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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但凌云一点喜庆感都没有。

抬头看看那栋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办公楼,凌云竟然生出一种“侯门深深深似海,一朝踏进出不来”的感觉,仿佛一个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远嫁番邦的童养媳,心中是说不尽的恐惧和悲哀。

更糟的是,婆家还不待见她这个“童养媳”呢!

凌云来得太早了,人事部门的人还没到。她不知道自己的办公室在哪里,就算知道也不能直挺挺地闯进去,只能暂时站在大门外等待。

陆陆续续有人来上班了,有的人匆匆忙忙直奔自己的办公室,有的人慢慢悠悠地走进大楼。凌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夜里做梦找到了这份工作,大白天的跑来丢人现眼。

还真不能怪凌云疑神疑鬼,因为她手里什么凭证都没有,没有入职通知,没有人事表格,就凭她老妈的一句话,叫她今天来这里上班,她怎么知道她妈不是在做梦呢?

凌云正忐忑着,她妈发短信来了:“工作怎么样?还喜欢吗?”

“还没开始呢。”

“你迟到了?”

凌云有点不耐烦,都怪她妈,那么早就把她轰起来上班,害她傻等在这里。说好听点像个叫花子,说得不好听,简直就像站街女郎,路过的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凌云没好气地说:“谁说我迟到了?”

“那是怎么回事?”

“早到了呗。”

“裴伯伯还没去公司?”

“他这么早来干吗?”

妈妈抱怨说:“他知道你今天开始上班,也不早点去安排。唉,这个人,真是——”

听她妈妈的口气,就像一个受宠的小娇妻在抱怨自己粗枝大叶的丈夫似的。

凌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知道,她妈不过是裴伯伯初中时代的同学,但从进高中那天起,她妈就再也没见过所谓的裴伯伯,可能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只是大半年前的一次初中同学聚会,两人才重又聚首。

不过,那个当年不学无术,每次考试独占鳌尾,被老师鉴定为“长大了肯定没出息,只能扫大街”的学渣裴跃进,现在已经成了个土豪,是那次同学聚会的发起人和独家赞助商。而学生时代德智体全面发展,每每被老师挂在嘴边表扬的学霸陈超英,现在不过是一位默默无闻的中学老师。

学渣和学霸,两人之间的身价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啊!

但那次聚会最尴尬的应该不是她的学霸老妈,而是当年一口咬定“裴学渣”今后只能扫大街的冯老师。在当年的学渣、今日的土豪的搀扶下,冯老师颤颤巍巍地步入聚会场地,红着脸替自己辩解道:“跃进啊,当年我说你只能扫大街,那是我使的激将法呀!如果不是我那样刺激你,你能发愤图强,能有今天吗?”

学渣一点也不给老师留面子,微笑着说:“老师,您当年不是说‘裴跃进的脸,城墙厚,机关枪都扫不透’吗?各位老师每天都变着法儿地损我,我早就习惯了。像您说的那什么扫大街,已经是最客气最平和的了,怎么可能刺激到我呢?实话告诉您,我能有今天,是因为我卖——身——求——荣!”

“卖身”二字,就像一只魔爪,打开了与会者心中的潘多拉盒子。

各种善意猜测、恶意揣摩倾巢而出。

早有人在私下抱怨,说这社会,让学霸潦倒,让学渣发财,这不是让大家都不读书吗?原来学渣并不是凭着“渣”才发家致富的,而是靠的“身”!

消息灵通者讲起他老婆来,说人家家里儿子女儿媳妇女婿侄儿侄女堂姐表姑大舅小姨,个个都是做什么发什么,富得一塌糊涂。

有人鄙夷地说:“哼,如果是我,肯定不会卖这种身,他老婆肯定丑得不能再丑了。”

有人反驳说,“你想卖这种身还卖不到吧?”

说得大家都暗自嫉妒有卖身机会的裴土豪似的。

问题是,卖身这玩意儿,也不是你想卖就能卖的呀!

她这么漂亮,怎么会看上学渣裴跃进呢?

有人说是看上了裴学渣的颜,人家学习是渣,但颜值高啊!

有人反驳说,高个屁啊!再说那时候也不是看脸的时代。

有人透露说,是裴学渣使了个诡计,先找几个混混劫持她,说要拉到树林里去轮,然后自己跳出来英雄救美,打跑那几个混混,自此赢得了美人心。

你不信?看看他的脸!他太阳穴旁边的那道伤疤,就是那次混战留下的。不知道是因为打得兴起,双方真动起手来,还是为了做到效果逼真,真动了刀子。

反正那一刀挨得很值,她真的跟了他。

不过,大家那次并没有见到学渣的老婆,因为那次聚会的章程写明了不能带家属。

不知道章程是谁制定的,总之是深得民心!

