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中年男子便请苏久夜过去,随即离开。
“在下孟辰初,不知姑娘贵姓?”原先背对着苏久夜的少年开口道。他穿着绛紫的衣袍,腰间系着金丝绣的衣带,面容较另一位更为英挺冷峻,细长的黑眸蕴藏着一丝锐利。
“免贵姓苏,如意医馆苏久夜。”
“不知姑娘想商议什么?”他的语气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
她想了想道:“我突然又不想了,觉得你们太没诚意。”
“前头都是由顾掌柜照看……”
“还要装?”她转身就要走。
“姑娘留步,”孟辰初微微一挑眉,“姑娘怎么就觉得我没有诚意?”
她指了指孟辰初:“因为你也不是听雨楼的老板。首先,我和顾掌柜走进后院时,你的右手碰了一下左手袖子,没猜错的话里面有匕首或暗器。说明你十分谨慎,听到声音就有防备。”
“如何?”
“其次,孟公子的手上有茧,再看你的身姿应是习武之人,但又没有江湖气息,我猜是军中将领。”
“那我就不能开酒楼吗?”
“最重要的自然是气质,孟公子一开口便暴露了自己。都道商人最为圆滑,曲意逢迎,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得笑着收过去。而孟公子盛气逼人,连笑容也吝啬,试问谁愿意与您做生意?”
水榭的青石边上,种着小片竹林,此刻正飞来几只白鸽停在青石上头,远远望去,白绿相间,颇为得宜。整个院子也因为这些飞鸟的到来,而显得更具生气。空气里弥漫着春日特有的青草香气,仿若云雾,袅袅绕绕地漂浮着这亭台水榭之间,一片清新与新生的气息。
“说的好。”一直站在一边的青衣少年终于笑了起来,“姑娘果然细致。在下江临照,多有得罪。”
“无妨,”苏久夜道,“不过,我倒是挺好奇江公子是什么身份,能够在南宫家和凌家掌控商业的大燕,开出这么大的酒楼?”
“机缘巧合看到了商机罢了。”江临照并不正面回答。
“商机?”
“邺城的酒楼虽都有包厢雅间,可总有醉酒闹事的男子,无端扰人兴致。邺城现如今既为都城,多是达官贵人,自然越华贵越清雅越好。”
可看他们的装扮,同样的达官贵人的样子,必然不会缺钱,却要出来做迎来送往的酒楼生意。想来,多半是想借着这酒楼,来探听朝中大臣们私会时的谈话内容。毕竟再是探听买通,到底不及人家觥筹交错间的几句闲语来的真心实意。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脑中迅速地排除邺城权贵的人选。
考虑了一圈,却也想不出是哪一个人,能有这样的能耐,又有这样的野心。
“那不知道姑娘要用什么来偿还二十两银子?”江临照的话打断了苏久夜的思绪。
“主意。”她立刻回过神来,“听雨楼这么大的规模,江公子不觉得有些冷清吗?”
“高朋满座,哪里冷清?”
“都没人弹个琴唱个小曲,还不冷清啊?”
“这……朝廷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可歌舞伎町总还是不大好吧。”
“就用江公子刚才的理念,同一样东西本就可以变幻出不同的意味,就像酒楼可以是买醉的场所,也可以宴请的地方一样。
“您的客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而他们需要的是谈好事情。可若真的要谈事情,清汤寡水的一边吃饭一边谈,既没有气氛,他们也怕走漏了风声。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唱曲弹琴。把场面弄得热热闹闹的,这人说起话来也不尴尬,也不用怕被什么人听了去。”
苏久夜一边说,一边看着江临照的表情,他果然有些犹豫,却还是颇为老成地一笑而过。
“那不知能否请姑娘为在下张罗此事,姑娘可住在后院,饭菜一律免费,酬金也只管开口。”
听到“酬金也只管开口”,苏久夜眼睛里都要发光了,她却很冷静地“哼”了一声。
刘玄德三顾茅庐才请到诸葛孔明,她要是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就显得太掉价了。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唯利是图、金钱至上吗?你以为有钱就可以高枕无忧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债抵完了,我走了。”她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姑娘是不是对我们的饭菜不满意?”江临照竟走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苏久夜转过来一把甩开他,“对对,我做的都比你的厨子好。”
“那苏姑娘敢不敢和在下打个赌?请苏姑娘下厨一试,如果客人喜欢苏姑娘的菜,便是你赢,如果我的厨子赢了,那刚才的事还得劳烦姑娘一手包办,可好?”
