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死了。

早上她喂完猫，然后极其凑巧地死在了买菜的路上。

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块儿，她在心里骂道：哪个傻x玩意儿扔的香蕉皮！

她还没活够，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不甘心！

怨念极深，感天动地，她又活了过来。

薛瑶将手举到眼前，这双手修长白皙，是一双非常漂亮年轻的手。

兜里有张学生证，薛瑶拿出来仔细看了看。

渝市十中，高二（六）班，乔初月。

照片上的人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校服，圆脸，一头短发，五官并不精致，却看着很舒服。

很普通的一张脸。

但绝对不是她。

四处张望，街道人来人往，她坐在小卖部的椅子上，没人注意她。

薛瑶百思不得其解，她不过是出门买菜在街上摔了一跤，醒来世界观都崩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薛瑶对着学生证大眼瞪小眼，被吓得不清。

“看看，又糊涂了吧。”她一边摇头一边坐回原位，“真是老糊涂了，闭一眼就好了嗯！”

还没等她再次睁眼。

“乔初月？”

有个惊讶的女声唤道。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薛瑶下意识抬头。

女孩一身黑衣裤，长发高高地挽起，她扶着自行车，蹙眉：“你在这干什么？”

薛瑶反应过来：哦对，自己现在是乔初月，这个身体的主人。

她略显局促地站起身：“好巧，在这里都碰到了。”

其实心里：这谁啊，我这么说对吗，会不会露馅啊？！

女孩一脸奇怪：“巧你个头，你在这干嘛？不回去读书吗？”

薛瑶：“……对不起我忘记学校在哪儿了。”

女孩：“那你记得我是谁吗？”说着还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薛瑶：“我没瞎。”

“申婷婷。”女孩收回手，“切，装的跟真的似的。”

薛瑶欲言又止，不知怎么解释。

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事很荒谬，说出来谁会信呢？

踌躇了一会儿，薛瑶的话不带一点儿语气：“讲真的，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申婷婷：“？？”

“你以为我傻？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玩。”申婷婷似乎有事，她抬腕看了看表，小声嘀咕：“这个点还来得及。”

“什么？”薛瑶没听清。

“我还要去打工，先送你回学校吧。”她说完，一拍自行车后座：“上来！”

薛瑶有点犹豫，没说话。

“别闹了大小姐，逃课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你还想不想要毕业证了？这么大的人能不能省点心？”申婷婷劝道，颇有些苦口婆心。

乔初月经常逃课？

看样子她好像对此习以为常。

薛瑶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片刻，她利落地坐上车后座，抓紧申婷婷的一小片衣角。

午后的阳光炽热紧闷，空气中干燥得没有一丝风。

薛瑶识趣地从车后座下来。

渝市十中，渝市最差的高中。

渝城的高中学校比比皆是，按师资排列，最好的一中，最差的十中。

毫不夸张地说，十中聚集了渝城所有不学无术的学生，打架闹事，忤逆师长，视学校规章制度如废纸。

薛瑶对这所学校早有耳闻。

她在心里叹气。

你相信灵魂互换吗？

十九岁的薛瑶得了早衰症，命不久矣。某一天她突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年！轻！了！

这一定是做梦。

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大门紧闭，空旷的校园里听不到一点儿风声。

薛瑶站在门口，远远地只能看见白色栏杆内一圈圈的塑胶跑道。

申婷婷轻车熟路地敲了敲门卫大爷的玻璃窗，小声说了句什么，没一会儿，学校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你好好读书，我先走了。”申婷婷骑上车，一溜烟就没了影。

实在是没想到。

薛瑶抬头望望天，有些迷茫。

这具身体是如此年轻，比起她曾经老的皱巴巴的身体要好很多。

年轻的身体固然好，但不是她的，她不能要。

一路走到二楼楼梯口，薛瑶站定。

她若有所感地回头，距离她一米远的空地上，有个男生靠着墙壁安静地抽烟。

他的额前落下几缕碎发，挺鼻薄唇。穿着校服外套，袖口挽起，校裤松松垮垮。

薛瑶走到一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不动声色地掐灭烟，静静地望向她，眼里深不见底。

