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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年六月二十六,天色已暗,宝亲王府里顿时张灯结彩,笙歌鼎沸。王府上空更是火树银花,美不胜收。陈寿椿还是第一次在古代享受这么热闹的宴会,如今在王府一个阿哥的生日就这么热闹了,更别说以后进宫,在宫里过年过节的景象了。

内院的晚膳在嫡福晋房里各摆了两桌,在正厅**的一桌,便是主人们,可以上桌的有嫡福晋,两个侧福晋之外,除去抱恙的富察格格,还有苏青鸾、陈寿椿、金顺儿、海佳赫馨合计七个人。而一旁那桌,富察傅偲特别给资历深的丫鬟们开了一桌,上桌的有嫡福晋的德歆、语冰和两位侧福晋的晨胭、容芷这四位陪嫁侍女才能上桌的。

所以,德音和娇楼这二人不过是嫡福晋陪嫁丫鬟的亲友,却能被讷嫣允许上桌,很难让人不觉得别用有心。

这不,眼下嫡福晋正带着二阿哥永琏,抱着三格格臾瑚和王爷在前院招待王公大臣们,后院席面上全由讷嫣操持。在讷嫣的“操持”下,西客厅丫鬟的那一桌便已经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容芷最为友善,先抚着德音的手问道:“妹妹今年几岁了?家里做些什么?可曾读过书?”

德音俱答:“今年七岁了,父亲是包衣管领,除了该读的《女则》、《女训》,还爱看一些戏曲戏文和小说,譬如《西游记》,《西厢记》、《牡丹亭》,《三言二拍》……”

阅读量巨大,让陈寿椿打心里敬服,自己以前读小学和魏德音这么大时,只能独自勉强啃完《绿野仙踪》、《女生日记》、《鲁西西系列》等等儿童文学。因为比起文字,寿椿其实对图画更加的敏感。不过,在寿椿佩服之际,其他几个丫鬟的反应不尽相同,语冰和晨胭把“鄙夷”和“不屑”直接写在了脸上。

主子那桌,高忱儿毫不掩饰,直接开口嘲讽了起来:“到底是包衣奴才,家教宽松些,这些书若是放在我手里,我娘便直接拿戒尺出来了,更别说看,瞄也不敢瞄的!”

金顺儿附和道:“到底是博览群书,见识非同一般,也懂得挑良辰吉日来王府。”

晨胭见主子开炮,连忙阴阳怪气附和:“德音妹妹既看过这么多戏文,可否来给我们姐妹说道说道,也当饭前余兴?”

德歆听了,脸色变得难看,恶狠狠地瞪着魏德音,似有怨怼。

魏德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一旁的汪娇楼本想接着做个自我介绍,但见这阵仗,吓得低着头发抖,不敢说话。

容芷见汪娇楼异样,依旧不依不饶:“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茶水不合胃口?”

汪娇楼哆嗦道:“民……民女,汪……娇楼……我……我……”

陈寿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些书在封建的清朝,姑娘家似乎是不能看的,大家闺秀一听德音读什么《西厢记》,《牡丹亭》,《三言二拍》的,感觉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第一次知道同班女生在看耽美文一样。陈寿椿看在眼里,不禁腹诽,这晨胭讽刺得真狠,把魏德音当“女先生”取笑了。

二人十分难堪,没想到一上来就给自己下马威,陈寿椿能理解讷嫣为什么要刁难二人,先不说在这大好的日子借嫡福晋丫鬟亲友的身份上门拜访,就足够让众人觉得有所目的,关键是二人实在太好看了,王府的大部分女人都会戒备起来。

虽说二人目的明显,但谋一份职位有什么错呢?哪怕是给王爷做妾……在陈寿椿看来,封建社会的婚姻对女人来说应该当做一份工作,或者说一个赌博,反正就是不能当**情,不然一般不会有啥好结果,只是陈寿椿有些可怜,二人才六七岁就已经要开始谋划自己的未来了,封建社会对女人真的是很严苛。所以,这二人即便拜访目的不纯,陈寿椿是非常无所谓的。但现眼下,气氛十分尴尬,而且对面两个总归是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就要面对如此刁难,陈寿椿现在只想缓和气氛的尴尬。

