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刚刚敲响第一通，慕颜就站在书案前了。

东方天色澹然，长安城还笼罩在暮春的拂晓的雾气里，贝阙珠宫，龙楼凤阁，在这样薄如轻纱的晨雾里，周身隐隐绰绰，如同隔在一面巨大的琉璃窗外。

她昨夜，几乎是一晚上没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会浮现慕家那些人冷漠虚伪的嘴脸。

她曾经，是那样的渴望得到他们的关注与爱。她以为只要她隐下锋芒，乖巧顺从，他们便会给她几分关怀。

可惜，她终是小瞧了慕家的冷漠无情。他们是成功地把她培养成了丝毫不知反抗的提线木偶，可是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温情。

就是因为这样，李凌卓才会闯进她的世界里，让她误以为，这是一道温暖的强光，足以照亮她生命的每个角落，心底的每个荒芜。

慕颜想到此，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低下头，眼眶里的泪水顺势滑落了下来，滴在了苍白的手背上，如脆弱的水晶花般绽开了，随即消散成细碎雾气。

这么久了，她以为她根本不会在意，他们如何对待她了。可是，心，还是会痛的。

小芙从殿外进来，便看到慕颜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她心里心疼又担忧。

“太妃怎么突然哭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罢了。”慕颜拭去眼角的泪痕，随口转了话题，道：“今日你可是和李厨娘一起去御膳房领食材了？”

“是呀。今天御膳房新采了许多的桃花，奴婢拿了一些回来，晚点打算和李厨娘一起做点桃花酿呢。”一提到吃的，小芙就开心的忘乎所以了，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忽的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住了，说：“对了，太妃，奴婢今日还碰上了死人呢。

我们几人在等待分配食材时，远远地看到几个侍卫抬着一担架，上面盖着白布。我听那些人议论，好像是新晋的王婕妤宫里的一个杂役婢女，前几天不小心落水身亡了呢。

那露出的手都肿胀发烂了，像是生前遭了不少罪呢。想想都觉得害怕。”

小芙说着，全身不由得打一哆嗦，随即小声说：“不能再想这事了，奴婢一想起那场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太瘆人了。”

慕颜看着她这模样，面上不觉绽开了笑容，轻声道：“你既然知道自己胆子小，还非要看，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小芙讪讪的笑着，说：“小的这也算是多多了解宫中时事，才能更好地融入到那些人当中，为太妃打探来更多的消息嘛。”

“你呀。”慕颜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叹惋，小芙要是没有与她一起进宫，想来以她的性子，潇洒快乐地过完这一生，绝非难事。

慕颜看小芙还没完全收起那冒冒失失的样子，颇为严肃地叮嘱着她：“不过，你也要注意分寸，还是得谨言慎行才好。你要明白，一个好端端的人在这戒备森严的宫里，怎会无端落水呢？许是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或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才会丧命的。”

落水，水。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誊写的《游紫霄宫》这首诗上。

窗外的树影筛过一条条阳光，如一缕缕金色的细线，洒落在书案上。洒着金屑的花帘纸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轻薄了，宛如蝉翼一般。

诗中的首句“水洗尘埃道未尝”的首字“水”字，忽的让慕颜心中一凛，心中顿感豁然开朗了。

原来是如此。皇上想要让她看到的，原来就是这个字呀。循环往复，最先入眼的，可不就是“水”字。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已将晨雾照散，殿外除了远远近近的虫鸣鸟叫，还传来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

慕颜听着殿外的响动，拾阶而下，走到殿外。

一群穿着绛纱宫服的宦官整齐地排成两排，抬着一箱又一箱的绿色大叶植物。

为首的刘总管见慕颜出来了，便上前行礼，“奴才见过太妃娘娘。”

“刘公公这是做什么呢？”慕颜问。

她其实看到那绿油油的大叶下露出的点点粉白，心里也猜出了七八分。只是想听听作为皇上的贴身近侍——刘公公到底打算用什么说辞而已。

刘总管脸上带着宦官惯有的笑容，回禀道：“稟太妃娘娘，小的们是奉皇上之命，将扬州连夜运来的荷花幼苗送过来。现在春光正盛，正是种植荷花的好时节呢。”

慕颜笑着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刘总管的话了，心里思忖，这皇上还真是掐准了时机，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送来此物，还真是逼得她不得不去做了。

她望着已经清理干净的菡萏池，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更清透了些。波光粼粼的池面，似浮着无数颗繁星，雪白的梨花花瓣随风飘落，在湖面上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这样的天气在夜里，更是凉如寒冬。

可就是这样的时节，她却要开始下水活动了。一想到此，她在心里不免打了个哆嗦。

然而，上位者都如此“吩咐”了，她还能怎么样呢？而且，这和小命相比起来，这点罪，她还是受得起的。

诗句、落水宫女，这两个暗示，无非就是让她自己假装落水而已。

一个宫女落水可以草草结案，不了了之。但是，一个太妃，一个一宫之主，居然会因赏荷而落水，且久久无人救出，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慕颜明白，这样的方式，对皇上来说，无疑是最省事，也最不容易让人起疑的一种方式了。

于她而言，似乎也是最好的选择了。毕竟，无论找什么理由，都很难冠冕堂皇地换掉一整个宫里的奴婢。

慕颜看着这样的大阵仗，心里自然是猜出皇上的意思了。

他既然会派刘公公亲自送来了，肯定是不会让他空手而归的。

昨夜实在想不出皇上所说的“诗中真意”，她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慕家耳目全部写了出来。

除了锦月宫的两个，还有御书房、皇后的凤安宫、许淑妃的岁羽宫、张美人和王婕妤的曲台院，以及皇上的寝宫——飞霜殿和零零散散的一些女官居住的院落，加起来共十八人。

但是，慕颜并不确定她所知道的这些，是不是涵盖了慕家全部。这些人，是她前世替慕家和李凌卓做事时，所接触的人。但是，她隐隐有种直觉，以那两人所谋之事，在宫中不可能只有这么些耳目。

而且，她其实也不确定这些人是否都是慕家的人。前世的她也只是棋子而已，而执子之人，是不会告诉棋子，在棋盘中都有哪些人。

不过，她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她想以皇上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到什么的。

慕颜定睛地看着刘总管，开口道：

“有劳刘公公亲自跑一趟。我这里恰有一物，颇为独特，哀家心想，若是将此物作为谢礼送与皇上，皇上定然喜欢。此物就在哀家书房里，得劳烦刘公公陪哀家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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