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内,虞若安坐在诊疗室外面的长椅上,捏紧了自己的包带。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十几分钟又或者是个把钟头,她的心中已经升起了不下三次逃跑的念头。
而为什么她最终没有溜之大吉,这个深刻的问题当她看见男人的脸时,忍不住又在心中问了自己一次。
最终,她得到一个令自己不忍直视的答案—大概是因为这张脸。
“这位病人,你刚刚缝了十七针,就算你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也请你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主治医生一边着急忙慌地跟在男人身后,一边抖了抖手中的本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写病历。”
被问的男人不发一言,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虞若安,漆黑的眼眸里面像有一团浓墨。明明腹部刚刚缝完针,可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病人的姿态。
“姜言。”最终还是虞若安先顶不住压力,嗫嚅地开口,“生姜的姜,言语的言。”
“哦。”得到了答案的医生显得有些冷漠,“他现在需要静养,家属先过去替他办理一下住院手续吧。”
“我不是家属。”
“是不是家属不重要,”医生抖了抖手中的病历,“我只是想提醒你该去交钱了。”
虞若安:?
谁去交钱?虞若安前后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冲医生比画了一下自己,医生严肃地点了点头。
等她交完一笔巨款回来后,男人已经被安置进了病房内。
他靠坐在病床上,微微阖着眼,唇色苍白得有些吓人,脸颊两边甚至微微凹了下去,显得轮廓更加深邃。不过这也可以判断出这段时间以来,男人过得并不算太好。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看向她。
虞若安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深吸两口气,小声问道:“总共五千六百块钱,你要还我吗?”
姜言微微抬眼,从嗓间挤出一声算不上善意的哼笑:“你们这里的钱,还是我那里的钱?”
不客气的问话让她抖了抖,再次涌现出一丝想要逃离的念头。
事情还要从三个小时前说起。
三个小时前,虞若安刚刚参加完高中聚会回到家。
可当她刚刚打开家门,漫不经心地伸手准备按下开关的时候,却在黑暗中看见自家沙发上静坐着一团黑影。
听见门被打开的响声,黑影晃动了。
虞若安花了一秒钟呆愣,两秒钟尖叫,等到第四秒的时候,却发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黑影走到她的面前,因为此时她的双腿抖如筛糠,逃跑不得。
“喂。”低沉的男音响起,她一害怕,手下的开关被用力按下。
因为光亮突然增强,男人不适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而就在这一瞬间,虞若安看清了男人的脸,轮廓俊朗、五官如画。他的鼻梁很高,眼眶也很深,偏偏眼尾向下,当他垂眼的时候便勾勒出一个无辜的弧度。
他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
虞若安愣了片刻,轻声喊了一声:“蒋琰?”
闻言,男人嗤笑了一声。
光是这一声,她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这个人绝对不是蒋琰,虽然两人的五官有七分相似,但蒋琰的五官要更加柔和,而面前的人,唇瓣比蒋琰要薄上一些,鼻梁更挺、眉峰更浓,不过几处不同便硬生生地将原本温柔的模样带出逼人的气势。
虞若安原本放下的心再次提起。
此刻,男人却一声不吭地将她身后打开的门给关上。
“啪”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尤为明显。
虞若安颤了颤:他关门了!关门了!
这次她总算在恐慌中有所行动—她抬起脚踢了过去,朝着男人的裆部。
不过虞若安的必杀技没有成功,用力踢过去的右腿被男人轻松接住,他的右手卡在虞若安的脚腕处,男人力气之大让虞若安感受到了从骨间传来的压迫。
她重心不稳,靠在了身后的墙上,手悄悄地掏向口袋中的手机,满脸戒备。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恐惧,又笑出声来。他微微伏下身子,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既然你认出了我还这么害怕,一定是心存愧疚吧?”
认出了他?心存愧疚?带着攻击性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去,不明白面前这个长得很像蒋琰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她的举动却被男人误会成了逃避。他不悦地蹙起眉,捏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腿往后压了压,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韧带传来阵阵酸痛,不由得一阵龇牙咧嘴:“松……松手。”
两人维持了这样的姿势好几秒,当她的眼眶被逼出眼泪时,男人终于放下了她的脚。
不过他的一只手仍然撑在门口,似乎在防止她逃走。
“抱歉,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她揉了揉自己酸疼的髋骨,缓和了两秒后双手举起,示意自己完全没有攻击性,“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她的语气相当诚恳,却让男人的目光变得更加不耐烦且暴躁。
他的眼眸里似乎有愤怒即将喷涌而出,却硬生生地将其克制在体内:“找错人?”他的语气森寒,“翻滚的战士不是你吗?”
