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高亢忽低沉的哭声从南侧的宫殿里出来，慕颜猛然睁开了眼，入眼的是一片的大红色。她抬手掀开头上金丝银线镂绣着大片牡丹花的红色锦布，看到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泪水不觉蓄满了整个眼眶，声音因哽咽而有些颤抖，唤道：

“小芙……”

“呀，小姐你别哭，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你千万不能哭，不吉利……”小芙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了。

她别过脸，浅碧的丝帕掩着脸，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可泪水如决堤的河水一样，不断从眼里漫出，滑落了下来。

她心里太难受了，本想安慰自家的小姐，谁知自己先忍不住了。

老爷真真是太狠心，在家从来对小姐都是不闻不问的，等小姐过了摽梅之年，居然以皇后娘娘生产需要家人作陪，要求小姐进宫陪伴大小姐。

原本都相安无事的，可谁知，大小姐因难产直接一命呜呼了。临走前，逼着小姐发誓，嫁入宫中，照顾年幼的公主。

哪知道，这才刚嫁进皇宫，还未过礼，皇上居然也直接登天了。现在，她们被扔在这无人问津的偏殿里，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慕颜起身轻轻地拍着小芙的肩膀，说：“小芙别难过了，我没事的。”

小芙一听更是忍不住了，“哇”的一声，抱住了慕颜。

“我的小姐啊……呜呜呜……呜呜……你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心里真的太难受了……”

慕颜却是笑了出来，心里暗自庆幸，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怀中的小芙是暖乎乎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那冷冰冰的尸体呀。

她看着轩厅**摆着的绘着青绿山水长卷的六扇连屏的云母屏风，心里闪过一股异样的暖流。

她心里还有一丝丝的怀疑，又看向了粉地彩绘八角几上放着的一个纯金镂雕着繁复葡萄藤的熏香，这回，她真的确定了。

她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滂沱大雨之夜，她刚刚嫁进皇宫的时候。

那个熏香，她那时闲来无事，盯着看了整整一夜，对样式、大小、花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她现在真的很想告诉小芙，她的命一点都不苦，上天还是善待她的，又给了她一次重新活着的机会啊。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要活得那样卑微了，更不想对任何人唯命是从了。慕颜在心里清晰明朗地告诉自己。

她要坚强起来，为了自己，也为了小芙，还有那尚在襁褓的皇子，哦，不，是公主。

慕颜又想起了姐姐生产时的情况，眼里闪过一抹痛苦。她的姐姐呵，其实有时候比父亲还要自私狠心。

她的姐姐慕姝，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慕姝的身体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查出了难以怀上孩子。可是她为了在宫中立足，逼着御医偷偷为她诊治，最后，还真的如愿以偿地怀上了龙种。

可是，也因为她这样长期的压迫着自己的身体，身子极度虚弱，导致产后大出血，连宫中最好的御医也束手无策。

她看姐姐如此执着，于心不忍，便告诉她，诞下的是个皇子。

但是，也正因这句话，让父亲和姐姐又站在了一条线上。逼着她嫁入皇宫，照顾年幼的皇子。

慕颜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她早该看清的，这哪里是临时起意呀，分明是早有预谋。

不然，她都已过了桃李年华了，怎会迟迟未将她嫁出去，非要她入宫陪伴呢？于他们而言，子女姊妹，都只是为了稳固他们权力地位的工具而已，保住慕家的荣光才是最重要的。

小芙听着耳边时不时地传来笑声，以为慕颜是因为皇上突然薨逝，太过于伤心导致的，心里更是心疼极了，安慰道：“小姐，你别这样，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慕颜那琉璃般的美丽眼睛被那止不住的笑容挤成了好看的月牙形，她推开小芙说：“我没事，真的！你不用担心我的。”

她转身走到了殿门前，将门打开了。豆大的雨点急急地拍打在她的身上，寒气像无形的针一样刺着肌肤，可她此刻似是完全感觉不到似的，提起裙角快步跑入雨中，任凭狂风骤雨击打着她的身体。

初春的雨夜是湿冷的，可她就要这样的真实感，疼到麻木的真实感。

“小姐，小姐……”小芙随手拿上一件灰色皮毛披风，急忙冲到雨中，披在慕颜的身上，说：“小姐，怎么可以站在这里呢！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呀！你一定要爱惜自己呀，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我们可以慢慢走的。而且，小公主那么小，她还需要你照顾呢。”

小芙只当是慕颜太过于难过才会如此，自顾自地说着。

许是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慕颜，她又快步地回到了廊里。她微微张了张口，想要跟小芙说清楚一些事，可最终还是做罢了。

这些事，她自己都没完全消化，就算告诉小芙了，也只是让小芙徒增担忧而已。

她刚要进殿，便听到身后传来“滴滴答答”雨水拍打着伞面的声音。

她有些讶异，在她印象里，前世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来过这里。

来人的脸被伞遮住了，可身上金线绣着四爪蟒的暗紫色朝服，让她心中一惊，她稍稍往前，敛衽为礼。

“皇……太子殿下。”

慕颜在心里替自己捏了把冷汗，差点就说错了。皇上刚刚驾崩，太子最快也是要到明日才登基，此时此刻，只能喊太子殿下才行。

李凌萧看了她许久，开口道：“慕小姐不必多礼。”

他盯着眼前这个着凤冠霞帔，却浑身湿透的女子。雨水顺着她的青丝，从她的面颊滑落，在微黄的宫灯的映衬下，白皙的面庞，显得愈发的晶莹剔透，微微翕动的睫毛上，也沾满了雨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

李凌萧的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似是久久平静无波的湖面，被微风拂过一般，第一次荡起了微微的涟漪。

不过只那一瞬，他就恢复了常态，平静地开口道：

“你不必太过难过，父皇之事，也怪不得你。明日我会安排人，替你重新找个住所，今夜就只能委屈你，在此将就一晚了。”

慕颜听到此话，心中明白了，原来太子是误以为，她因为今日之事，太过于悲恸才会如此。算了，误会就误会了吧。反正印象中，她与他也没多少交集。

她又再次行了礼，道了谢。目送着李凌萧离开了。

她看着李凌萧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今夜怎么会突然到这个地方来呢？而且居然会想要提前替她安排好住所。这点她倒是完全没想到。

慕颜记得，在前世的时候，她可是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才离开的呢。她到锦月宫后，皇上因为小公主的缘故，每个月，时不时的都会来那么几次。

她不由得想起他逗小公主玩的时候，表情是那样的温和慈爱，连看向她的目光都是柔和的。

可是，他在最后关头也利用了她的信任呀。

慕颜嘴角浮现一抹苦笑，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这一世，她再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了，永远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