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公公,这都半年了,开春了。愣是没见皇上召我们主子侍寝。”一个宫女抱怨道。
“嘿,小鹿,我华公公就这么和你说,我在宫里兜兜转转,前前后后侍奉过那么多主子,见过不长进的,也没见过这……这也忒不长进了!”
“小鹿,但是……我们背后议论主子,也不合规矩……”这个宫女稍微明点事理,劝阻开头抱怨的宫女。
“你也是个不长进的!”这个小鹿嗓门大了起来,“桃子,咱们同乡,咱一同进宫也有两三年了,你看我一进宫就是死命往上爬,你还是当初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我们可是要在这里待到二十五岁才回乡,还要拿着银子给家里亲族父母,我们身负重任,可你怎么就没点气性拿出来?”
桃子委屈道:“我们村里老先生不是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么,我觉得我们主子脾气挺好的……”声音越来越细。
小鹿不屑道:“脾气好有什么用!我只知道老嬷嬷教过我们……”刚想说,后半句被桃子捂住。
这时,华公公道:“是‘机灵有成算的奴才,可比不得宠的主子体面’”一些在小太监和小宫女听到了,突然有了很强的共鸣,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跑来和小鹿和华公公七嘴八舌了起来。
有一正拔杂草的宫女留意到对话,小跑过来问道:“华公公可否直挑明路?”
还有太监借此刻,跑来和华公公倾吐苦水。
小鹿不屑,轻声道:“个个这么蠢,这还用问?不过是——”
“良禽择木而栖……”华公公大方说了出来。一旁经过的龟苓听到,气了个半死,连忙跑到房里和正在练山水的陈寿椿以及在一旁侍奉的松鹤哭诉抱怨。
寿椿听闻,抬头看了一眼气呼呼的龟苓,转眼又低头继续画,语气平淡:“说就说呗,最好再大声点,让青鸾听到,不一会儿就会来治他们了。”寿椿把青鸾热心好闺蜜的性子拿捏死死的。
龟苓不解,急道:“主子!这半年了,皇上都没召你侍寝,即便来钟粹宫也是只看纯嫔娘娘和三阿哥,你倒也一点不急!”
寿椿头也不抬:“急啥?皇上本来就不喜欢我,我还能把刀架在脖子上让他翻我牌子不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最后一句引用,语气俏皮。
松鹤见状,冷不丁来了一句:“主子,近日见贵妃娘娘的钱公公来我们粹彩阁挺勤。”
龟苓忙道:“对啊对啊!钱骄保这家伙来,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寿椿停下手中的笔,抬眸道:“龟苓,我这段时间怎么教你的?谨言慎行,你可是自潜邸就跟着我,怎么和外头那些小丫头一样?”
龟苓听后,自知方才失言,忙认错。自哲悯皇贵妃下葬后,陈寿椿意识到,在封建社会,特别是皇宫里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谨言慎行四字是多么重要,这半年来她学会了(但身边的龟苓还有待学)。但有人可不喜欢她这样,她知道,有的人巴不得她身边的人个个口出狂悖之言。
寿椿听了龟苓的话后,意识到事态似乎有些小小的麻烦,确实,自己现在这个姿态,下人有怨怼是十分正常的,但敢公然大放厥词,必然是有底气。陈寿椿没想到贵妃娘娘居然这么记仇……都那么多年了,自己都已经学乖不招惹她了,她高忱儿还是如此咄咄逼人。
而且,陈寿椿已经知道自己的未来了——人虽不受宠,但风平浪静活到九十二岁唉!在皇宫里吃得好睡得香,每天睡眠时间满九个小时,还有钱拿,自己不受宠也不用担心陪渣男睡觉的问题,在自己屋里想画什么就画什么,闲着无聊去好姐妹哪里蹭下午茶话八卦,这不是上辈子梦寐以求的生活么!?口水都流下来了好伐。所以……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参与雌竞的必要吗?这具身体可是熬死了乾隆唉!躺平摸鱼它不香吗?
想到这里,陈寿椿的脸上又开始浮现得意的笑容。龟苓表示不理解,主子都快四面楚歌了,还有心情作画傻笑。而松鹤只是面无表情的为陈寿椿研墨,她的神情流露不出任何信息。
快画完,陈寿椿觉得有点渴,对龟苓道:“龟苓,去把毛尖拿来,快半天没喝茶了。”
龟苓带着丝丝不忿,撅着嘴转首去里屋柜子找放毛尖的小罐,但没过一会儿,便带着怨怼回来,道:“主子,早喝完了!”
陈寿椿道:“前几日皇后娘娘才赐的,怎就喝完了呢?”
龟苓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先认错道:“主子,是奴婢错,是奴婢疏忽……”
“错什么,茶本来就不是你分内的事,”寿椿轻描淡写几句安慰了龟苓,又转向松鹤道,“松鹤,里屋的丫鬟太监职位我是全权交由你分配的,你可有头绪?”