翻滚的战士,还真是她。
那是虞若安的笔名,她的所有小说和剧本都是用这个笔名进行创作。
于是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并在心中怀疑对方是不是自己的黑粉。
“那就是了。”他冷笑了一声,“姜西铭这个名字,你总没有忘记吧?”
姜西铭是她剧本《九阶魔方》中的一个角色,性格沉稳内敛又厚重,是主角的兄长。
主角从小没有父母,只有这个将他捡到的兄长带他长大,在主角的心中,兄长是无可替代的。同时这个角色也很得眼缘,有不少粉丝很喜欢姜西铭,可就在前一阵子,她将姜西铭写死了。
所以……对方是黑粉?
她悄悄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嗯,果然是黑粉,还是寄刀片的那种。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男人气压极低地说了一句:“看来你想起来了。他是我哥。”
虞若安:“……”
哥?谁是他哥?
她眼神越发茫然起来,仰起头看向面前的人:“谁是你哥?”
“姜西铭。”他语气不善,“你刚刚不是已经认出我了吗?我是姜言。”
很好,虞若安现在确定了,面前这个好看的男人是不是歹徒难说,但脑子一定有病!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不信任,眯起了眼睛:“不相信?”
她的确不相信。
她创造的角色自己再清楚不过,男主姜言虽然自幼没有双亲,但是温柔又坚强,即便经历了众多磨难,他的眼神依旧温暖如初。
毕竟这个角色的原型就是蒋琰,那个始终如春风般温暖的人。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不但没有半点温和,反而锋芒毕露,气势凌厉,微微眯起的眼睛像在警告她说错话的下场。
说句老实话,哪怕故事中的角色真的来到现实中,身为一个母亲,她也绝对不会塑造一个这么招人烦,还会威胁自己的儿子。
虽然这样想着,但她害怕自己的哪个举动戳中面前这个神经病脆弱的内心,于是飞快地摇了摇脑袋:“不不不,我相信,你一看就是姜言,比剧组钦定的男主演还像姜言。”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敷衍,导致男人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愉悦。
原本撑在虞若安身后墙壁上的手被他拿开,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九阶魔方。
密密麻麻的小方块颜色凌乱地堆砌在一起,看起来就很复杂。
不过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
虞若安咽了口口水,悄悄扶上了身后的门把手。
就在她拧开门把手的一瞬间,男人手中的魔方也恢复成了原样,一色一面,绚丽中又带着诡异。
明明虞若安的手还握着门把手,可钢铁独有的冰冷感在她手中渐渐消失不见,眼前的灯光开始有了重影,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虞若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青石板铺成的巷道,天空澄澈而明朗,面前的布帘上勾勒出繁复又熟悉的图纹,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里面的嬉笑声。
与此同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内渐渐加快,一声接一声,如擂鼓动。
这是她所创造的世界,这家酒馆里面是她所创造的人物。
“跟上。”男人的话依旧简洁,她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酒馆的门口,撩开了布帘。
吧台前的络腮胡大叔看了她一眼,笑着挤了挤眼:“哎哟,我们阮阮又和姜言成双成对出现了。”
他打趣的话,让酒馆内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年轻真好啊。”
“每天这样秀恩爱,我的眼睛都要瞎了!”
“别看了,喝酒!”
……
每个发出声音的人,虞若安都能叫出对方的名字:程叔、小Q、方毅……
这些原本静止在纸页中的人,纷纷鲜活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不知为何,虞若安的喉咙有些发紧,她下意识地捏紧了身旁人的衣角,以一种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颤声道:“你是……姜言?”