陈寿椿不经意来了一句:“那侧福晋,您家教甚严,确实,这里就您,能给二位妹妹当个表率了。”

高忱儿听了,自豪道:“哼~那是自然。”

苏青鸾和讷嫣一听,差点没笑出声——高忱儿父亲高斌原先也是内务府包衣,陈寿椿提醒她,她居然还没听懂。

陈寿椿道:“我不想听书!我听了要睡过去的!”说着对苏青鸾嘟嘟嘴,故作赌气,也不忘瞥一眼魏德音。

苏青鸾会意,笑着和丫鬟们道:“马上就要传膳了,德音姑娘一时也说不完的,倒是吊起了胃口又没讲完,岂不扫兴?”

讷嫣见状,忙道:“青鸾说的是。嫡福晋来之前,各位先用饭前小点,填填肚子吧。”说罢,外头的端菜丫鬟们已久候,闻传召,端来了松仁盐酥卷。魏德音和汪娇楼二人松了口气,而魏德音也刚好也留意到了陈寿椿的眼神,以为陈寿椿是有心帮自己,内心感激不尽。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德音和娇楼二人的点心似乎有点不一样——比旁人的香一些,颜色更鲜一点。

讷嫣主动上前解释道:“你俩是傅偲的贵客,你们的点心多放了一味木槿花,少放了些盐,所以会更香甜一些,两位妹妹还请不要拘束。各位用吧!”

二人听后点了点头,但汪娇楼不敢吃,魏德音礼貌回以侧福晋微笑后吃了点心,苏青鸾和海佳赫馨听懂了弦外之音,其他人则一边吃一边坏笑。陈寿椿自然也是装作听不懂只顾吃,连连评价:“好香!”

用完点心,嫡福晋也恰好带着孩子们回来和众人一起用膳了。对陈寿椿来说,平日里吃的已经比以前在公司点的重油重口的外卖清爽健康美味多了,今儿的菜明显比平日里更好,自己穿越到皇家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种福气了,反正一时也回不去,还不如抓紧时间享受古代宫廷料理才是正道。

众人用完后,还意犹未尽,还指望有些余兴节目。有的人是真的想玩,而有的人却是别有用心。富察傅偲稍稍想了想,便有了主意,于是让嬷嬷带着大阿哥、二阿哥、三格格先去休息,现在是大人的时间。

傅偲问众人道:“姐妹们,可否玩过射覆?”

陈寿椿第一个摇头紧接着是海佳赫馨和金顺儿等人,高忱儿得意道:“到底是没见过世面。那就让我来给你们解释一下吧。”其实陈寿椿了解过射覆,但也确实没有去体验过这种高雅的玩法,所以下意识摇了摇头,毕竟现代人消遣的方式比较简单粗暴——打开手机就是。

所谓射覆,就是中国民间近于占卜术的猜物游戏。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一物件,让人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随着时代的发展,玩法在各个地方,各个阶级,不同场所都会有不同的玩法和花样。

傅偲道:“这样,我们可以加入行酒令的玩法,我先做令官,写一字,覆于碗下,再行一令,古今诗词歌赋典故皆可,但必定含我覆的一字,再来猜我所覆字,带那一字用诗词行酒令来射,若射中,我自罚。若未射中,那就你们罚了。”

讷嫣补道:“这还不够!若是整晚都没参与的,后有重罚!”

苏青鸾皱眉:“神天菩萨,这看来,今晚得有番恶战。”

海佳赫馨道:“这……妾身最不善诗词,那妾身先自罚罢。”

金顺儿拦住马上送入海格格口中的酒,打趣道:“妹妹慌什么,不是还有姐姐给你垫背么。”

傅偲对海格格道:“别怕,赫馨,不过姐妹间玩闹罢。而且我说过什么典故都可,早听赫馨一心向佛,平日诵经祈福,你用佛经行令也可。若是怕酒气辱佛,也可让你以茶代酒。”

海佳赫馨听了,忙起身谢了恩。不知什么时候,德歆早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以及另一张小桌,和富书富嘉一起送到了福晋的面前,一切就绪,不得不说,现在众人已经准备开始跃跃欲试了,陈寿椿能亲眼见到古人行酒令和射覆,内心也是有点小小的激动。