苏久夜看着他,果然具备刘玄德的耐心呀,看来自己真是挑对了金主。
“好啊。”
听雨楼的厨房里整齐地摆着一筐筐蔬菜,竟然还放着几盆冰冻着的鱼虾。邺城远海,很少有鱼虾之类的水产,不仅仅是有钱就可以弄到的。
苏久夜想着就顺手炒了一盘芦笋烩虾,江临照过去拣起一块虾,过后又拣起一块芦笋,把准备好的“也不过如此”一起咽了下去。
而后小二挑了一桌客人摆上菜。客人们先是嘲讽起这么清淡的小菜上不了台面,又哄笑起听雨楼居然请一个小女孩来做菜。
正在尴尬时,席间的一个女子开了口:“味道很好啊,炒得入味又不腻口。”她说着抬起头,却一下愣住了,然后迅速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人,就是在京兆府尹家爬树的那位大小姐。
众人似乎有些忌惮她,赶紧拿起筷子尝了菜打起圆场:“确实别有滋味。”
小二有些尴尬地向江临照汇报情况。他听完拍拍脑袋走开了:“这个封出云……”
苏久夜看看被嫌弃的小二,凑上去笑了笑:“她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谁啊?和你们老板熟吗?”
“封相千金,封出云。是孟老板的朋友,也是听雨楼的常客呢。”
封相千金。是被人们数次提起的,即将成为世子妃的人。
为了实践墨臻师傅说的,“欲拒还迎才最好骗钱”,苏久夜今天的成就就暂停在“拒”这个阶段,只能再回到如意医馆。
却竟然看到有人取了药出来。
“有生意啦。”苏久夜很兴奋地走了进去,嬉皮笑脸地开始讨好起徐姨来。
可只对上了徐姨的一张冷脸,“不是让你回家了吗?又去哪里野了?”
“哎呀,我……”苏久夜看徐姨拿起扫帚就要把她扫地出门,灵机一动,赶紧说:“我来跟您讲墨臻师傅的事情!”
徐姨果然停住了动作。
“墨臻师傅说他好多年没见您了,甚为想念,让我好好问问您吃的好吗,睡的好吗,玩的好吗,生意好吗,然后回头细细跟他汇报。”
果然人都是有命门的,徐姨的态度很快软了下来,“那行,就今儿,说完明天你就给我回去。”
其实苏久夜还是有些担心的,江临照看起来像是付了钱就不管事的性格,万一觉得她特别难说话,不打算找她帮忙了,她可就真只能回家去了。
不过她的眼光还好,挑中的金主是个闲的无聊所以不依不饶的贵族少年。
苏久夜这天难得起了个早,晨光洒在身上竟还有些微凉。她倒了杯热茶,正想着怎么给如意医馆换一个好看些的招牌,多招揽些生意她才好借机留下来,就听到外头一阵*动。
出去便见着站在街道中央的江临照和孟辰初。
昨晚她偷偷去隔壁找了个小哥打听了,他说孟辰初是封丞相的养子,年少从军,是大燕迄今为止最年轻的将军。
其实光是封相的养子这一点就足够令人艳羡。又听闻他得封相亲传,剑法卓绝,十二岁时进入禁军便迅速崭露头角。
彼时尚有人议论他是凭借封相的裙带关系才得名如此,燕王倒也不顾这些,力排众议将邺城的防戍轻骑营交给了他。
而后他便带着轻骑营,在这乱世之中,讨伐了自封为辽东公的王族,平定了占山为王的草寇,最后以少年之姿,得封将军的头衔。
至于江临照,他似乎是坐着孟辰初的幕僚的位置。
据说是有一年孟辰初出去剿匪,从人家的寨子里寻出这么个军师来,瞧着面目长得好看,脑袋也还好使,就抢过来当自己的幕僚了。
末了他还说,这个江临照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都没见他做成过什么事,不过是长了张漂亮的脸罢了,就每天都和孟将军在一起,在邺城里招摇过市的惹小姑娘们满楼红袖招。
苏久夜听了“呵呵呵”地应着,想着事情哪里会这么简单,孟辰初明显什么都听江临照的,跟个属下似的,好像自己才是他的幕僚那般。
果然这时候,江临照摇着折扇,下巴微微抬起,杏状的眼睛在阳光下格外璀璨,一副风流倜傥的少年模样。而孟辰初依旧是一副漠然的样子立在一边,不言语,没动作。
而邻里的小姑娘们,要么趴在窗口,要么躲在门后面,一脸痴相地盯着他们。
苏久夜忽然在暖洋洋的太阳下头打了个寒站,要是让她们知道这两个人是来找自己的,也不用徐姨赶了,她自己就不敢再回这条巷子了。
“再比过!”江临照看着她出来就喊了起来。
“我可没兴趣天天给你做菜。”既然坚定了“欲拒还迎”的策略,就要坚持到底。
“那比别的。”江临照拦住她。
“不比。”她说着就甩开了江临照的手,没想到稍一用力,手里的玉镯子正好打到了他头上。
“你没事吧?”苏久夜赶紧踮起脚尖,万一在金主的头上砸出一个包,她的罪过就大了。
可这时,她的身体却因为重心不稳,靠到了江临照的身上。苏久夜赶紧扶住他的肩头,站了站稳。
一抬头却发现江临照皱着眉。
什么嘛。
她心里莫名其妙地不开心起来,刚才不是还很享受小姑娘们的窃喜吗,这会子有人投怀送抱你还装不开心。正在恼火却又忽然发现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另一个方向,似乎是因为来人而心绪不宁。
苏久夜回过头去,见着一个女子妆容精致的脸。宫锦流云纹的青色长裙,裙底自下而上绣着碧色的木芙蓉,莲青色的花袖口滚了三层暗纹边的细花。一身青碧色,称的纤细瘦美,芳华难掩。
苏久夜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正好挡在了江临照和孟辰初面前。
“封小姐?”