姜言,她倾注了最多心血的角色,这个世界的主角。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刚刚出口就四散在了空气中,可这不妨碍男人将她的话听个一清二楚。
他扯了扯嘴角,重新拿出魔方,两人重归现实。
看着周遭熟悉的家具,虞若安瘫坐在了地上。
姜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恭喜你,到现在才认出你笔下的角色。”
“笔下的角色”这五个字被他加了重音,显得讽刺意味十足。
不过虞若安现在没有空去理会他夹棍带刺的话,她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她仰起头看向姜言,吊灯的灯光很亮,照得他脸部的轮廓都逆着光,可是不妨碍他这短短几十分钟内的形象深入人心—刻薄又逼人,跟她所刻画的温柔坚强的人设完全不符。
她拽着他的裤脚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呆愣地举起手扯了扯他的脸颊:“怎么会差这么多呢?”
的确,光看样貌,姜言就是“姜言”。
当初在创立这个人设的时候,她以心中的暗恋对象为模型,却又害怕自己的心意太过明显,便微微做了修整。
姜言的身高比蒋琰还要高上几厘米,这样她的身高便仅及他的脖颈;姜言的眉毛要浓,比蒋琰浅淡的眉目多上几分坚韧;姜言的唇要薄,这样就不会反反复复地提醒她,她已经溺毙在了那微微翘起的弧度上。
改变了些微样貌是她的心虚,保留了蒋琰的样貌是她的私心。
她和所有暗恋别人的女生一样,心情复杂又酸涩。那是一种希望对方能够有所察觉,又害怕对方明白的心情。
可无论如何,温和的性格是蒋琰的特点,也是她唯一没有变动且最心动的部分,怎么偏偏就这个部分荡然无存了呢?
对于此刻虞若安的动手动脚,姜言有片刻的愣怔,似乎不理解她的胆子怎么一瞬间大了起来。
不过这股愣怔就是片刻而已,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狠狠地拍开她的手:“既然你已经明白过来了,就快点将我哥复活。”
“复……复活?”
姜西铭的死是为了保护当时命悬一线的姜言。写这段剧情的时候,虞若安也很纠结,不过为了能够让男主尽快成长起来,她最终还是选择为这个一直扮演守护者的角色画上终止的符号。
“是,复活!”姜言的身上泛着的冷意终于降至底端,眸光似泛着冰碴,“你最好做到,不然我会让你和我哥有一样的结局。”
姜言每多说一个字,虞若安就觉得自己离死亡近了一分。
她能清晰地察觉到身后的黏腻—后背已经被冷汗浸*。
虞若安的直觉一向很准,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荒唐了。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说词,面色不善的姜言自己先倒下了。
虞若安:“……”
一阵寂静后,看着昏倒在地的姜言,她才发现这男人的唇色煞白,空气里还隐隐泛着一股血腥味。
他的上衣因这个姿势被微微卷起,露出半截小腹,上面粗糙地卷了一圈绷带。手法之拙劣,让看到的人都能感受到疼痛。
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用食指和大拇指小心地勾起他的上衣—绷带系了死结,已经完全被血浸红了。
她不知道姜言究竟是以什么意志支撑到现在,甚至拽着她到剧本世界中溜达了一圈的。
虞若安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拨打了急救电话。
于是,便出现了刚开始那一幕。
病房内,虞若安和姜言两个人一站一坐,气氛僵硬。
其实虞若安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比起提问,她现在更想做的事情是逃跑。
她想溜之大吉,逃到面前这个煞神找不到她的地方去。
“我有什么能力你最清楚不过了。”姜言率先打破沉默,虽然看起来更像威胁,“不管你逃到什么地方去,只要有魔方在,我就可以到你身边。”
是她忘了,身为《九阶魔方》的男主,姜言最让人印象深刻的点既不是样貌也不是性格,而是他所拥有的宝物,一个九阶魔方。
只要他收集完魔方独属的六种颜料,并将其规整回齐整的六面,便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曾经这是虞若安最引以为傲的设定,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栽到了这里。
“你先……先让我整理一下。”她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从剧本世界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复活你哥对吗?”
“就是?”姜言眯了眯眼,对她的措辞相当不满意,“其实我一开始找你是想复仇的,因为我答应了我哥—所有伤害了他的人,我都会十倍奉还。”
十倍奉还?虞若安抖了抖。
“不过你运气好。”他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尽量显得宽容一些,“我最先出现的地方是你的房间,在你房间里面,我看见了你的手稿。”
所以,他想要回报她辛辛苦苦将他们创造出来的恩情?她又稍稍舒了一口气。
“当时我就在想,你既然能够创造我们、写死我们,那么一定……”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刚刚还靠坐在床上,脸色虚弱的姜言瞬间来到了她的面前,“也能将姜西铭复活,对吗?”
