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第一天,姜言就熟门熟路地霸占了她的卧室,并且将她的手稿找了出来,塞到她怀里,言简意赅:“改!”
“改……改什么?”
“把我哥改活。”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还大有一股“如果你不同意就试试看”的威胁成分在。
虞若安捧着手稿,有一瞬间的凌乱,抖着嗓子问:“这……这就开始了?”
“不然呢?”他瞪了她一眼,语气不满,“你抖什么抖?我看你和别人说话都好得很,怎么跟我在一起动不动就像得了帕金森?”
因为你吓人。这句话虞若安没敢说出口,只是嗫嚅道:“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是没想好要怎么反悔。”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冷,吓得她连连摆手,捧着手稿端坐在桌旁:“我现在就改。”
刚刚还僵硬的气氛瞬间消散,他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一副监工的架势:“嗯。”
说着,他还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快点开始。
虞若安:“……”
如此收放自如的情绪,他干脆去当演员算了!
但敢怒不敢言的她还是战战兢兢地拿起笔,笔尖停留在纸页的上方。
一秒、两秒……
五分钟过去了,虞若安握着笔的手开始颤抖,姜言的耐心也渐渐消失,难以置信地凑近了身子看她的进度:“五分钟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写,你怎么做到的?”
“我不仅可以做到五分钟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写,还可以做到一整天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虞若安心中虽然腹诽,但表面依然乖巧地解释:“我没灵感。”
虽说要复活姜西铭,但她什么构思也没有,根本没办法写出什么。
虞若安悄悄地瞥了一眼面前沉着一张脸、满脸写着“我现在不开心,并且我不开心你就要不开心”的姜言,咽了咽口水:“要不然我先写个‘姜西铭复活了’?”
“这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这样试一试。”她生怕自己的哪句话又惹到了面前的大爷,小心翼翼地措辞,“我写下来的东西会影响到你们那个世界,所以我想试试看这样能不能行得通。”
“嗯,写吧。”他缓和了神色,一脸宽容。
她抽搐着嘴角,慢腾腾地在纸页上写下六个大字—姜西铭复活了。
写完之后,她合上笔帽,扭过身子准备询问身边的大爷对本次服务满不满意。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姜言同样凑了过来,满脸期待:“怎么样?”
“啊?”
“我是问你进度怎么样?”他指着纸上的那六个字,“我哥复活了吗?”
“按理是应该复活了。”
“按理?”
面对姜言的质问,虞若安静音了。
举个例子来说,她是那个世界的创造者,哪怕性格叛逆的姜言不愿意,在她将故事情节写下的那一刻,他的举动也会因为她的文字进行改变,甚至连神情、话语都会被规定出来。
所以当她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姜西铭就会因此复活了。
但这些话她不敢当着姜言的面说,回想起姜言那惊人的武力值,她生怕这些话一说出口,自己就被对方撕成了八瓣。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姜言也想到了什么,回忆起自己这一路成长过来数不清的恶心语录—
比如他晚上睡得好好的,突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爬下床从柜子里掏出一本自己从来没有买过的日记本,提笔写下: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你想要的人,还有一个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如果他们是同一人,那么这就是幸运了。
比如他正做任务准备速战速决,却莫名其妙一个扭身将阮落落护在身后,僵硬的脸颊不被控制地露出一个让他恶心的笑容:“这世界之大,我要护的只有你。”
再比如,他跟别人玩游戏玩得好好的,却莫名其妙地将自己的手柄递给同样是莫名其妙闯入的阮落落,明明心中不爽,却还要对她说:“比起玩游戏,我更喜欢看你。”
……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每次说完这些之后,他都恨不得用忘忧水去漱口。
他回忆着脑海中那些令人不快的过往,咬牙切齿:“以后你少将我和阮落落凑到一起。”
“你不喜欢阮落落?”看着姜言的脸色,虞若安小心地试探道,“我记得有一次你受伤,她照顾你,在床边睡着的时候,你差点没忍住亲了她。”
阮落落是本剧的女主角,性格活泼、讨喜、忠贞不贰。
在剧本中,阮落落和姜言是一对,两人青梅竹马、彼此扶持,一直都互怀情愫却未挑明。两人一起经历挫折,一起成长,是坐实的官方男女主角。
虞若安抱着讨好观众的心态,打算在第二部《九阶魔方》里面让他们两个人挑明心意,正式成为情侣。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男主角居然不喜欢女主,不仅不喜欢,甚至语气中还带着浓浓的嫌弃。
“那是你自己写的,不是我希望的。”他冷冷地嘲讽,“你当初创造我的时候希望我是那种温柔虚伪的性格,我不也坚持了自我吗?”
