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朝他弯了弯眸子,咧了嘴。在太后宫中长大,练就了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和毫无女子矜持腼腆的做派。
还没等我开口问来者是何人,莺儿就在房门口叫嚷:“小姐,太子殿下与四皇子来看您了。”
我一杵,接着房门被打开,几人走了进来,不过为首的少年满面寒霜,眼神似乎要杀人。
我眨巴着眼看着。
莺儿从他们身后钻了出来:“四皇子,奴婢并没有说谎,小姐她重伤未愈。”
眼眸四转,顷刻间我便明白了。顺着莺儿的话,声音刻意地压低了些露出几分虚弱:“见过四皇子。”
萧景霆神色冷淡,十六岁的年纪脸上稚气未完全褪去,一举一动已有当年身为储君太子的风范。
他眼神在我身上扫了下,本就冷淡的脸愈发寒冷。也就只有他身后的那个包子脸捂嘴偷着笑。
彦珩本就怀着落井下石的心思,这会儿见一向野蛮无理的小丫头面色苍白,身形削减了一圈,顿时就嚷嚷了起来:“瘦脱型了,没人要了,以后还怎么嫁出去?”说完还“啧啧”两声。见众人不接话,他又加了一句:“那群老货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也治不好。”
他刻意向我走近,眼神直勾勾地打量。
莺儿一贯瞧不上他,这会儿见他如此无理,连忙冲了过来挡在了中间,拉开了我与他的距离,怒目而视:“彦公子,男女授受不亲得注意分寸才行。”
彦珩鄙夷“切”了声,那样子分明再说往日也不见得她有女子的样子。
此时再说注意分寸的话,确实造作了些。
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斥道:“莺儿不得造次。”
萧景霆自进屋后视线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见我转身才驱步牵上我的手:“仙儿可好些,内伤未愈,本该好好调息,窗前风大,仔细着凉。”
手被突然抓紧,我神情一滞,连忙抽出手笑笑:“谢四皇子关心。”
这一世决定远离他,一个小小的动作我也不愿与他碰触。
萧景霆一愣,空荡荡的手掌还停留在方才的位置。他不明白从前一直粘着自己,恨不得多于自己有碰触的人怎的突然变了态度。碍于他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很快那转眼即逝的疑惑就消失不见。
“仙儿这么一摔倒是摔坏了脑袋,四哥哥面前谢什么?莫不是药效不足留下了隐患?”
“足的!御医开的药效果极好,我每日喝完甚觉爽利呢!”我连忙开口。药力不足的话,再加大药力,还不得喝死?
我话音刚落,一起进门未曾开口的少年便轻笑出了声。迎上我的目光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
气氛又陷入诡异的尴尬。
我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他,俊逸的外表竟与萧景霆有两分相像。
想到莺儿方才说太子殿下与四皇子来了,我这才恍然。原来他就是上一世被二皇子与三皇子设计下毒,毒死的太子萧景言。
我侧身行礼,萧景言却笑着阻止:“仙儿妹妹伤势未愈,不必多礼。”
他温润如玉,脾气很好,含着笑,接着说道:“仙儿妹妹受伤,皇祖母让孤来瞧瞧,正好碰上了四哥便一道来了。”
他说的是来意。
我努力搜寻前世记忆,只记得萧景言没过世前很受皇帝的喜爱,风评极佳,为人处事谨慎有礼。皇帝更是早早立下储君之位,直等他弱冠,可惜,可惜他未到弱冠之年便早早离世。
萧景霆拉我回床榻歇着,而我却避他如蛇蝎。
“可是疼了?”他疑惑的问。
我胡乱地点头:“疼,四哥哥在这儿我就更疼了。”
他眼睛一瞪,冷意明显,以为我在耍性子,没好气的点了下我额头:“你呀!再有一月我便搬入新建好的四皇子府,好好养伤,届时来游玩一番。”
四皇子府!听到这几个字我手猛然一抖。
透过他,我瞥向了站在远处的太子萧景言。
对,没错了,前世萧景言就是在四皇子府被毒死的。
“听到没,好好养着。”见我失神,萧景霆重复了句语气更冷了。
我收回视线低着头没有看他,也没有应声。
怎么说萧景霆也算我的仇人,即使曾经多么友好,可那杯消魂是他赐下的,此刻再面对他好感全无。当然了,要说多恨也没有。爱恨一瞬,可能在我前世闭眼的那刻就消失了吧。
萧景霆是个大忙人,一直都是。虽同住太后宫可几天下来,能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这次新搬皇子府事务繁多他也没有久待,便领着彦珩离开了。
房内就剩下我与萧景言,他一直保持着那个站姿,身形修长,看着我目光温柔。
温柔?意识到这个词,我心尖颤了颤,回笑道:“太子殿下,您瞧也瞧过了,是不是该……”我眨巴着眼睛:“还是说您有事要嘱咐仙儿?”