“对……对。”
所以他虚弱成这副模样,为什么还要丧心病狂地威胁她?
在旁人看来,作者就是剧情的主宰,其实不是这样的,现实因素会让他们考虑很多。有时候是角色自然而然地发展,有时候是观众的呼声或者甲方的要求。
不过这些话,虞若安因为求生欲没有说出口。
毕竟姜言脸上的戾气看起来就像她一旦说错话,他就要带着那刚缝好的十七针,跟她同归于尽一样。
在认 方面,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当紧绷的气氛稍稍缓解的时候,虞若安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姜言,生怕这一点点声音会刺激到面前这个男人,让他重新变身成哥斯拉。
幸好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微微挑眉示意她先接电话。
虞若安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顾以南。
她滑开接听键,在生命危机刚刚过去的情况下,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喂?”
这样的语气显然让手机那头的人误会了。今晚因为档期问题,没有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的顾以南沉默了一会儿:“听说你交了男朋友?”
虞若安万万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抽了抽嘴角,“嗯”了一声。
“少骗人。”好友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甚至用着那惯有的、不正经的嗓音懒懒道,“你每天宅在家中,连社交都很少有,哪儿来的男朋友?我不想知道你是否为了维护蒋琰才刻意撒了这样的谎,虽然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这样。”
被好友拆穿,恼羞成怒的虞若安在说完“下次聚会就带给你们看”之后,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说起来,今晚的兵荒马乱不仅仅是姜言突然出现这一件事。
只不过比起面前的生命危机,另外一件事就显得相当微不足道起来。
在回家遇见姜言之前,虞若安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
八卦一事向来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大家一会儿聊聊张三的情史,一会儿问问李四的感情状况。
原本虞若安捧着橙汁窝在角落里听八卦听得正开心,可偏偏八卦的火焰瞬间就烧到了她的身上。
有人问她:“虞若安,我怎么从来都没有看你谈过一次恋爱啊?”
被突然问起,虞若安咬着吸管的动作一顿,眼神不受控制地瞄到斜对面的角落里,一个正垂眸浅笑的男生身上。
这一瞄,坏了事。
大家都看到了虞若安那小心翼翼的目光,瞬间嬉笑作一团,推搡了一把之前提问的那个男生:“你们懂什么,我们家安安纯情着呢,从高中到现在男神都没有变过。”
闻言,周围的调笑声更大了起来:“蒋琰,不如你看在虞若安这么专一的分上,就答应她吧。”
“就是!”
“在一起!”
……
他们中间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作为话题中心,虞若安满脸通红。
“不要拿这种事情打趣了吧?”蒋琰微微抬眼,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却带着半分疏离,“抱歉,我今天有事,先走一步。”
气氛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见蒋琰一副准备离去的模样,虞若安的身子一颤,没能拿稳手中的橙汁,橘黄色的液体洒了她满身。
她低着头,听见自己大声却毫无信服力地说道:“大家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我交了男朋友,下次聚会的时候带给大家看看。”
她说谎了。她害怕蒋琰尴尬,害怕看到蒋琰不自在的神情,所以说谎了。
虞若安的脸颊火辣辣地刺痛着,身旁顾以南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刺出一个洞,可她骑虎难下,靠着想象描述了一下她男朋友的模样—以蒋琰为原型。
现在顾以南的一通电话将她从另一份尴尬中带回现实。
那么问题来了,她要从哪里变出一个男朋友,还要对她千般万般好?
虞若安:“……”
不对!她的眼神下意识地瞥向了凶神恶煞的男人,有了一个平生最大胆的想法。
面前年轻的男人宽肩窄臀,活生生的一个衣架子,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穿在他的身上,就像今年的流行款。
虞若安无法抑制地想起将男人送过来时掀开的那一角布料,虽然当时的场面有些吓人和血腥,但是不妨碍紧紧缠绕的绷带将男人的腹肌模糊地勾勒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抬起头看向姜言:“你是不是想要复活姜西铭?”