虞若安:“……”
他这么一说,也很有道理。
连主角人设都朝着诡异的发展方向一去不复返了,主角的想法跟她的估计有所出入也很正常。
“当时我都已经受重伤了,你还逼着我从睡梦中醒来。”回想起当时自己的脑袋像被人摁住一样,不得不离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越来越近,姜言的脸色就越发臭了起来,“我记得我说过,我的人生要自己做主。”
这的确是他们两个交易的内容。
他假扮成她的男朋友,帮她应付高中同学,而她帮他复活姜西铭,并且交出他人生的自主权。
不过……
她紧张地盯着面前的纸张,鼓足勇气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我没有干涉你的生活。”
“你这还不叫干涉?”他伸出手指,敲了敲纸张上的字,“我不喜欢阮落落,不想和她拥抱,不想跟她接吻,更不想她有事没事地缠着我。身为当事人,我不愿意!”
“可你现在不在那个世界啊……”她舔了舔唇,决定将自己之前的猜想说出口,“剧本所能描绘出来的世界其实只有一部分,就是呈现给观众看的那一部分,可你将我带入剧本世界的时候,明明剧本上没有出现这一幕,但大家的活动都没有停止。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在不呈现给观众看时也依然会自己运转,并且凭借着自己的意志。”
“那又怎么样?”
她没敢看他的脸色,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想:“既然你现在从那里面出来了,那不管我写出什么剧情,都肯定不是你在经历,所以算不上是我在安排你的人生。”
姜言根本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些事情,也压根儿没考虑过要告诉她。此刻被人拆穿,他依旧抱臂而立,只留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字:“嗬。”
虞若安来不及去探究那个“嗬”到底是什么意思,便看到他掏出一个彼此都很熟悉的魔方。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
对于来到自己剧本世界这件事情,虞若安觉得自己即使算不上驾轻就熟,也已经比较淡定了。
这一次他们出现的地点是在姜言的公寓里面。
她所想象的凌乱单身男士公寓没有出现,眼前的房间虽然不大,却干净整洁,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面,床单铺得异常整洁,甚至连一个褶子都看不到。
虞若安忍不住伸手扯住身前人:“你还有强迫症?”
“我没有。”姜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可你的房间干净整洁得仿佛没有人住。”她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所幻想描述的姜言是这种性格。我虽然有轻微洁癖,但做不到这种程度,除非……”解释到一半,他突然不耐烦起来,“反正我说没有就没有。”
不知道自己到底触到对方哪片逆鳞,虞若安乖乖地收回手,闭上了嘴巴。
《九阶魔方》里面是公会设计,公会的会员住所像学生公寓一般,大家都住在同一栋楼里面,只不过是一人一间。
姜言一把扯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大步朝着姜西铭的房间走去。
他个高腿长,走得又急,虞若安跟在他后面三步并作两步。即使是这样,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仍旧被渐渐拉开。
眼看就要到拐弯处,她干脆小跑起来。
就在这时,一扇房间门被人拉开,少年变声期独有的喑哑嗓音响起:“谁这么没公德心,大清早的就在走廊上跑步?”
虞若安跑得急,门突然在她眼前被拉开,她来不及止住脚步,眼看着就要撞上房门,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
与此同时,一道轻佻的口哨声响起:“是阮阮姐啊。昨晚我还梦见阮阮姐,今天阮阮姐就来投怀送抱了。”
阮阮姐?虞若安抽了抽嘴角,稳住身形,将腰间的那只手扯下,正想要解释,却突然回想起第一次来到剧本世界的时候,酒馆老板也喊她“阮阮”。
在她的故事里面,只有女主角叫阮阮,原名阮落落。
正思索之间,她的后领被一只大手扯住。
她像一只小猫崽被人扯到了身后,站在身前的人比她整整高了一个头,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喂!你挡到阮阮姐的脸了!”少年不满的声音传来。
听到少年的话,姜言一脸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虞若安,又重新转过身看向少年,语气不耐烦:“她不是阮落落。小鬼,你是瞎了还是疯了?”