嫡福晋先行令,起身坐到另一个小桌旁,德歆为其研墨,富书富嘉则负责遮挡,以防福晋写的字被看见。不一会儿,富书富嘉的身后就传来了细微清脆的一声,应是瓷器轻叩桌面的声音,看来嫡福晋已经覆好了。众人正襟危坐,身子紧绷,犹如箭在弦上。

嫡福晋道:“萤火飏莲丛,水凉多夜风。”

“卢纶的《与畅当夜泛秋潭》……”魏德音自言自语道。陈寿椿平日读诗不多,听魏德音这么说也只是后知后觉,她也只听说过读者,除去小学生必背古诗70首以外的和初高中必背,其他的事就得看运气了。

陈寿椿心里揣摩,以嫡福晋这样清高,不羁,通透的性子也许选的是“莲”字?遂背起了七年级人教版语文课文:“予独爱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傅偲笑道:“可惜了,小椿,错了,没一个对上~罚吧~”

该死,心里骂道,闷闷不乐地灌了自己一杯。

众人正拿捏不定主意时,丫鬟德歆自信道:“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待昭阳!福晋,奴婢猜,您覆的是一‘水’字。”

傅偲一幅表情就是“败给你了”四字的象形文,很不情愿打开瓷碗——是一“水”字。

讷嫣假装不悦:“德歆自小跟着你,自然懂你心思了!不能总是让你覆,让我来一个!”

傅偲拗不过自己从小就宠的好姐妹,遂换讷嫣出题。容芷为讷嫣研墨,依旧是富书富嘉二人挡着。很快,俩丫鬟后就传来了扣碗的声音,讷嫣道:“佛日西倾祖印隳(huī),珠沉丹沼月沉辉。”

陈寿椿腹诽——不吉利。即便没听过这首诗,但义务教育语文没问题的话,还是能理解到不吉利的。

苏青鸾先试探:“珠归龙窟知谁见,镜在鸾台话向谁……是‘珠’字否?”出自鱼玄机的《代人悼亡》,也是首意味深长的诗。

讷嫣摇头。苏青鸾自嘲般地对众人礼貌回以笑意,并带着敬意自罚了一杯。一时间射覆游戏竟冷了场,容芷不通诗词,一时竟没什么人能猜中。

突然一声稚嫩的女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辉腾白璧过秦殿,色借黄金上高台。我猜是‘辉’字。”原来是来自李德歆的表妹,今日的“贵客”魏德音。

讷嫣一百个不乐意,但还是打开了碗——确实是一“辉”字。但讷嫣突然指出:“这首诗出自明代胡应麟的《汤义少过访赋赠》,原句不是上高台而是上蓟台。”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又有不怀好意的找到嘲笑魏德音了。陈寿椿不屑,心里暗暗念叨:七岁小女生偶尔背错一个字很奇怪吗?

傅偲见状,正色道:“既如此,德音你自罚一杯,而讷嫣……你多罚一杯!”

讷嫣不悦:“为何?”

傅偲道:“你总归是被猜中了,她还小,你别欺负她!不然……你那杯我替你罚了?”

讷嫣急了,忙举起酒杯,欲拦傅偲:“行!行!我是拗不过你的!”说完,一杯接着一杯下肚,酒烧得喉咙,让讷嫣面部有些狰狞。这一表情,逗得在座都忍不住笑了。

讷嫣不服,一不做二不休,又覆了一个字,这次是:“雪挫更霜摧,寒心未易回!”

“雪覆寒溪竹,风卷野田蓬。四望无行迹,谁怜孤老翁。——雪?”一听有“雪”字,陈寿椿就随口背了那首课外积累的《雪霁晨起》。

“哼!不玩了!”讷嫣躁了,手一挥,一下打翻了碗,容芷见了忙上前接——还好接住了。只见那纸上写的,确实是一个“雪”字,陈寿椿歪打正着,可怜讷嫣再罚一杯。

这次轮到苏青鸾:“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

陈寿椿猜:“悲来徒有萦心泪,情尽空惊满眼尘。——‘情’字!”

“错,罚!”苏青鸾得意道。

寿椿委屈,又灌了自己一杯。

傅偲的另一个丫鬟语冰道:“世情已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莫不是‘离’字?”

