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还是很信守诺言的,没把老妈和裴土豪的事告诉老爸,怕老爸真以为老妈有了外遇,吵吵闹闹要离婚。
虽说现在离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她同学当中就有好几个爹妈离婚的,但如果自己的爹妈也离婚,还是很让人心烦的。好好的家庭,突然劈成了两半,让人无所适从。那两个当事人倒没什么,可以自由自在地建立新的家庭,但她就要遭殃了,赶上逢年过节的,到底该去哪家啊?
不管去哪家,都得跟一群陌生人搞在一起,管一个不认识的人叫“爸”,或者管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叫“妈”,想想就尴尬。
结果她在这里守口如瓶,她妈在那里却瓶口大开,扬扬自得地对老爸说:“哼,你不把我当回事,还有人把我当回事呢!”
老爸见惯不惊地问:“是不是又有人以为你才四十出头?”
“那算个什么?不知道我年龄的人都这么以为。”
“那就是你升任教务主任了。”
这可是老妈心头的痛,干了这么多年,同时参加工作的人早就被提拔为教务主任、副校长、校长什么的了,只有老妈,混来混去却只混到教研组长的位置。但老妈照例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提什么教务主任啊!那个苦差事,给我都不要!”
老爸不往下猜了,专注地在网上“斗地主”。
老妈忍不住了:“告诉你吧,是有人暗恋我!”
“是吗?”
“当然是!”
“暗恋暗恋,那就是在暗中迷恋嘛,你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人家表白了嘛!”
“既然表白了,又怎么能叫暗恋呢?呵呵,用词不准吧?”
“你用词这么准,怎么不去教语文呢?”
“我才不教语文呢!教语文的,都是当年各科都不行的人,才会去学中文专业。”
“为什么?”
“因为中文谁不会?大家都是中国人,说的都是中国话,写的都是中国字,还用得着花四年工夫跑大学里去学?你看他们学中文的,有几个人的字比我们理科生写得好的?”
这个倒是不假,凌云可以做证,因为她的那些老师当中,字写得好的都是理科老师,而语文老师的字总是写得乱七八糟。
老爸的一手字写得跟行书字帖一样漂亮,连数学公式里的外国字母都是用花体,圆润流畅,绝对不用印刷体,他说印刷体太幼稚太简单,左手都写得出来。
老妈也是理科生,但字却写得不咋的,比她语文老师的字是要强一些,但完全没有章法,顶多称得上个“娟秀”。
要在平时,老妈又要为书法的事跟老爸斗嘴去了。但今天老妈头脑清醒,没有被老爸的自夸自赞转移斗争大方向,而是始终围绕“暗恋”的主题来展开:“我在跟你说暗恋的事,你扯哪里去了?哼,既然你一点都不介意,我不跟你说了,我找他去了!”
老妈一转身往外走,老爸顺手把她拉住:“快别去丢人现眼了!就算有人说了暗恋你,也是开玩笑的,你还真跑去找人家?”
“才不是开玩笑呢,人家是在大会上说的!”老妈把初中同学会上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讲给老爸听了。
老爸不以为然地说:“人家那是活跃会场气氛呢,你还当真了?现在的同学会,谁不想制造几个轰动新闻来引人注意?没情人的都要说有情人,没暗恋的更要编几个暗恋出来了,不然显得多落伍啊!”
“那你去同学会的时候也说过暗恋谁了?”
“应个景呗。”
“啊?你还真说了?谁?你暗恋谁了?”
“我说了是应个景。”
“应景也不行!嘴里说是应景,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个想法的,不然的话,那么多同学,为什么你偏偏用这个应景,不用那个应景?快说,你暗恋的究竟是谁?”
“你等我斗完这个地主——”
“不行,你现在就给我交代清楚!不然的话,我断了你的网线,让你斗不成地主!”
老爸也不示弱:“你让我斗不成地主,我就不听你讲你的暗恋了。”
唯一的听众要罢工,老妈还能去对谁炫耀呢?她只好让步:“那你斗完这场必须交代清楚!”
老爸也还算给面子,斗完一场地主,就下了线。但他并不交代自己的问题,却反过来拷问起老妈:“你说的那个暗恋你的初中学霸,他现在在干什么?”
“我哪里说过他是学霸呀?如果他是学霸,还有你的份?”
“那他是什么?”
“学渣!”
“嘿嘿,陈超英啊陈超英,一个学渣暗恋过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讲?你没听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老妈有点语塞,但很快就反驳说:“但是人家现在是富豪了!”
“富且富,豪肯定称不上,暴发户而已。”
“你还瞧不起人家?”