少年看向从姜言身后探出头来的虞若安,愣了两秒。
不过仅仅是两秒,少年的嘴角重新咧开笑容,露出两个小虎牙,笑容阳光又爽朗,嘴巴里说出的话却相当不客气:“我没瞎也没疯,倒是你,老花了吧?”
他的右脚抵着门轴使力,猛地向前蹿出,左手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小刀。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下折射出寒白的光影,少年以不可思议的弹跳力跳向姜言的上空,刀刃直冲姜言的眼睛。
“既然你的眼睛已经没用了,不如我来帮你挖掉它们。”
这一瞬间,虞若安想起了面前的少年究竟是谁。
余沉,公会里面的超强新人,一向和姜言不对付。
眼看着刀尖就要刺到姜言的眼睛里面,虞若安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她就不创立余沉这么个叛逆少年的人设了,动不动就拿刀弄枪地吓唬人!
倒是被袭击的姜言不慌不忙,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手扣住余沉的手腕将其翻转对向余沉自己,一条腿同时曲起,抵上了余沉的肚子。
少年躲闪不及,手中的尖刀划向自己。
那张布满了胶原蛋白的脸蛋被利刃割开一个小口子,从刀口渐渐溢出猩红的液体。
“不会用刀就不要乱用。”
看着被自己扔在地上的余沉,姜言冷冷地开口。
虞若安生活在文明的现代都市,从小到大,除了父母切菜时不小心割伤手指之外,她从来没有看过流血事件。
她被吓得一蹦三尺高,颤着嗓子问道:“不用管他吗?”
余沉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鲜血顺着他尖细的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那张俊秀的面容被血糊了小半张脸,看起来有点惨。
“小伤而已,死不掉,最多毁容。”姜言瞪向虞若安,“这种时候你怎么这么有同情心?我哥死的时候,还有我受伤的时候,你可一点都没有手软。”
虽然听不懂姜言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但不妨碍余沉找到了新的回击方向。
他背靠在房门上,即使带伤也咧着嘴,笑得依然开心:“那当然是我长得比你好看。”
“谁给你的自信?”
“程叔说的。他说你长得太具有攻击性,而我这种俊秀美少年,”余沉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如果不看脸上的血迹,那两颗小虎牙实在很可爱,还带着隐隐的得意,“才是更容易被喜欢心疼的对象。”
姜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虞若安。
被注视的虞若安抖了抖身子,像在变相赞同余沉的话。
于是姜言的脸黑了。
他哼笑了一声,转身重新走向姜西铭的房间。
“你又想着找你哥?”猜到了他到底想做什么,余沉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你哥都死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走不出去?”
姜言停下了脚步。
被余沉攻击的时候,被余沉挑衅的时候,他都没有露出这种骇人的神色,可当余沉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势就像变了一个人。
“你说什么?”
“我说—”余沉拖长了字音,“姜西铭死了那么久,拜托你正视现实吧。”
虞若安也变了脸色。
他们在来剧本世界之前,她曾写下“姜西铭复活了”这六个字。
如果她写的话对这个世界有效,那么姜西铭此刻应该已经复活了才对。而余沉的话,分明代表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变化,而姜言最期盼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西铭哥那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疯救下你。”
话说到后面,原本只是为了打击姜言的余沉已经咬紧了牙关:“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虞若安原以为被戳到痛处的姜言会再揍一顿余沉,可他却连头也没回,挺直的背脊似乎在告诉别人,他也宁愿死掉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姜西铭。
虞若安咬了咬嘴唇,看向即将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又看了看背靠在房门上,白色的上衣都被鲜血染红的余沉。
“没事的,我不是留疤体质。”见虞若安看向自己,余沉像换脸一般,重新换回明朗的笑容,“这么点小伤,几天就看不到痕迹了。”
虞若安歉意地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小跑跟上姜言。
走廊尽头,姜西铭的房间房门紧锁。
姜言绷着一张脸,抬起手敲了敲门。
声音不大,明明只有三声,最后一声短促无力的敲击声却泄露了敲门人的慌乱。
“哥!”
“哥!”
“姜西铭!”