话音刚落,苏青鸾直接敬语冰道:“敬语冰姑娘,妾身罚一杯。”

金顺儿同一旁的海佳赫馨窃窃私语道:“这嫡福晋身边的丫鬟都通一些诗词呢。”

海格格轻声解释:“嫡福晋万千宠爱长大,是家中幼女,富察家老太太不限着她看书,所以她身边的丫鬟自然也是跟着读一些的,据说这语冰姑娘来自西域和卓部,不光一开始侍奉富察家老太太,见识也不一般些,因嫡福晋爱听新鲜故事,老太太就把语冰姑娘给福晋了。”

金顺儿点了点头,一旁陈寿椿鬼头鬼脑,耳朵灵得也听到了一些。

高忱儿不甘示弱,也来射覆,坐下后,提笔一挥一下将碗盖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道:“高情临爽月,急响送秋风!”这一句,颇有她的风格。

魏德音轻声提醒汪娇楼道:“娇楼……你今儿可是来王府谋差事的,你全程畏畏缩缩,支支吾吾,怎能在王府谋得好差?”

汪娇楼本就胆小,且一上来就见众妻妾对她们二人咄咄逼人,更怕失言冒犯,所以在游戏开始到现在没敢说一句话。可德音所言,确实有理,一直畏畏缩缩,怎能达成目的?今年家里本就困难,家里人想尽办法从李德歆那里谋了个上王府的机会,如果自己亲手放了这个机会,不光家人,自己也是羞愧的,于是……鼓起勇气道:“高……高气初不群,咄咄端逼人!……是‘高’字?”

翻开——确实是“高”字。但,高忱儿那愠怒的神情,似乎没打算轻易认罚。

高忱儿骂道:“大胆!竟敢借着射覆的机会羞辱本福晋!真是用心险恶!”

汪娇楼吓哭了,忙跪下道:“草民……草民没有!草民没有!”

傅偲阻拦道:“侧福晋……不过是一场玩闹罢了,愿赌服输。也没见你平日里把我和讷嫣敲打你的话,细嚼慢咽一番。”

高忱儿不服,但眼下确实是自己理亏,只好带着忿忿之情,乖乖认罚。傅偲转而对汪娇楼道:“起来吧。她就这样的性子,我知道你是无意的。”遂替汪娇楼抹了眼泪,娇楼惶恐着谢恩后,这场小插曲算是结束了。、

这几个轮次下来,主人这儿也就陈寿椿,金顺儿,海佳赫馨没行令了。金顺儿和海佳赫馨不通诗词,是大家知道的,但陈寿椿不光知道得“不少”,之前还射中了一次,再不行令在座都不服了,遂都起哄让寿椿行令。

寿椿知自己拗不过,遂乖乖上桌,半晌写完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李白的《侠客行》,在21世纪的知名度还是可以的。

魏德音又猜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名’字。”这句诗一时竟让寿椿有一些心悸,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半晌才恢复状态,这一小段时间里,魏德音还以为陈寿椿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陈寿椿摇了摇头,不是“名”字。

金顺儿笑道:“妾身再不参与,各位姐妹就都有意见了,我从小看的诗词屈指可数,我就说个刚好含‘藏’字又对得上的吧——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是‘藏’字否?”

陈寿椿心里又一阵不安,但没像刚才那样出神,道:“金格格,错了。”

一时间再次进入了冷场,这次冷场还蛮久的。陈寿椿见众人没主意,于是准备翻开碗,让所有人罚酒时,海佳赫馨冷不丁来了一句:“弘誓深如海,历劫不思议。”节选自《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陈寿椿笑道:“我还是差一点了……海格格对了。是‘深’字。”陈寿椿自罚一杯,又开始覆下一个字。

陈寿椿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汪娇楼猜:“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陈寿椿摇头,这次海佳赫馨很快接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梦’字。”

陈寿椿点头:“海格格厉害。”

遂举杯自罚,但就在这时,突然从门外传来嚷嚷声。讷嫣不悦,凶道:“谁啊!在嫡福晋院附近吵吵嚷嚷,不懂规矩!拉进来掌嘴!”

然而,并不需要讷嫣叫人拉进来,只闻声源越来越近,只见一小丫鬟,泪眼婆娑冲了进来,在傅偲跟前哭诉道:“福晋!我们……我们格格,殁了!”

富察格格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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