松鹤忙认错:“是奴婢疏忽大意,奴婢应当再考察一段时间,再将夏花儿和小赖子拨进来才是。”
陈寿椿笑道:“不怪你,我不也没多加思虑么。”
龟苓气呼呼道:“奴婢这就把夏花儿和小赖子叫过来,问个究竟!”
只见那小丫头气势汹汹就冲了出去,那架势,松鹤拦都拦不住,寿椿见了太阳穴难免作疼起来,只见龟苓“逮住”夏花儿和小赖子进里屋,寿椿还未发话,龟苓便先质问起来:“我劝你们最好从实招了!我们主子心善定能免得你们一顿责罚。”
此言一出,不出陈寿椿所料,二人面面相觑,一脸不解。不管拿没拿,这个时候往死里抵赖才是人的正常表现,毕竟做的是亏心事。
那夏花儿,连忙跪下,委屈道:“奴婢不知哪里伺候不周,还望主子明示。”那哭腔,可怜极了。那小赖子木点,呆了一瞬,才跪下请罪。
“你们还装傻呢!?”龟苓气急,嗓门难免有些大了,引得粹彩阁院里的四五个宫女太监都开始关心里头的好戏。
小鹿笑道:“刚刚龟苓气势汹汹地,叫了夏花儿,定是夏花儿做错了什么被主子责骂了呗,吃力不讨好,当初和我争得头破血流,殊不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当时在里屋伺候的职位,松鹤应是在夏花儿和小鹿中选的,但当初松鹤考虑再三选了稍微安静点的夏花儿。这让小鹿很是不悦。
一个小宫女道:“听龟苓说的,倒像是夏花儿和小赖子里出了贼。我怎就到了这地方来,伺候个不得宠的常在,一起共事的手脚也不干净。”
桃子见状,阻拦二人道:“可别这么说了,也许不一定是这样呢?”
一个小太监冷嘲热讽说:“若不是这样,那陈常在就是冤枉夏花儿和小赖子了,这才进宫多少时日就怀疑起里屋的人来,想是日后,我们也没得好。”
小鹿接道:“倒不如现在巴结起华公公,日后华公公攀了高枝,好带上咱们。”
桃子不悦:“你们可少说些吧……我凑过去看看。”说罢,眼见着这几个刁仆安静下来,就凑近了里屋的窗,只听见——
“奴婢是力气小,有时是会惫懒些,让其他姐妹帮奴婢做,奴婢知错……可是,”桃子听是夏花儿在说话,那夏花儿平日话少,但那舌头可不笨,“奴婢对主子绝无二心,即便是奴才的行李,柜子,哪怕是整个东厢房,让主子搜也是搜得的。”
搜房二字,让窗下的桃子听了,一下警觉了起来。桃子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似乎不简单。
但下一刻,陈寿椿却轻飘飘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们二人,毕竟松鹤自潜邸时就跟着我,她的眼光我信得过。丢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也别自责,就是——这件事给你个教训,你们忙去就是了。你们龟苓姐姐急了些,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望见谅,你们以后也还是好姐妹,今儿的事,就翻篇了吧。”说着,顺便从兜里拿出些碎银子,给了二人。
夏花和小赖子有些震惊,不光二人,龟苓也是——震惊不解以及不忿。但主子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了。龟苓眼见夏花儿和小赖子出门,走远,一个回头加大步流星,一腔委屈倾斜给陈寿椿:“主子,你怎么不信奴婢了,你为什么就作罢了呀!?”
寿椿埋头蘸墨,继续作画,她猜到了龟苓的不理解,松鹤也猜到了。
松鹤同龟苓道:“人都不怕你搜房,只怕背后曲折……若是主子贸然动手,就怕会有一场风波。”
寿椿道:“龟苓,宫里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不好对付。”龟苓从人语气中,感受不到一丝情绪的起伏。在龟苓的印象里,这几年,自家主子的变化如图断崖——先是机灵了,再是因为哲悯皇贵妃一事变得敏感了,现在进宫了变得冷淡捉摸不透了。龟苓感觉到了一丝距离感……
却说陈寿椿刚送出夏花儿不久,桃子就见夏花儿和小赖子鬼鬼祟祟绕过其他人耳目,往东厢房走去。桃子觉有猫腻,小心翼翼跟在人身后。到了东厢房前,见二人进去,桃子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在窗边偷往里看……
不承想,却看见夏花儿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罐,从罐子里倒出茶叶,桃子见了一惊,但所幸人稳重,没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腹诽道:怎从小鹿的柜子里拿的东西……
桃子正疑惑,只瞧夏花儿将罐子交到了小赖子手里,见那丫鬟吩咐道:“去处理掉。”
这诡异的一幕,让桃子心里大概有了七八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