……
伴随着叫声,敲门声越来越大。
虞若安站在姜言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看着姜言从出声到沉默,从敲门到放下手来。
最后一次,他已经不是敲门了,拳头狠狠砸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周围的房间纷纷冒出一些人头。
程叔穿着一条大裤衩,顶着鸡窝头走了出来,看到姜言之后叹了一口气。
手足无措的虞若安转过头看向程叔,讷讷地开口:“程叔。”
姜言无父无母,从小由他哥带进公会长大,他一生最敬重的除了姜西铭外,就是公会的会长程叔。
“阮阮。”程叔冲她摇了摇头,“你让他发泄一下吧。”
“你应该知道在他哥去世之后,他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现在他这样发泄出来,倒也是好事。”
程叔每一句话都敲在虞若安的心上,很重、很酸。
在程叔的眼中,她是阮落落,她陪着姜言走过了姜西铭去世的日子,将他埋藏在心底的所有情绪都看在眼里。
可她不是阮落落,除了她所需要他展示的情绪外,她对他的喜怒哀乐一概不知。
在《九阶魔方》第一季的最后几集中,姜言行使一项和他生父生母有关的任务,却没想到那不过是一个引诱他前去的诱饵,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身入险境了。
他和姜西铭踩在机关上,只有一人能生还。
而姜西铭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将生还的机会留给了他。
当时虞若安在写这一话的时候赚足了观众的眼泪,最后让姜言成功替兄报仇时,迎来了观众的欢呼。
所有人,包括虞若安在内,都觉得《九阶魔方》第一部取得了可喜可贺的成绩。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中,姜言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在惩治了坏人之后,他就走向了happy ending。在这之后的岁月中,他还要承受着时不时涌上心头的思念和自责。
如果在姜言没有出现在现实世界的情况下,让虞若安写第二部的剧本,她或许会提到姜西铭这个名字,给予他足够的敬重和镜头,但也仅此而已。
开头一句“已经过了半年,姜言小心翼翼地擦去相框上不存在的浮灰,眼里露出淡淡的怀念和心痛”便会一笔带过姜言翻涌繁复的心绪。
大多时候,即便是自己创立的人物,创造者也会在无意中忽视自己笔下角色的感受。
程叔的话,不远处的姜言也许听到了,又或许没有听到。
他只是固执地一下又一下敲着门,到了最后,他的手肘砸在了把手上,金属把手应声断裂。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姜言的手肘一片青紫,可他顾不上。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向房间内—空荡荡的房间内,毫无人的生气。
“他不在。”
与刚刚的疯狂不同,姜言的这句话语气很轻,轻到刚刚出口便消散在了空气里。
即便过去很多年,虞若安也没办法忘记眼前这一幕。
男人一向挺直的背脊像被抽去了力气弓起来,他颓丧地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捂在脸上,浑身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像要将人溺毙其中。
姜西铭的拯救计划失败了。
从剧本世界中出来的时候,虞若安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失败了。”
直到他淡淡地开口后,她才清醒过来:“抱歉。”
这声道歉比之前的都要有诚意,是她打心底的内疚。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写”死了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会被他人守护在心底的人。
突如其来地,虞若安的鼻间一阵酸涩。她看向自己的双手,仿佛在上面看到了鲜血。
“你哭什么?”
他不耐烦地伸手抚过她的眼角,手指上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有些粗糙。
她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一手的湿润。
“可能是纸上写的没有效力。”她借着开电脑的时间,快速地抹干了眼泪,“我试试用文档。”说着,她打开了文档,在键盘上敲下—《九阶魔方》第二部。
文档开头第一句,和纸上的文字连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姜西铭复活了。
姜言沉默地看着文档上的话,还没来得及发表言论,手就被虞若安一把握住了。
她满脸诚恳:“我们再去一趟吧。”
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姜言的心中忍不住又升起了一股期待,于是他点了点头。
再次前往剧本世界,程叔看着好像燃起了希望的姜言,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年轻就是好啊,有力气折腾。”
姜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一阵风般蹿了出去。
程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困惑,扯住虞若安,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脑袋:“他是不是疯了?”