万一封出云说出来自己拿走了她的羽纱袍和首饰,她绝对会被当成是一个坑害单纯少女的大骗子,那她的发财大计就泡汤了。
还好封出云完全不介意:“这么见外做什么,叫我出云就好了。”
“好好好。”苏久夜捣蒜似的点起头,大小姐你说什么都好啦,只要不问我要那件羽纱袍。
“我好喜欢你做的菜,你再做给我吃吧。”封出云说着就挽上了苏久夜的手,拉着她就要走。
听雨楼的厨房里依旧是忙忙碌碌的景象,封出云随手拿起桂花糕吃了一片,然后把盘子递给苏久夜。
苏久夜摇了摇头,对出门的伙计招了招手,“回来回来。”
她这一招手,江临照也跟了进来,可封出云一见到他进来,反而走了出去。苏久夜不知所以,先就事论事地问江临照:“你想要的是高端雅致,对吧?”
江临照指指盘子里的菜,“这可都是刚刚从江南运来的新鲜水产啊,你知道多贵吗?你还嫌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能把它变得更贵。”苏久夜说着拿了一个相同大小的盘子过来,从伙计手中的碗中盛出一大勺虾,放在盘子中央。然后拿起一个胡萝卜,三下两下刻出一只虾的轮廓,中间切开,两端分别放到盘子的两头。
“怎么样?”苏久夜把盘子递了过去,“既然你们听雨楼……”
“什么‘你们听雨楼’,是‘我们听雨楼’。”江临照打断了苏久夜的话。
“谁跟你‘我们’,听不听了?”苏久夜立马向他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你说你说。”
“既然要卖的不是菜,而是富贵与气质,那就必须得在模样上下足功夫。你们这些碗筷都太寻常普通了,去进一些什么青瓷什么紫釉,镶金嵌银的好东西来呀,那不是一看东西就不一样了吗。”江临照点着头就出去喊起了人。他出去了一会,封出云便又进来了。
她托着脑袋看着苏久夜切菜,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天。
“辰初说你不愿意留在听雨楼。”
原来刚才是出去和孟辰初说话了。
“对啊。”她压低了声音,“菜太难吃。”
“所以你就更应该留下来拯救众生于水火嘛。邺城现在也就听雨楼这么一家大酒楼,大家想吃都得来听雨楼,它如果不好吃的话,全邺城的人都要吃难吃的东西了。”
苏久夜听了,觉得那还真是挺残忍的。看来她“欲拒还迎”的策略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候。
“好啦,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下来好了。”
搬出阴气重重的如意医馆,转而住到鸟语花香的听雨楼,让苏久夜的心里暗自欢喜。吃喝不愁,不用回家,她的目标总算达成了。
可她的欢喜在她整理完房间,走出房门的一刻直线下降。
她又遇上了凌花重这个小屁孩。
她一脸蛮横地挡在门口,破口道:“你居然敢*我阿照哥哥,还敢搬到听雨楼来住!”
听到是个“到”,而不是“进”,苏久夜还是舒了口气,还好这姑娘不住在这里,不然她绝对会被烦死。
苏久夜揉了揉发涨的脑袋:“不好意思哦,是你的阿照哥哥请我过来住的,不然你跟他说说,看能不能把我赶出去?”
“不用说!我就能把你赶出去!”
