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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娃子,小芹,快醒醒咯,读书快迟到了。冇得几天就高考了也认不得着急。”

“娃他娘,让娃儿再睡五分钟噻。小奕才四年级,离高考还离着十八丈远嘞。再说他考不考得取初中都是个问题,操那闲心弄么子!”

“小学咋了嘛,这不也快期末考试了吗?小芹我倒是放心得很,每次都考第一名。小奕,唉,这娃子聪明是聪明很,就是贪玩……”

“娃子再大点就懂事(si)了,他才十岁嘛,正是皮呢时候。”

赵庆奕隐隐约约听到了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尘封已久的那些记忆在脑海中慢慢苏醒,他猛然睁开眼睛。

这是在哪?

四下里朦朦胧胧的,天还没亮,肯定不是在自己的别墅里。

他借着炉膛里映出的微弱火光,勉强看清了刚刚说话的两人。一个是他爹赵老憨,另一个是他娘李秀娟!

赵庆奕往自己胳膊上使劲掐了一下,生疼!

“啊!”

瘦小的胳膊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赵老憨闻声问道:“奕娃儿,你醒了噶?快点起床抹脸吃饭,该读书克了。喊你妹子一声。”

赵庆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加大力度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更大声地叫起来!

“你个龟儿子,起来洗把脸就不盹了噻,嫩种(这么)掐自家搞么子?你怕是个憨包哦!”

赵老憨以为儿子还没睡醒,想通过掐自己快速清醒过来,便不轻不重骂了他一句。

竟然不是做梦!

还是熟悉的骂人配方,还是粗犷的亲爹味道!

自己不是被凌野豢养的打手折磨死了吗?眼前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他双手抱着头揉了揉,一点都不疼。死之前的记忆完全还在,包括自己的灵魂从无数生活片段中倒飞出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是重生了?天时在最后关头还是帮了自己一把吗?

得亏前世发迹之后,他行善如流广积福报,真的重生了!

一觉睡醒,他躺在赵家沟自己家里,那间用土砖垒起来的小矮房子里!

眼睛慢慢适应了天蒙蒙亮的环境,他看清了更多。老娘正在灶火上煮着洋芋,老旧的铝制锅里热气腾腾的,屋子里挤满了土豆特有的香气。

火塘里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木柴在火焰中爆裂开的声音。屋外一群麻雀斑鸠唧唧啾啾叫着,赵庆奕有九分肯定自己是重生了。

他对这些鸟叫声太熟悉了,十八岁之前没少掏鸟窝,用自制的弹弓打鸟玩。什么鸟在什么地方筑巢,什么季节下蛋,他都门儿清!除了赵家沟,他在别的地方没听到过这么亲切的鸟鸣。

一扭头,隐约可以看见家里斑驳不平的土墙上,用图钉固定着两大张画像!

画像右上角挂着一轮火红的太阳,正**是主席和朱老总和煦的笑脸。

虽然屋里光线还很暗,但那画像的尺寸够大,题材太有辨识度了,他绝不会认错的。

“爹,今日是几号嘛?哪年了?”

赵庆奕轻声问了一句,他的声音不再冷峻威严,甚至有几分慵懒的奶声奶气,他还没到变声期!

“今日么,我看看日历噻。”

赵老憨刚洗完脸,从堂屋正中间的小木桌上拿起手撕日历撕下一页,瞥了一眼说道:“2月7号嘛,你问这个要咋说?1982年噻,你一天吃几大碗连哪年都记不得,白吃了?老子真想给你两拖孩(鞋)!”

卧槽!1982年!自己被打死的时候是2022年2月7号,享年50岁零几个月,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只有10岁?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但一切又都那么自然,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的想法变得诡异起来。

赵庆奕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光着脚就跑到桌子边,他迫不及待想自己看一眼日历。

看着眼前可能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小木桌,桌腿瘸了一只,用旧报纸垫起来了。白刷刷的桌面上有两条齐齐整整的裂缝,想来是年代久远拼接的地方裂开了,隐约还能看出土漆龟裂后遗留下的粗糙痕迹。

桌面上皱巴巴的日历印着大大的黑体加粗的2/7,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杯里满满当当的粗劣茶叶,壶口结满水垢的铁皮壳开水壶,微微生锈了的剪刀……

一切家具都那么有年代感,赵庆奕在那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进了某个八零年代历史博物馆!

“爹,还真是嘿!但是今天星期天噻,学校不上课。”

赵庆奕小心翼翼确认了三遍,惊喜地发现自己被命运之手送回了十岁的光阴里!

他还只是个调皮捣蛋的顽童,还没有打架斗殴坐牢,爹娘还健在,他们还很年轻!

“格龟儿子,你又骗老子?你不是说前天是星期天吗?”