“没有。”她也急于求证结果,急匆匆地摆脱程叔的手,“我以后再跟您解释。”
刚刚被姜言敲坏的门锁还耷拉在门上,房间里依然没有姜西铭的身影。
姜言冲着期待的虞若安摇了摇头。
好歹刚刚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姜言虽然还是有些失望,但没有了第一次期待落空,像手中绳索断裂而掉落深渊的痛楚。
虞若安咬了咬牙:“再来!”
再次回到现实世界,虞若安趴到键盘上,十指翻飞,写下—这一切都不过是姜言所做的梦,他醒来之后大汗淋漓,急忙冲到姜西铭的房间,发现他哥正在晨练,一切如常。
这段话依然没有起到任何效力。
“再来!”
“再试一次!”
“这次我一定可以的!”
……
她不死心地试了一次又一次,程叔最后面色严峻地拦在他们两个面前,问:“你们两个今天去墓园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虞若安连回答程叔的力气都没有了,扯着姜言的衣角将他拽回房间,让他使用魔方再将她带回现实世界。
“再试一次。”
这句话刚说出口,一阵恶心感便从胃里翻涌到喉咙,她“哇”的一声干呕出来,像晕车的感觉。
“试什么试!”姜言啧了一声,扯着她的后领将她从电脑旁边扯开,“试了这么多次都没用,说明我们的方法错了。”
“方法错了?”她愣愣地抬起头,却被吓了一跳。
面前的姜言看起来比她还要憔悴,眼睛内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是她忘记了,九阶魔方使用起来极耗精力,他们反反复复地在现实世界和剧本世界中穿梭前行,最累的那个人其实是姜言。
她更加愧疚:“你没事吧?”
“没事。”他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托腮,微微阖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小片阴影,“你有没有发现,程叔和余沉他们都喊你‘阮阮’?”
虞若安正襟危坐,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们喊错了,或者是自己听错了,可是每次她前去剧本世界都会被认成“阮阮”,这已经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事情了。
“每个世界都有它的存在规则。”他重新睁开眼,“这个世界的规则的确是你创造的,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是创造者,也不能违背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一点虞若安倒是没有想过。
不过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她虽是《九阶魔方》的编剧,可是在她的身后还有一整个剧组和观众。
她创造了这个世界,但所有的剧情必须要在她所指定的规则里面写,要有逻辑,要能说得通,否则便会被导演要求修改,或者被观众吐槽剧情崩掉。
虞若安思来想去,惊奇地发现哪怕她是创作者,可在这个世界成形以后,她从来没有写过过分偏离这个世界规则的例子。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会容纳莫名其妙出现的新人。”
被指认为“莫名其妙出现”的虞若安抽了抽嘴角,憋了好久还是小声地抗议:“你们都是我创造出来的。”
姜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很骄傲?”
虞若安:“……”
以前她挺骄傲的,可现在看到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很骄傲了。
于是她乖乖地噤声,摇头。
“我有勇有谋、颜值高,你不骄傲?”他的语气更淡了几分,“说起来你对余沉那小鬼好像更偏袒一些。”
“啊?我没……”
“我肚子上开了一个洞你没哭,那小鬼不过是脸上破了一个口子你倒看起来很心疼。”他强硬地打断她,大有一副要翻旧账的样子。
她赶忙高举双手讨饶:“骄傲!骄傲!我超骄傲的!”
姜言哼出一段勉强满意的嗤笑声。
虞若安:“……”
虞若安觉得重新了解自己笔下的世界以及笔下人物这件事情迫在眉睫。
虞若安生怕自己的小九九会被姜言看穿,赶忙将话题扯回正题:“对了,之前程叔还问我们两个是不是今天去墓园受了什么刺激。”
“程叔说我们两个今天去了墓园?”姜言看上去也有些震惊,“我来到这个世界几天了?”
对于这个煞神到来的日子,虞若安记得非常清楚,毕竟每一天都是煎熬。
于是她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十九天。”
“这十九天,我除了第一天和今天之外,都没有回去过。”姜言眉头紧锁,“这就代表着如果我不回去,那边也会有人代替我。”
“代替你?”虞若安愣了愣,没有绕过这个弯,“可你是那个世界的主角,谁能代替你?”
“那我问你,你对于阮落落的定义是什么?”
“女主角。”
“一样的道理,”他解释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去我们那个世界顶替了阮落落,那么原本的阮落落呢?”