她正气势汹汹地说着,苏久夜却对着她身后无奈一笑,凌花重瞧着奇怪,转过头去一下就变了脸色。
“你这是要把谁赶出去呢?”封出云手里攥着一方月笼纱织的帕子,盈盈地站在她身后。一下就把这蛮横无理的小姑娘给比了下去,果然世子正妃和良媛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封姐姐……”她支支吾吾地喊了声,“我……”
“你喊我什么?”
“封大小姐,”凌花重赶紧改口,“给封大小姐问安。是我不知礼数,我这就告退。”说着便逃似的走了。
“她为什么这么怕你?”
“她跟你有什么过节吗?”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随即便相视一笑。
“她和江临照是什么关系?”
“表兄妹。怎么?”
“没什么,听她一口一个阿照哥哥,怪不舒服的。”
“是吗?”封出云掩着嘴笑了起来。
“不是,”苏久夜一下子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什么意思呀,我可不知道。”
封出云这一装傻,苏久夜愈发紧张起来,两个人也就闹开了。
春去夏来,苏久夜和他们三人愈发熟络起来,渐渐也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而后,苏久夜很快发现,凌花重不仅怕封出云,还怕孟辰初,当然了,他那么凶谁看着都是怕的。不过这些都只是怕而已,但在江临照面前,她一瞬间就成了个无比温婉的大家闺秀。
她甚至都怀疑这个凌花重身体里是不是有着三个人,一见到她就耀武扬威地蛮横无比,一见到封出云就哆哆嗦嗦地像只小白兔。想起那句“你知道我凌花重跺一跺脚,整个邺城都要抖三抖吗”,苏久夜不禁打了个寒颤。
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不,什么叫“两面三刀”、“虚伪做作”,看看凌花重就知道了。比起什么凌家二小姐,世子良媛,她分明更适合画上浓妆去唱戏,把她那张脸完完全全地遮起来,到时候想演什么人就画什么脸。
而事实证明,苏久夜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这些日子,天是愈发的热了。夏日已经到了艳阳肆虐的光景。
苏久夜拿着封出云送她的一面掐花银丝团扇,没规没矩地躺在软榻上,漫不经心摇着扇子,和江临照说着话。
她想着便笑嘻嘻地对一边凌花重道:“对了,我那里有一匹蓝底桃纹的提花绸,我瞧着还挺称你的,送你了吧?”
“谢谢苏姐姐,家里刚置了新的缎子。”
“哦。”她应了一声,随即笑盈盈地站起身来,走到了江临照边上,然后把头凑了下去。
“嗯?”江临照抬起头,刚好对着她的脸。
“前些日子在我家门口不是把头磕到了么,”她的声音温和无比,“我看看好些了没?”
“嗯。”江临照很听话地低了低头,让苏久夜能看清他的额头。
“还有一点红。”
“没关系的。”江临照道,“今天是八月十五,街上应该有庙会,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啊。”她应下,“花重妹妹也一起去吧?”
凌花重脸上艰难地挤出笑意,不情愿地道:“家里管得严,晚上不让出门的。”
见她无趣,江临照便道:“夜里出去还是有些凉,你去换件衣裳吧。”
“好啊。”苏久夜笑着应了,又看了一眼凌花重,学着她之前的样子,耀武扬威地笑了笑。
凌花重狠狠地咬住了牙。
昨天她跑去爷爷的房间,说苏久夜给听雨楼出了很多主意,她顺着思路,也想了一些,想用在凌家的商铺中。
却没想到换来爷爷一句“我们凌家就这么没生意做,要学着人家的样子?”末了还道:“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要去管。”
她明明是爷爷的亲孙女,是富可敌国的邺城凌家堂堂正正的千金小姐,这样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多嘴的小丫鬟。
凌花重侧过头望着身边的江临照,他慵懒地扬着两道斜飞入鬓的眉,两指执了一颗晶莹饱满的紫葡萄,缓缓地咬了下去,当真是完美无缺的翩翩贵公子。
她很喜欢他。
却配不上他。
凌家这些年,愈发得不如南宫家,这是大家都看得见的事。不仅如此,凌家这些年一直是她的爷爷一个人在打理着所有的生意。
她的父亲,明明应该成为凌家少主的人,却因是庶出,被冷落至今。
爷爷从来都不让她的父兄去涉及生意上的事,宁可他们游手好闲,做个富贵闲公子,也不愿让他们去铺子里做事。
看似富贵的家世,不过只是落寞前的苦苦挣扎。而哪怕在其中,她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庶女,是无法继承家业的二房。
在明白了这世上有爱恋这回事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阿照哥哥。随在他身后,却终归觉得自己这样微末的身份,是配不上他的。
可为何这随随便便冒出来的野丫头,都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阿照哥哥的照拂。
凌花重盯着苏久夜离去后虚掩的花梨木门缝隙间恍惚闪现的天光,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可苏久夜才不会知道她这些隐秘的心事。她正满心欢喜地走进庙会的长街。
原来邺城的中秋这么热闹。
满街的铺子小店,鳞次栉比地排列,挂满了喜庆吉祥的灯盏。小贩们举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架子吆喝着一路走来,两侧挤满了摊位,一排排摆着女子的步摇、男子的折扇,前头还有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想必是在看江湖艺人杂耍。
苏久夜瞧着欢喜,哪里都要停下来看一眼。
人群却越来越密集,她一心只顾着看边上,一不注意,与人撞了个趔趄。
一旁江临照很快扶住了她,然后,便顺理成章似的,江临照牵起了苏久夜的手,拉着她穿过了人群。
两个人都在兴头上,似乎谁也没注意到,这个超乎寻常的亲密举动。
“看这个,”江临照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了一只糖人,“尝尝看,味道和我们听雨楼的厨师比起来怎么样?”