回答她的是姜言的一声嗤笑,仿佛她在说什么废话。
“我可以在后面的剧情写活他,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姜言眯了眯眼睛,似乎不明白她到底哪儿来的胆量跟他提条件。
不过当他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耳郭时,耳边又隐隐响起刚才她电话里面传出来的内容。
他的听力一向很好,加上两人的距离也很近,因此他不难听到对方询问的话—现在你要从哪里变出一个男朋友?
他看着虞若安纠结又难以启齿的模样,瞬间明白过来她到底想要提出一个什么样的条件。
男朋友?嗬,还真的是变出来的。
虽然明白过来,可他依旧不动声色,等着她主动开口。
过了半晌,虞若安终于吭哧吭哧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会复活姜西铭,但你要做我的男朋友。”顿了一下,她又面红耳赤地补充道,“是假扮的那种男朋友!”
“我如果不同意呢?”他的语速很慢,慢到能让对方清清楚楚地听出里面的不屑,“复活我哥这件事,不管你做还是不做,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你做,皆大欢喜;你不愿意,那就只能由我逼你。”
拜他所赐,虞若安通红的脸色终于白了下来——被吓的。
对方的威胁似乎很有道理,在这种瘆人的气势下,哪怕他不答应那个条件,她也只能乖乖地按照他的心意修改剧本。
看见她哆哆嗦嗦的模样,姜言又满意起来,十指交握,装作一个好心人的姿态:“不过我这个人还算善良,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善良?虞若安觉得自己对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
“谢谢。”她小声地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觉得自己半张脸都在疯狂地抽动。
“不用谢,”见她答应,他重新坐回床沿边,“因为我也有条件。”
她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好心。
“从今以后,我的人生我做主。”
想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和别人对话,想要做什么事情,包括喜欢的口味,他都要自己做主。
笔下的角色想要代替作者。
面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虞若安能做的只有点头、微笑,再道三声“好好好”。
虞若安人生信条之一:该认 时,抓紧 。
就这样,虞若安活了二十四年,第一次有了男朋友这种生物。
在她浅薄的学识中,她所了解的男朋友应该是当女朋友遇到困难的时候嘘寒问暖,当女朋友看到心仪的物品时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皮夹,当女朋友心情郁闷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哄她开心。
可是上述三种情况,在她身上均不存在。
在剧本世界称霸一方的姜言,在现实生活里彻彻底底地扮演了一条咸鱼,每天做的事情便是趴在医院的病床上打游戏刷剧本,还有嚷着肚子饿。
虞若安偶有抱怨,他却满脸理所当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受伤?”
第一部《九阶魔方》完结也有些时日了,她一向自诩亲妈,虽然写死了他哥,但至少给了他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她的确不知道姜言到底为什么会受伤,于是虚心求教。
“因为我觉得我哥的事情很蹊跷,原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我们再细细观察一番,就可以找到都获救的机会,可他却如此急切地将我推开。”他眯了眯眼,“于是我想要去寻找真相。”
“你就是在这过程中受的伤?”
姜言点了点头。
他以为追查到了幕后真凶,不料却因此负伤。身后有追兵寻着他的血迹而来,他情急之下拿出了魔方,想要利用魔方前往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暂时解决他目前的困境。
在他还没有找出他哥真正的死因之前,他不能倒下。
这样想着,他便到了现实世界。
当看到虞若安的手稿时,他之前所信奉的一切全然崩塌。
原来他不过是他人笔下的一个角色,过去、现在包括未来,都已经被他人安排妥当,甚至就连他哥的死,也只是为了他的成长而铺路。
别人让他笑时,他得笑;别人让他哭时,他得哭。
他这二十多年来的喜怒哀乐,这二十多年来经历的种种,不过是他人笔尖下的一团墨水。
虞若安坐在床沿边颤抖着听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为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感恩。
不过,她皱了皱鼻子:“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家的?”
“你回来前的一个小时左右。”
她仔细比对了一下时间线,发现姜言的出现正好和她在同学会上许下承诺的时间点差不多。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沉默。
姜言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你当时做了什么?”