赵老憨一年级只上了两个星期就辍学回家了。他出生的那个年代,农村还普遍信奉着多子多福的思想,家里兄弟姐妹多,实在负担不起学费书本文具这些支出。

所以他只学会了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不懂得也再没有余力去关注星期几是什么意义。

他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艰苦的工作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地里刨出全家人的口粮,挖来四季柴米油盐的杂项,扯出全家人一年一套的新衣布料……

那年月里,土地收成要交公益粮,余下的口粮大集体分配,到手的粮食将将只够一家人糊口,苦日子让他没有闲暇时间继续学习。

自己吃了没知识的苦,赵老憨对赵庆奕兄妹俩抱着极高的期望,虽不求他们能成龙化凤,只要他们兄妹能考上初中,在那时就是大文化人!

到时候可以在工厂里找个活儿,做点相对来说清闲一些的工作,他就心满意足了。

因此,赵老憨一听儿子为了逃学敢骗自己,当场就火冒三丈!

他一把抄起拖鞋就往赵庆奕屁股上招呼,足足打了七八下才停下来。

“嘿嘿嘿…哈哈哈…真好,要得!”

老爹的拖鞋攻击给他年幼的臀部带来了巨大的疼痛,但赵庆奕不哭反笑,身体感觉越疼,这个世界就越真实立体!

自己真的活过来了,一切都还有希望!他等老爹这一顿打,足足等了三十年了!

自己老爹最习惯用老娘亲手做的布拖鞋打他屁股,这不是梦!

“老子叫你喊好,你妹子前天也被你害了冇(没有)克(去)读书?打死你个不争气捏!”

赵老憨一边怒骂着,拖鞋一下下狠狠落在赵庆奕屁股上。

赵家住在山脚,而村里的小学在村里供销社的老房子里。赵家兄妹每天只能搭伴上下学。赵小芹比他哥小四岁,才刚上学前班!

她哪知道什么星期几,所以赵庆奕信誓旦旦说今天星期天不上学的时候,老爹信了,妹妹也信了。

“他爹,嫑打了,娃子都不哼唧了,等哈被你打坏掉!”

李秀娟在一边煮洋芋,听到儿子逃课还害姑娘也没去上课,她心里生气,就没拦着赵老憨。

老一辈人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十分深刻,她由着丈夫教育孩子,没有插手的意思。

直到赵老憨揍了十多下,儿子一声不吭了,她登时慌了,不会打出毛病了吧?

“冇得问题,小野娃子皮厚得很,不好好收拾不长记性!”

赵老憨又打了一下,才从膝盖上把儿子翻过来。赵庆奕眼睛里闪着眼泪水,笑嘻嘻地看着爹娘。

真好,又活过来了。

“他爹,娃子这是哭是笑啊?真尼被你打成憨包掉(了),咋整嘛?”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李秀娟撂下洋芋锅急忙上前去看儿子。

“妈,我结实耐揍得很,冇得事!”

赵庆奕疼得龇牙咧嘴,眼里含着泪花宽慰老娘。赵老憨一听这小子没事还敢嘴硬,又抄起了拖鞋。

当时的画面用现如今的流行语来描述就是:父见子未亡,抽出七匹狼!

“老子叫你结实耐揍!你给老子站哒,有本事不要跑噻小杂毛!”

赵小芹揉着惺忪的睡眼刚从屋里出来,定睛一看哥哥被老爹打成这样。她急忙冲上去抱住了赵老憨的胳膊,一边拉着老爹的手一边朝自己哥哥大喊了一声。

“锅锅,你快迭(点)跑,我帮你拦着爹爹!”

赵庆奕虽说捣蛋顽皮,但是对自己这个妹妹不错。

他每次掏鸟窝捞小河鱼什么的都先给妹妹吃。再加上赵家住得偏僻,赵小芹只能和哥哥玩游戏,去村里找其他小朋友太远了,她不敢自己走那么远路。

所以每次赵庆奕挨打,她都会拦着老爹一点。因为每次挨完揍,哥哥两三天没有玩儿的兴趣,小丫头郁闷得很。

……

赵庆奕逃出家门,一溜烟跑到半山腰,跑得气喘吁吁才站在林子里。他面朝大山声嘶力竭地大叫:“啊!!啊!!”

大山也不知疲倦地回应着:“啊!!啊!!”

直到嗓子干痒,声音都嘶哑了,赵庆奕才停了下来。

朝阳从山那边缓缓升起来,给整个赵家沟染上一层金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烧火做饭,吃完就要开始一天的劳碌。几束炊烟升升腾腾到了半空中,慢慢消散在风里不见了。

山风吹干了赵庆奕额头上的汗珠,凉意让他更清醒了几分。

重生了,那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还会发生吗?

他一屁股坐在山石上,在臀部的剧痛中大声回答自己:

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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