“这么好看干吗要把它吃掉啊。”
“不吃会化啊。”
她正在对面前可爱的糖人下不了狠心,湖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天空随即被照亮。
绚烂的焰火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夜,映照着一张一张欣喜的面孔,又化为一阵璀璨的星光,翩然掉落。苏久夜看着夜空中渐次开放的花朵忍不住轻呼了一声,江临照却像早已知晓般地了然一笑,他看着沉浸在星光中一袭浅绿纱衣的女子,似乎觉得有一层光芒在她的周围飞舞不散,明亮而安宁。
待烟花落下,苏久夜回过神来,才发现江临照一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她有些尴尬地垂下了眼角,江临照随即会意,转而拽住了她的衣袖。
一瞬间划过心头的,大概是失落。对自己都没法自己的表情感到懊恼。
她正低头想着,江临照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人多,别走散了。”
“嗯。”她抬起头,欢喜地笑了起来。
江临照拉着她,一路随着人流走去。
也不过几步路,却发现身后的女子停住了脚步。江临照回过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发现她盯着一枚白玉的镯子不放。
那是一个套环的摊位,虽说竹环本就极小,能套中已是不易。摊位中的几个物件,也只是很劣质的玩物罢了。
“喜欢?”
“想要。”她说。
“不是喜欢?”
“也不是。之前师傅有一个差不多的,当然了,他那必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当时我问他要,他不肯给我。”苏久夜道,“要说喜欢,那时候确实是非常喜欢。但如今,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而有些不甘心罢了。”
就像南榆谷里的那个人。
确实是非常喜欢。但如今,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这样。”江临照转而对摊主道:“我可以单独买下这只镯子吗?”
精瘦的摊主脸上堆着笑,手里却递过来一串竹环,“你要是套中了呢,就给你。”
江临照看了看手里的竹环,转念一想,递给了苏久夜,“想要的话,就自己试试。”
苏久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接过竹环愣了一下。却听他小声道:“拿出你切完菜‘唰唰唰’甩锅里那手法来就好了。”
苏久夜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便摆了个姿势站定,手腕轻轻一动。
啪嗒。
啪嗒。
……
五个竹环全都落在那枚白玉手环上,一个不差。
“姑娘这是会功夫啊。”摊主垂头丧气地叹了句,却也不多说,便取了镯子递给苏久夜。
她趁着满街的灯火,抬起镯子看了看。到底是不如师傅的那只白玉无瑕,这只镯子有疵点,有纹路,却偏偏因此,有着不同于白玉的奇妙感。
苏久夜笑着把镯子戴到了手上,不管怎样,这次终归是属于她的了。
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了。
直到很多年后,苏久夜坐在那气势辉煌的庭院里,看着手上这只格格不入的镯子,才明白过来,它其实早已预示了她的一生。
在她看上这个镯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秋日是在满溢的桂花香中到来的。
听雨楼的后院依旧广阁飞檐,可比起春季里的郁葱花木,如今的枫树红得如火如荼,将湖光遮掩得若隐若现。
苏久夜着了一件简单的棠色长裙,想着又把头发随便地盘了一个斜髻,带了支蓝宝掐丝的步摇,就穿过后院,走去了前厅。
还没进门,远远地就看到江临照走了过来。
前些日子,他已经从账房支了笔银子给她,道这些日子有些忙,让她全权处理就是。
可这会子,却又回来了。
可她还没问,江临照倒是先开了口,他皱着眉:“你怎么把头盘绾起来了?”
