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越城，马路没有现在宽敞，最繁华的街道东边走到西边，半小时可以搞定。路边没有现在琳琅满目的商店，都是些灰头土脸的门市店，白天，《北京欢迎你》24小时循环播放，音响开得惊天动地，以至于卫晟南被洗脑，一哼歌就是这个旋律。

夏日的夜晚，桌子板凳搬出去，就成了夜市大排档，每家都装着投影仪，反复播放着北京奥运会，闭幕仪式大灯笼亮得红火。

那时候，大街小巷仍能见到为地震灾区的大红募捐箱，杀马特的形象刚开始流行于各街头小混混中的帮派，无论男女，头发五颜六色，为了凸显出“冷酷”，大家惜字如金，只用眼神传递感情。

卫家所住的家属楼距离一中学校不过百米，卫晟南每天步行上学。

父亲单位分的房子未装修好之前，他们一家五口挤在一座四十平米的房子里。

路过一片绿化园地，是越城最高的建筑，也是一中主要的教学楼，从走廊往下走的化学老师姓刘，是卫晟南爷爷退休前带的最后一届学生，见着卫晟南就不停地说当年怎么被卫老爷子虐。

迎面碰上生物老师，她即将退休，是卫老爷子刚毕业带的第一届学生，看到跑的喘吁吁的卫晟南，笑眯眯地往她口袋里塞了一盒牛奶。

新的高中生活，全新的。

这是个普通的上午，越城一中的校园里，回荡着班主任老徐气沉丹田的叫喊，“肖婷婷，你那头上戴的是什么？”

肖婷婷往自己头上接了几缕蓝色假发，撺掇着卫晟南也跟她去接头发，无奈卫母家教实在是严，倘若卫晟南接这种头发，卫母恐怕要把她腰斩示众。

“雨夜哭泣的蓝色妖姬。”肖婷婷唯唯诺诺地回答。

“雨夜哭泣的蓝色妖姬。”老徐一字一顿地学语，皮笑肉不笑。

同学大多想笑，但碍于老徐在不敢，都憋着，只听班里一片嗤嗤声，犹如车胎漏气。

肖婷婷惊恐地点点头，火鸡样的头发跟着甩动，老徐敲着课桌歇斯底里，“你爸妈辛辛苦苦挣钱，是让你来一中当妖姬的？”

肖婷婷慌忙摇摇头，卫晟南的同桌薛中天开始笑，笑得课桌一晃一晃，冲击得正写字的卫晟南一撇撇出了笔记本的范围。

她狠瞪了薛中天一眼，薛中天怕被记名字，慌忙赔着笑脸小声道歉，“老大，对不住老大……”

“你们能考上一中，说明都是每个学校顶尖的学生，怎么能如此不伦不类，把心思都花在这些邪门歪道上？”老徐伸手捉住一缕蓝妖姬，拽了两下拽不掉，肖婷婷的脑袋跟着他手的动作一歪一歪。

“哟呵，质量还挺好。”老徐松了手。

肖婷婷得意地笑说：“那是当然，我这是胶一根根粘上去的，花了不少钱，不像那些发片，一揪就掉！”

“那敢情好，回头你给我介绍介绍？”老徐阴恻恻地笑说。

肖婷婷偷偷翻着眼睛看了下老徐的地中海头，含糊不清地说：“接头发接头发，就是说得有头发……”

“站出去反思！”老徐没料到肖婷婷真的说了实话，怒了。

肖婷婷慌张地推开拥挤的桌子，抬腿左脚拌右脚，踩住了自己的裙子，摔了个酣畅淋漓。

“白痴，愚蠢。”冷淡轻蔑的声音在安静的班里格外清晰。

卫晟南循声望去，肖婷婷的同桌颜科一只手在转笔，另一只手抚着额头，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卫晟南一边听课，一边趁老徐板书的时候抬头看走廊罚站的肖婷婷，肖婷婷哭了。