啥家属啊,不就是“(自)家(很)熟”嘛。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几十年了,身上有几根汗毛都知道了,还带去干吗呀?

碍手碍脚!

所以说,那次同学聚会,搞得像是老情人约会似的,一对一对的,借着酒劲倾诉衷肠。

“想当年,我暗恋过你啊!”

“我也暗恋过你啊!”

“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啊!”

“你是我心目中的男神啊!”

“怎么不表达呢?”

“不敢啊!”

“唉,晚了!”

“晚了晚了!”

“我现在这个老婆——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如果不是看在孩子的分上,我早就跟老公离婚了。”

如果说那些家伙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只敢在私底下叽叽咕咕过嘴瘾,那么土豪裴跃进就不一样了。他直接端起酒杯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提议道:“为当年我们泡过追过口水过的女生干杯!”

然后,他接着提议:“为所有想过吃天鹅肉、家鸡肉、恐龙肉的癞蛤蟆干杯!”

最后,裴土豪笑吟吟地说:“下面,我敬我初中时代的梦中情人一杯!”

大家那个紧张啊!

特别是女生,都眼巴巴地盼望着裴土豪能走到自己身边来。

凌云的妈妈事后对她讲起的时候,那份紧张感都还没完全消失:“我倒不是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也从来没喜欢过他,但是在那种场合,谁不希望自己就是他的梦中情人?竞争心嘛,人皆有之。你可别告诉你爸,夫妻之间,还是应该有些秘密的。有些事,不说就啥事都没有,说了就一堆麻烦。”

凌云开玩笑说:“那你可得哄着我点儿,什么时候你得罪了我,我就去告诉我爸。”

她妈嗔道:“切,你还要挟起我来了?我想跟他搞好关系,还不是都为了你!”

“为了我?难道他家有个剩男等着我去脱单?”

妈妈不无遗憾地说:“那倒不是,我问过了,他生的也是女儿,比你大一点。”

“那你怎么说是为了我呢?”

“为你找工作啊!”

那时凌云还挺心高气傲的,一心想在A市找工作,再不济也能跟着男朋友戈亮去B省,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回C市的地步,更不至于还得老妈出面,利用和裴土豪当年的那点暧昧,为自己找工作。

不过,凌云没把这话说出来扫老妈的兴,而是催着老妈快讲。

话说裴土豪那天端着酒杯,在会场里绕来绕去,几乎临幸了每个桌位,把每位与会女性的心都揪了起来。有好几个都以为自己就是那位梦中情人,差点儿站起身与裴土豪碰杯了。但裴土豪只是蜻蜓点水似的颔首一笑,走了过去,搞得人家像坐过山车一样,脸色煞白。

最后,裴土豪来到当年的学霸陈超英面前,一手轻按住她的肩,示意她不用站起来,另一手端着酒杯,面向与会广大群众,朗声道:“超英就是我当年的梦中情人!虽然现在的她,已经珠圆玉润,但当年的她,却是又瘦又轻,扯根线就能当风筝放上天的那种,很能牵动我那颗怜香惜玉的心。”

大家都开始回忆起当年的自己是多么像风筝。

没啥吃的呀,当然长不胖了。哪像现在的孩子,从小就得开始减肥。

裴土豪轻咳一声,压下群众的议论,接着说:“那时,我经常撕她的书,偷她的笔,抢她的橡皮,往她的新衣服上洒墨水,借此引起她的注意,期盼她能和我说几句话。哪怕是骂我,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都是天籁之音啊!只可惜,那时的她,完全不解风情,逮住一次就向老师汇报一次,老师就向我家长告一次状,而我的屁股就被我爹打肿一次。”

“哈哈哈哈——”

全场大笑。

只有学霸没笑,因为她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还在苦苦思索,如果当初没错过土豪的求爱信号,如今会是什么样。

事后老妈感慨地说:“瞧瞧,这人一有钱吧,什么都跟着上档次了,连口才都杠杠的呀!当年那个要么不开口、开口必成脏的学渣,现在说起话来,真是干净卫生,诙谐风趣啊!哪像你爸——”

凌云的妈妈也真叫胆子大,或曰脸皮厚,就这么一个玩笑性质的表白,就认定自己对裴土豪魅力犹存,当女儿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她就跑去找裴土豪想办法。

为这事,她爸妈差点闹到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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