“这不是要干活么,这样清爽些。”
“瞎闹。”江临照似乎有些生气,“赶紧去换回来吧。头发得成婚时由夫君绾起来才是,别自己乱弄。”
“有什么关系嘛。”
“绾发结情终白首,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坏了不吉利,赶紧去换了吧。”
见江临照一脸严肃的坚持,苏久夜也没办法,只得依言回去重新梳妆。她放下了绾起的长发,忽然就想着,日后替她重新绾起来的那双手,会去刚才对此万般介意的那个人吗?
她重新梳好了头发出去,见江临照已经上了车,准备离开了。
苏久夜赶紧喊住了小厮,拿了几个小纸包给他,“江公子若是不过来,你把这个加到他喝的茶水里。秋日天干气燥的,这个药清热去火,对嗓子好。”
小厮听了,立即收了下来,彬彬有礼地道了声谢。
苏久夜看着江临照的马车离开,才重新回到听雨楼,开始她浩大的工程。
她找了一大群工匠,让他们按着她画的图纸建一个台子。
图纸薄薄一张,注释说明却有厚厚一叠。整个设计繁复至极,她恨不得把奇门遁甲之术都用上。
听雨楼的西大厅里满是进出的工人,苏久夜看着他们敲敲打打,一边神游。
邺城最大的歌舞坊——伊花坊,是凌家的产业,正好可以挖凌花重的墙角。
至于舞姬嘛,动之以财就好了,反正江临照有的是钱,他的顾客也都是钱多得没处花,成天想着法子寻乐。
她想着就把工程交给了工人,自己带着银票跑去了伊花坊。
来到凌家的伊花坊门前,苏久夜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想少了。
伊花坊的门面很小,里面却有很大的天井。天井正中一池湖水,几株芙蓉浮在上头,池子周围满是各色的花草,漆金贴银的楼阁看起来奢靡无比。
她倒吸一口凉气走了进去,右侧的舞台上正响着缠绵的琵琶曲。舞姬们手腕上系着银铃,随乐声翩翩起舞,轻盈翩跹,柔若无骨。
随后,她们的流云袖中忽然坠出了洋洋洒洒的桃花瓣,从舞台上纷飞至全程,引得众人一阵欢声笑语。
苏久夜没见过乐坊的歌舞,一时也看得呆了。
待一曲舞毕,众人意犹未尽地打算散了,一回头,就看到了苏久夜站在天井边上。
她不出所料地成了全场的焦点。
“哟,这位姑娘找谁啊。这可不是姑娘家玩的地方。”一位略年长的女子走了过来,掩嘴轻笑道。
“是找妈妈吗?姑娘长的这么标致,做什么不好,要来伊花坊和我们抢生意。”
她还没开口,却听见有人喊着“小姐,小姐你不能进去。”
真是冤家路窄。
“拉着我做什么,我来看看生意。”凌花重整了整被侍女拉出褶皱的衣服,然后,她像是才发现了苏久夜似的:“哟,这不是苏姐姐吗,你来这里……”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哥哥给你的银子还不够你使吗,要来伊花坊找生意做?你要找和我说一声就好了嘛,我肯定帮你安排最好的丫鬟、最好的场次,何必要自己过来说呢?”
众人一下意识道这位小姐的敌意,马上帮着应和起来。苏久夜听着不堪入目的话语,没好气地喊了起来:“我要找你们的第一舞姬,喊她出来。”
“你说花影啊。”妈妈悠悠地道,指了指边上那些贵少爷们,“这些公子们就是掷了千金,也不一定能得花影姑娘一顾,你以为花影姑娘是说见就能见的吗?”
“他们是男的,我是女的,不一样。”
“哦?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呀?”
苏久夜咬牙瞪了她一眼,十分后悔给江临照出了这么个鬼点子。她正想着拂袖而去,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她是来找我的。”他说。
伊花坊里的莺歌燕舞,一瞬间都没了声响。半晌,才有人喊了声,“孟将军。”
其实这邺城里头有谁不认识他。可大家也都知道,轻骑营的孟将军最为冷漠严肃,是断然不会到伊花坊这种地方来寻欢作乐的。
甚至一分钟前,他们还能确定,孟辰初绝对没有和他们一起看那出歌舞。
他现在却站在天井中央。
凌花重的脸一下子白了,却也不能在自家乐坊里丢了脸面,只得赶紧礼数周全地问了声好。
可孟辰初一点面子也不给,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看着搞不明白状况的苏久夜,“走吧。”
“可是我……”苏久夜似乎还想进行她的挖墙脚大计,却被孟辰初二话不说拽出了伊花坊。
一出门孟辰初就甩开了她的袖子,一脸不高兴。
“你都不知道去那种地方要女扮男装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她嘴上强词夺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赶紧转移话题:“可你为什么会在里面?”