“当然瞧不起!文明社会都是‘学而优则仕’的,欧美先进国家都是如此,咱们中国在历史上也一向如此,只是到了现在这个社会,才会让学渣泛起,成为富豪。不过你放心,这种状况不会持久的,他们终将成为历史的垃圾,重新沉到社会底层去——”
学霸老妈自然很憧憬“学而优则仕”的社会,但感觉自己这辈子是彻底错过了。过去的中国的确是学而优则仕,考试成绩好,就能当大官,但可惜自己没能赶上那个年代。也许以后的中国还会变成学而优则仕的社会,学霸赚大钱,学渣干瞪眼。但按照目前这个状况,断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己是不可能活到那天了。
老爸见老妈被打哑了,乘胜追击:“我看你讲得眉飞色舞的,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呢,原来是一个学渣!呵呵,你要喜欢,就跟他去吧,我不阻拦。”
老妈自然没有跟学渣去,学渣也没叫老妈跟过去,只是聚会上提了一下旧事而已,不管是不是应景,反正是没了下文。
学渣的名片老妈是拿了一张的,但既然学渣没联系她,老妈自然也不好意思主动去联系学渣。
老妈经常私下对凌云抱怨:“我最恨你爸的就是这点,从来不紧张我,好像吃定了我一样。哼,像他这种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就两手粉笔灰,再加一个臭脾气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我干吗非得跟着他?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他离婚,跟别人去了!”
刚开始听这话的时候,凌云年龄还小,怕爸妈离婚还怕得跟什么似的,那可不只是个逢年过节去哪家吃饭的问题,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她悄悄地去求老爸:“爸爸,你紧张妈妈吧!不然她要跟别人去的,我就没妈妈了!”
老爸问明了事由,安慰说:“你别听她瞎吵吵了,我借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跟别人去。”
“她会的,真的会的!”
“她跟谁去呀?都人老珠黄了,还有谁要?”
凌云那时人虽小,但直觉地感到不能把老爸的话传给老妈,不然老妈会不高兴的。如果赌起气来,真的跟别人去了,那她就没妈妈了。
但她从来没听见过老爸抱怨老妈不紧张他,反而是抱怨老妈太紧张他了:“就是打个牌,你还怕我跟人跑了?”
“你要真跟人跑了,我就脱祸求财了。但即便你要跟人跑,人家也不会要你。我是不希望你们在一起搞些小动作,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让我也跟着丢脸!”
老爸被老妈管着不能出去打牌,就在家采取无声抗议的办法,几天几夜不跟老妈说话。
老妈也赌气不跟老爸说话。
这样两人有什么事都拿凌云做传声筒,或者拿她当桑树,去骂那个槐。
明明她就坐在饭桌前,妈妈仍然大喊一声:“小云,饭做好了,吃饭!”
其实妈妈是喊给卧室里的爸爸听的。
但爸爸像没听见一样,就是不出来吃饭。
妈妈就指着她,更大声地呵斥:“你不吃就真不吃啊,有本事别等我走了再自己跑出来偷吃!”
凌云被妈妈指着骂烦了,跑到卧室去叫爸爸:“爸爸,出来吃饭吧,不然妈妈老骂我。”
爸爸借势出来吃饭,但嘴里还在申诉:“是我女儿叫我吃饭。”
然后是爸爸,明明跟妈妈都坐在客厅看电视,就隔着一个沙发,出门的时候却对着凌云的卧室大喊一声:“小云,快七点了,我到学校给学生补课去了,别又以为我是去打牌。”
小时候,每逢这种冷战,凌云就觉得难受,特别是吃饭的时候,三个人坐在桌边,都不说话,别提有多尴尬了,每次都让她吃一肚子气,胃里很难受。
那时,凌云总是暗下决心:等我长大了,绝对不找爸爸这样的男朋友,必须找个紧张我、不气我的人;我也绝对不做妈妈这样的人,明知爸爸不紧张她,还要嫁给他,然后隔三岔五找碴闹一番,越闹越没人紧张。
那时凌云唯一的安慰,就是爹妈还是很紧张她的,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引起爹妈的注意。而且两人不管怎么吵闹赌气,都有一句口头禅:“如果不是为了小云,我早就跟你离婚了!”
后来誓言升级了:“等小云上大学了,我就跟你离婚。”
凌云那时真怕上大学,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最好停顿下来,永远不上大学,那样父母就永远不会离婚。
等她真的上了大学,才发现那两人早把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而凌云自己,防了又防,最终还是落入了成天希望男友紧张但男友就是不紧张自己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