我假笑得脸有点儿僵,还没等我合上嘴,便听到他对一旁的莺儿吩咐道:“方才的药再端一碗来。”
“哦,哦是。”莺儿这个缺心眼的丫头,讷讷地点头跑了出去。
闻言,我脸都扭曲了。
“太子殿下,您就饶了我吧。”
他笑笑语气柔和:“皇祖母让孤前来瞧瞧是否是御医的怠慢才让你内伤久治不愈,不曾想,此番倒是令孤瞧见了好戏。”
他素有君子之称,方才人多时并未拆穿我倒药行径,想来如传闻般他是个君子。在君子面前掩饰就显得太矫揉造作了。
“太子哥哥也没有说错,御医开的药可难喝了,苦哈哈的难以入口。”
“良药苦口利于病。”他看了一眼屋外,莺儿端着药正向屋内走来,接着道:“既然你称孤一声哥哥,倒不如将你的心事也一并说出来。”
“什……什么心事?”我诧异了。
他沉吟片刻:“自那日你摔了头,行为就变得怪异,今日对四哥的疏离,现下一直抗拒喝药。”
我干笑一声,干扁扁的解释道:“我如今也长大,毕竟男女有别,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不识礼数,至于……至于喝药……”
他看着我亲自将药端了过来,我瘪着嘴,声音带着幽怨:“确实很苦啊……”
“孤喂你,还是你自己喝?”
我连忙端过碗:“我……我自己来。”仰头一灌,苦涩的药汁顿时充斥着整个喉腔,我痛苦的打了个哆嗦。
“可有好些?”
我皱着眉,点了点头,随即眼前便出现了一张绢帕。
我抬眼望着他,一国储君待人温和,一点架子也没有。我不过是一个寄居在太后宫中的孤女,他竟也不嫌弃的用自己的娟帕替我擦去嘴角的药渍。
揪着的脸,我冲他笑了笑,问道:“四哥哥迁进宫外四皇子府,太子哥哥可会前去祝贺?”
萧景言收回绢帕不解地问:“仙儿何出此言,同为手足自然是得去的。”
我摇了摇头,心道:你视他们为手足,可他们视你为眼中钉,你去了焉有命回来?
不过这话我只能藏在心里,贸然说出口,怕是让人怀疑。
又呆了会儿,萧景言便离开了。毕竟男女有别,即便我性子野,传出去也不太好。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心事,呵呵,我不就有个大大的心事。”
夜里面对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我又犯起了嘀咕。不知是否是萧景言的刻意叮嘱,莺儿这个傻丫头竟寸步不离的看着我将药喝完。
“好莺儿下去吧,药凉了,我自会喝下。”
“不行小姐,奴婢必须亲眼看你喝完。”她嘟着嘴,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表情。
“这药……着实苦了些。”浓浓的钥匙散发出苦涩的气味,光是闻着就让人喉咙发苦。
“小姐,您把药喝了吧,明儿小嘻子出宫,我托他买了醉香楼的桂花糕。”
我有一刹那恍惚。
前一世搬回了永宁府最爱吃的可不就是醉香楼的桂花糕,当时整个京城都知晓永宁县主酷爱桂花糕。
自从被囚禁,我再没吃过,要不是此刻莺儿再提起,怕是我自己都快忘了从前那般姿意。
闭上眼,灌下苦药,我琢磨着等伤好些了就搬回镇国公府,日日上醉仙楼吃糕点。
八月初,我身上的内伤好了大半,太后常驻普华寺并不在宫中,我特地求了皇上恩典,说是兄长从边疆回京,难得团聚,中秋佳节,我便搬回镇国公府与兄长团聚。
陆南锦虽与我无血缘关系,可名义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八岁便跟着陆千寻去边疆,一晃十年过去了,虽偶有回京,但次数少的可怜。即使这样,他每次回来也不忘给我带新鲜玩意儿,让人捎进太后宫中。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位极其好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