“翻墙进去的。”
“哦。”她应了一声,笑着拍了拍孟辰初的肩膀,“谢谢你帮我解围啊,但是……你也把我的事情搞砸了,所以第一舞姬就交给你搞定了。”
“什么?”孟辰初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有人在高喊自己的名字。
他回过头,见着了江临照那张顽劣的脸。
“你居然和苏久夜一起从伊花坊出来?”江临照围着他们看了一圈,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怎样,”苏久夜一把抱住孟辰初的胳膊,“你吃醋啊?”
“嗯,是啊。”江临照很配合地点点头。
孟辰初已经翻起了白眼,苏久夜却瞪大眼睛捂住嘴,“你们两个果然……”
随后她便看见了清眸浅笑的封出云。
封出云着了件云青色的留仙长裙,当之无愧地承担着这一身仙气。木槿花的翠玉簪子斜斜地插在如云的发间,垂落的碎银流苏晃动出轻盈婉约,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大族的贵气与优雅。
苏久夜忽然想起了伊花坊里的衣香鬓影与纷纷扬扬的桃花,那些女子都使尽浑身解数将自己装扮得艳丽无比,希望能吸引到更多的目光。
可是有的人,就是不用装扮也美妙可人、光彩夺目,就像封出云,也像南榆谷里那个大气完美的女子。
想到这里,苏久夜愣了愣神,同时捕捉到了封出云眼里,那一抹倦色。
她心里一紧,赶紧放开了孟辰初的手。
“不好意思啊。”苏久夜对着手指,“我会和出云姐解释的。”
“什么?”
“行了吧你,别装了。你这人跟个木雕似的,只有说到出云姐的名字时才会动一下,还不承认?”
孟辰初低着头不答话,苏久夜以为他是默认了,正想接着说下去,没想到他沉沉地道:“这种话不要乱说。”
“这么凶干什么?”她收起了笑。
“出云和世子有婚约。”
婚约。
她来到邺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世子与封相千金的婚期,那是被整个大燕期待着的喜事。
苏久夜这才记起了城东那座辉煌的丞相府第,似是占据了邺城一半的华贵与荣耀。和燕王一同征战辽东、收复鲜卑部落的大将封弈,在燕王定都邺城之时,担起丞相的重任,却依旧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威望。
那样的权势滔天,也是同样的身不由己。
一同回了听雨楼,封出云一门心思地煲汤,苏久夜在一边盯着,防止她把厨房烧了。
她呆呆地坐在一边神游。
居然真的就混进了听雨楼,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那时候她不想再留在南榆谷,又不想回家,只得找地方寻个生计。那时在南榆谷,她还想,自己剑法差的一塌糊涂,没法闯荡江湖去做女侠,医术也渣的不行,万一把人医死就罪大恶极了。
最想做的,大概就是开一家自己的酒楼了。
自己找房子,自己布置桌椅,自己做菜,然后看着很多人来来往往,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等他们在很多年后重回邺城,说吃过了苏久夜做的菜就再也忘不掉了,多好。
可她到了邺城之后,就发现有个叫听雨楼的地方,垄断了整个邺城的酒楼生意,完全不给她一分立足之地。而它的老板,既不是南宫家,也不是凌家。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不搞明白听雨楼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怎么能赢过他,怎么能扳倒他?
于是她就故意跑去听雨楼,故意说这价码太贵她付不起,借此去接近他们的老板。
可她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江临照。
是如意医馆里那个被她耽误了、还没彻底解毒的病人,还是一个俊朗风华,眼睛里闪烁着星光的翩翩少年。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
而有秘密的人一般都处于小心谨慎地保持隐秘和不吐不快的纠结心绪之间摇摆,苏久夜倒没有第二种情况那么沉不住气,可是在保持警惕这方面,她好像确实少了根筋。
她暴露了自己不普通的身份,是因为一次闲谈。所谓人在放松的时候容易出错,确实不假。
当时封出云问她:“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学做菜?”
苏久夜说:“不是啊,我本来是学医的,但厨娘做饭实在太难吃了,只能自学了。”
于是封出云就问:“你师父是谁啊?”