虞若安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动了动唇:“消失。”
“没错,所以当我消失之后,为了维持世界的平衡,那个世界也会再创造出一个‘我’来。”
他的话听起来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姜言:“也就是说,当你离开的时候,那个世界的‘姜言’就会代替原本的你,做出符合‘姜言’的举动,然后等你回去的时候,那个‘姜言’便再次消失。”
“按推测来说,是这样的。”
虞若安的眼神里无法抑制地透露出向往,想看一下“新的姜言”。
他应该不会像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不顾设定乱来吧?应该会和人设一样,温润有礼讨人喜爱吧?
可惜这一次她的心理活动没有逃过姜言的眼睛,姜言冷哼一声:“你别想了,他只是代替我的存在。”
话是这么说,但虞若安的视线悄悄在姜言身上绕了一圈。
如果姜言不回去的话,那么剧本世界中的“姜言”不就不会消失吗?
只要她一个人去剧本世界,说不定就可以碰见另一个“姜言”。
“你想得美,九阶魔方认我为主,没有我带你,你根本进不去那个世界。”
脑中的最后一点幻想被熄灭,她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姜言:“嗯?不满?”
虞若安:“……”
两人沉默对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虞若安败下阵来。她乖乖地转移自己的视线,主动换一个话题:“那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厘清思路啊。”他没好气地曲起手指往她脑袋上弹了一下,“你自己创造的世界,你难道还不清楚其中的秩序吗?”
于是虞若安捧着自己的脑袋,顿悟了。
她突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你的后腰上有没有一块胎记?”
“没有。你这是哪一年非主流的设定?”顿了顿,他猛地捂住自己的腰,恶狠狠地警告道,“我告诉你,别想给我的腰上弄些奇奇怪怪的图案!”
“不是的。”见姜言误会了,虞若安连连摆手解释。
其实,她中途有想过加上这个设定,只不过后来因为种种事情,最后改变了这个想法。
而姜言身上没有这个胎记,就证明了她中间修改的版本以及随心所欲的想法并不会在那个世界中反映出来。
换句话说,要想救活姜西铭不是不可能,而是要和前面的事情有因果,并且逻辑上能说得过去。
有了大致的想法后,虞若安眼前一亮,迅速打开视频播放软件,开始在线观看《九阶魔方》的剧集。
姜言:“你在做什么?”
虞若安:“看剧。”
姜言挑了挑眉,完美地用表情诠释了“你这个时候看剧,你当我是死人”的心理活动。
“我想看看之前关于姜西铭这一段有没有什么伏笔,可以找出来现在利用。”虞若安快速地找到了那个片段的剧集,点一下播放键。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视频,时不时按下暂停,和自己电脑中的剧本进行比对,看是否有所遗漏。
姜言伸出头瞥了一眼电脑屏幕,指着上面正在说话的人:“这是谁?”
“男主角。”她头也不抬地答道。
“换一个男主演,”他提出要求,“我不会露出这种眉眼含春的恶心神态。”
被姜言闹得没办法,虞若安只得仔细看了一眼,主观评价道:“他演得挺好的。”
“不够还原。”
“哪里不够还原?我剧本上就是这么写的。”
虞若安仔细地比对了一遍后,再次肯定了顾以南身为男主演的演技,但不排除带有个人主观情绪。
“这里是余沉那小子刚进公会时的场景,他身上对我的敌意都掩不住,我凭什么还要对他笑?”姜言嗤笑了一声,“热脸贴冷*,有病吗?”
“以德报怨,是男主最可贵的精神。”她指着剧本上面的一行字辩解道,“我这里写的明明是,你冲着余沉和善地笑了笑,想要让他卸下对你的戒备……”她顿了顿,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你应该冲他笑了吧?”
“笑了,”他的语气有些嘲讽,“莫名其妙的牵扯力拽着我的嘴角,我想不笑都不行。”
虞若安脑补了一下那种要笑不笑的画面,默默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在心底为余沉点了一根蜡烛。
“不过当天晚上,我就把那个小鬼揍了一顿。”
虞若安在心底为余沉点上两根蜡烛。
“不过,这里面扮演余沉的人倒是比那小鬼可爱很多。”他真诚地建议道,“你身为作者,能不能将余沉的性格换一下?很烦。”
虞若安:“……”
身为作者,她其实觉得自己笔下的男主角最烦,可是她不敢说。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