其实她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心里祈祷了一下,希望老天爷可怜自己,从天而降一个男朋友给她,以解决她的窘况。再联系一下姜言说的,他使用魔方之时根本没有确定好方向,什么地方都好,只要能解决他当时的困境。两厢一结合,她发现姜言这个煞神可能是她自己请来的。
她主动帮姜言开拓了新大陆。
这样的认知让她的胃部在隐隐抽搐。
而另一边,被请来的煞神还在表示不满—
“为什么我的世界里没有手机?想要找人一点也不方便。”
“为什么我的世界里没有小说漫画?”
“凭什么这里安静祥和,我的世界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
……
以上问题,虞若安没法回答。
作者最大这种话,她只敢小声在心里念叨。
在意识到是自己请来了这尊煞神之后,虞若安不止一次地尝试着将其送回去。
具体表现为:她开始进行饭前睡前祷告环节,祈祷着姜言从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她的祷告不仅没有被上苍聆听到,甚至还引起了“姜煞神”的注意。
“你每天嘀嘀咕咕的,是在说我坏话?”当姜言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时,虞若安吓得一个激灵,将自己筷子上的红烧肉砸进了对方碗中。
香浓的肉汁飞溅到了姜言的脸上,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硬。
看着手中的筷子,虞若安很想将其扔掉,示意缴枪不杀。可她的手哆哆嗦嗦了半天,筷子仍旧被牢牢地握在手上。
当她的手快要抽筋时,他却淡定地抽过纸巾往脸上胡乱地擦了两下:“说坏话也没关系,反正你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
“造不成威胁”这几个字让虞若安的耳朵动了动。
身为剧本的原作者,成天被自己笔下的男主角威胁,这像话吗?
于是,她恶从胆边起,开始策划起了下一季要怎么虐待男主。
出门踩到狗屎是要的,被恶势力欺负两下也是要的,出门下雨、买伞天晴这种倒霉事当然也必不可少!
她在手机备忘录上尽情地写着,脑袋上方却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你看起来很开心?”
“是啊是啊。”虞若安乐不可支地点了两下头,心情相当愉悦。
“我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有一条是,我的人生我做主,你这么快就违反约定了?”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扭过身来,看到姜言似笑非笑的面容。
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古训,诚不欺她。
在姜言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她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憋出一句解释:“这是我下一部的男主角,人设特点是倒霉。”
“哦。”他嗤笑了一声,“我拭目以待。”
……
在医院待了半个月,姜言已经完全恢复了生色,而虞若安则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第十七天,医生给姜言拆了线,大手一挥,示意他可以出院了。
说是出院,其实是被赶了出来。
这些日子,他一口气吓跑了医院好几个病患,折断了好几根针头,还经常冷着一张脸妄想恐吓医生:“你用什么线缝合伤口的?啧,居然是最普通的一号线,这样很容易留疤。”
“每天定期对伤口消炎就行了,我又不是小孩,挂什么消炎水?”
“谁怕打针了,我只是对你的医术表示怀疑。皮肤缝合所选用的针最好用八分之五弧,你知道吗?”
“知道?可这是我瞎说的,看来你的医术的确有待考察。”
然后姜言就被主治医生快速地丢了出来,医生眼神中对虞若安还满是谴责,似乎在质问她为何不管管这个神经病。
在一旁围观的虞若安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她也很想管,但是不敢。
被丢出医院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大约十分钟的样子,姜言提出了一个极其有建设性的问题:“我住哪儿?”
虞若安愣了愣。
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一开始,她想要给姜言随便找一家宾馆住,但是姜大爷不愿意在一般的宾馆将就,并苛刻地认为她的眼光不行。
于是他夺过虞若安的手机,随手滑拉了两下,指着一张图片,语气勉强地说:“行吧,就这个了。”
图片旁边的标价是九百八十八元一晚。
虞若安:“……”
她死死地护住自己的钱包,说什么都不同意。
两人僵持之际,姜言退了一步:“住你家也勉强可以。”
“住……住我家?”她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语气不屑:“放心,我没兴趣。”
虞若安:“……”
她的心情微妙地没有好转。
“我刚刚看上的宾馆也可以。”
虞若安来不及思索,回道:“还是住我家吧,我家也挺好的,干净。”
“嗯。”
虞若安:“……”
就这样,虞若安过上了和“男朋友”同居的日子。
这种日子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