她想都没想就说:“墨臻老头。”
“姑苏南榆谷?”回答她的是远在厨房外的孟辰初。
多年以来,南榆谷一直被传说为鬼谷后人所创,除日星象纬、占卜八卦、预算世故的神学已经失传外,南榆谷传承着鬼谷子的其他三项学究,一是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军,鬼神莫测;二是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度势,出口成章;三是出世学,修身养性,祛病延寿。
世传南榆谷隐于江南深山,变化莫测,若无指引,断不可至。南榆谷的弟子出山后,也都大隐隐于市,不露身份。
久而久之,南榆谷便已成了传说中纯属杜撰的存在了。
苏久夜的这句话,足以让痴迷剑术兵法的某人,心甘情愿地俯首称徒。
事实证明,再不喜欢说话、再喜欢扮冷脸的人,遇上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是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地……卖起萌来。
从此以后,孟辰初就代替了想学做菜的封出云,每天跟在苏久夜后头,用眼神表达他的愿望——我要学南榆谷的剑法。
可苏久夜并不会剑法,墨臻老头喜欢教她纵横捭阖,她却像个小老头似得喜欢那些延年益寿的养生之术,在厨房熬药的次数多了,还顺便自学了厨艺。
其实她学做菜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想到这里,苏久夜努力摇了摇头,和这没关系。
重点对于剑法,她除了陪师兄练剑时背过几本剑诀,完全是花拳绣腿。
但任凭她怎么解释,孟辰初就是不相信,硬拉着她出了听雨楼的门,让她和江临照比剑试试。
苏久夜无奈,只得接过剑懒洋洋地摆了个架势,江临照也是担心她或许真的不会剑术,并没有认真,只是随便比划了几下。
她的剑还是耍得有模有样的,江临照刚开始只是觉得她软绵绵的没有剑气。而后才发现她的手法十分轻快,仿若流风轻云,不经意间就会遮月蔽日。可剑法虽然玄妙,却也只是个空壳子,气力上确实差了一截。
而江临照的剑法却很稳,一看就是师承正统。他谨慎地挡着她的每一招,却越来越觉得她花样百出,似是戏弄,江临照忽的长剑一挑,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凌厉的剑气宛若银龙。
苏久夜一惊,谁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江临照的剑像是被什么打偏了,忽如其来的冲击带着他整个人都后退了半步。
“没事吧?”苏久夜赶紧收剑,跑了上去。她一脸担心,手指却在微微的发抖。
江临照眯着眼睛看了看她,笑了笑说:“没事。”
只有孟辰初一个人察觉到了对面凉茶铺子的茶桌微微一颤。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落入了别有心机的那些人的眼中。
他走了过去。
茶铺老板看孟辰初过来,想招呼生意,又觉得他脸色可怖,于是傻傻地不知该作何动作。
“我……”苏久夜想阻拦他,却知道已经没了办法。
孟辰初蹲下身,从桌角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六瓣梅花状的暗镖,雕刻繁复,锋利无比。
江临照看着他的动作瞄了一眼自己的剑,果然有被利器划过的痕迹。
“我不挡他,他就得砍到我了。”苏久夜赶紧解释道。
“不过是全无技巧一记直剑,你怎么会躲不过?”
江临照不解。本以为是苏久夜好胜,不愿追究。可思及她刚才似是戏弄的剑法,如今又一想他这柄铁剑都被打出了痕,若是这暗器打到他身上,那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如此一想,语气不由地重了一分。
“我就是躲不过啊,我学艺不精,我有辱师门。”苏久夜没底气地说。
她一直学不明白剑法,师傅后来就特意交待了,她也不去闯荡江湖,没什么需要较量的。若真是遇到要动刀动枪的地方,多半是什么山贼恶棍,所以她最终学会的,全是杀招。
“行了,都是我不好,好端端地叫你们比什么剑。”孟辰初出来打圆场,拉着他们上了楼。
江临照先进了厢房,孟辰初转身又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不会剑法,抱歉。”
“我没关系啦,阿照没事就好了。我先去帮你们煮茶。”苏久夜笑嘻嘻地说着,把孟辰初推进了厢房。
等她合上门、回过头,才发现封出云正站在楼梯上,一手扶着扶手,怔怔地看着她,止步不前。
封出云穿了一身宝石青织银丝的芍药团花长衣,长发婉顺而下,宛若流云。她依旧是这般美得不可方物,清浅温柔的眼神里却渗出一丝不安,与嫉妒。
是的,嫉妒。
明明是相府千金的显贵身份,又有着堪比天人的绝然姿容,她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于凌花重如出一辙的,嫉妒。
“出云姐,”苏久夜有些惊讶,“怎么不上来?”
“看你们在说话,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没有啦。”苏久夜快步走下楼梯,“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你不要误会啊。”
封出云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十分温和,“就算你们真的有什么,我也是要恭喜啊。”
“出云姐,你别开玩笑了。”苏久夜抱住她的手臂,“我看得出你在乎他。”
“别胡说。对未来的世子妃说这样的话,你不怕被抓起来啊?”
“世子?”苏久夜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大大咧咧地反问,“你见过他吗,你喜欢他吗,你想嫁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