中午放学，同学大部分都在食堂吃午饭，卫晟南因家就在一中家属院，所以平时不与大家一起吃，但今天，她气势汹汹地进了食堂，身后跟着还在抽抽搭搭的肖婷婷。

目光来回扫描，她看到了颜科，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很显眼，他旁边站着薛中天，两人有说有笑。

卫晟南冲过去，越走近越怯，她身高一米六八，女生中算是出挑的，但站在比她高一头的颜科身边，还是显得底气不足。颜科注意到了航空母舰般排浪驶来的卫晟南，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给肖婷婷道歉。”卫晟南极力抗住随时崩溃的内心，声音抖啊抖地说，她长到十六岁，不曾与人交恶过。

颜科听不清似的扬起了眉毛，“什么？”

卫晟南弯起发软的膝盖，声音大了一倍，“给肖婷婷道歉！”肖婷婷见颜科脸色变了，也开始害怕，扯了扯卫晟南的胳膊，“算了，晟南……”

“卫晟南——”颜科故意每个字念得清晰无比，并且播音员似的拖长了尾音，“晟南，你爸妈是想让你超过男生吧？只可惜你姓卫（未）啊！”说毕哗众取宠地看了看周边，“如果不是你传说中的爷爷，你靠什么进实验班？”

卫晟南没笑，她知道耍嘴皮子是自己的短处，左右看了看，目光锁定了颜科手里的米饭。

“颜科。”卫晟南神秘地招了招手，示意颜科低头。颜科望着卫晟南，这个带着啤酒瓶底一样厚，反光时镜片上度数一圈一圈，头发睡不醒似的书呆子，料她也搞不出幺蛾子来，果然，轻敌的他俯下身。

两人越来越近，近得可以在对方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像，颜科突然发现，卫晟南的皮肤挺好，几乎没有毛孔，属于那种没有瑕疵的细白，鼻梁两边几颗小雀斑，倒也俏皮。

卫晟南眼捷手快，夺起米饭往颜科头上一扣，抓起还未反应过来的肖婷婷就跑。

可惜这是青春小说的套路，卫晟南并没有这等勇气。

她只是懦弱地说了一句话，因为中气不足，加之刚好一人的饭盒掉到地上，咣当巨响，颜科并没有听见。

她说：“我要你为现在的话后悔。”

说完拉着肖婷婷就走，身后薛中天大声问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没听见啊。”

“你听见她刚说什么了？”薛中天无辜地问颜科，颜科摇摇头，“没听见。”

“不管她。”两人达成共识，开始议论今天的饭。

卫晟南领着肖婷婷进了家属区，她左转右拐，进了胡同深处一座两层小砖楼，楼前架着葡萄和丝瓜藤，绿意盎然。

她们把门反锁上，呆呆地互看着对方。

肖婷婷的头发全油了，贴在头皮上，满脸细密的汗，她不停地用手摘着绑在真头发上的假发缕，说：“我觉得有种丧气的感觉。”

卫晟南也觉得憋屈，本以为告别了憋闷出内伤的初中生活，没想到换汤不换药。

“我也觉得丧气，颜科真讨厌。”她绞着书包带说，“得想法子治治他。”

“你们在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卫晟南的妹妹卫晟北放学了，她手里拿根黄瓜，边吃边问，嚼得嘎嘣响。她同样剪着短发，穿着卫晟南的旧衣服，活脱脱一个小卫晟南。

“班里有人说，你姐是靠你爷爷的关系进的实验一班，”肖婷婷说，“可气吧。”

“有什么好气的，你不就是走后门进的吗？”卫晟北咔吧咬断了黄瓜。

“滚蛋。”卫晟南在校被奚落，在妹妹面前也找不到支持。

“是谁说的啊？”卫晟北眨巴着大眼睛问。

“不关你事。”卫晟南拉着肖婷婷进了卧室，把好奇的卫晟北关在门外。

“哼， Who cares。”卫晟北学着周杰伦的样子耸耸肩，踹开门进了厨房，大叫道，“爷爷，中午我们吃什么，哼哼哈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