,舍不得郑朝颜吃一点苦头。平日里,沈氏虽然知道郑父郑母向来重男轻女,郑朝颜每年生日郑父郑母从来不管不问,但是沈氏也不曾在郑朝颜面前说过一两句不是。除了郑朝颜苏醒那一日,沈氏着急中抱怨了两句……

郑允心里一时间浮出无数个念头。

郑允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夜深了,你病刚好身子骨还虚,赶紧睡吧……”

郑朝颜省去了沈氏后来给徐师做续弦,以及她给姜行云当外室的经历。前者父母如今感情好,虽然母亲当时是走投无路而且主要是为了她才改嫁,但郑朝颜怕说出来还是会影响父母感情。至于给姜行云当外室这件事,郑朝颜想反正这一世,她哪怕剪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也不愿意再和姜行云有瓜葛,根本没有必要提。

这件事,她犹豫了很久,才今夜说出来。

却没有想到父亲郑允的反应竟然如此平淡,郑朝颜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但话说出来了,郑朝颜心里仿佛卸下一块大石头。

郑允给郑朝颜盖了被子,吹了郑朝颜房中的灯后,蹑手蹑脚出了屋子。

夜晚的凉风吹来,夹着院子中的栀子花香。

郑允轻轻吐口气。

沈氏这时候安排好李氏母女走过来,见郑允一脸心事,心中不由一紧,忙上前握住相公的手,一脸担忧:“可是生意上有不顺。若实在感觉难过,就先缓一缓,省着点过日子一样是日子,而且我也可以接点绣房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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