薛瑶试图说点儿什么缓解气氛：“那个。”

他看着她，眼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吸烟有害健康，尽早戒烟可减少对健康的危害。”薛瑶一字不漏地背出了香烟的温馨提示。

“……”他淡淡地看着，还是没说话。

薛瑶讷讷道：“没事了，你继续，告辞。”

她故作镇定地转身，迈步。

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哎，自己刚刚临危不乱的样子肯定帅呆了。

过了一个拐角，走到第三个教室，薛瑶抬头看了看班牌——

高二（六）班。

她敲了敲门，低头看鞋面：“报告。”

历史老师兼班主任赖房恺正在写板书，他头也不回地挥手示意。

薛瑶站在门口没有动。

她不知道自己坐哪儿。

教室里一片安静，前排的学生埋头苦抄笔记，后排的学生睡得不省人事。

没人分点儿目光给她。

一眼望过去，教室里零星分布着几个空座位。

最后一排有四个空座位，桌椅都东倒西歪。倒数第二排有一个空座位，同桌是一个女生。

薛瑶走过去，刚坐下，隔壁桌的女生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傻逼，这是你坐的地方？”

坐错了？

薛瑶连忙反应过来，起身就走：“对不起。”

她穿过课桌的间隙，走到最后一排。

桌子零乱地堆在一起，几本书随意地丢在歪倒的凳子上，破烂不堪。

……简直是战场。

放垃圾桶的角落有个淡蓝色书包，薛瑶拎起它，看到肩带的字母缩写——

“QCY”

这大概就是她的书包了。

拍了拍书包上的灰，薛瑶又将书一一捡起，翻开一看。

都是乔初月的书。

瞧瞧，都烂成什么样了。

薛瑶心里叹气，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淡定地收好书包，拎着书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历史课还在继续，薛瑶找出课本，茫然地一页页翻来翻去。

她初三毕业就没读书了，脱离校园生活已经四年。

望着陌生的课本，她只觉得窒息。

高一的内容都没学过，一下跳到高二……这也太难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薛瑶把书塞进课桌，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教室里喧嚣吵闹，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打牌的打牌。

“我擦，我居然输了！我怎么会输呢！我不可能会输啊！”

“老健，输了就是输了，就算你喊一万遍也还是输了。”

“你找打是不是！”

周健怒气冲冲，一脚踢翻了凳子：“来打一架？”

“谁怕谁？！”

前排一片吵吵嚷嚷，争论不休。

薛瑶被吵得睡不着，索性坐起来。

逃课、破烂的书本，糟糕的人际关系和学习环境。

这个乔初月啊……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薛瑶无奈地拿笔在草稿本上胡乱地画圈圈。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已经腐烂，也不知道乔初月的灵魂是否还活着，她得想个办法，换回来。

一定有办法换回来。

下午还有一节数学课，薛瑶实在听不懂，再加上她的位置比较偏，老师也没搭理她。

于是薛瑶心安理得地睡了一节课。

放学的铃声一打响，薛瑶睁眼，班里已经看不到人。

她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背起书包走出校门。

晚上还要上自习，她到现在还没吃饭，正饿着。

翻遍了校服口袋，只有一块钱。

虽然有点惨，好过没得钱。

薛瑶低头掂量一块钱去哪里能吃饱饭，肩膀被人冷不丁地一拍。

“你作死呢不接我电话？”申婷婷叉腰，身后停着一辆自行车。

“我没手机。”薛瑶摊手，一脸无辜。

申婷婷一脸无语，“你骗鬼呢，手机你不是一直随身带着吗？”

“我没有。”薛瑶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不是乔初月。”

申婷婷仿佛被气笑了：“你不是乔初月你想是谁？王母娘娘吗？”

薛瑶看她一眼，突然开口：“或许这世上有一种现象叫灵魂互换。”她说完，看着申婷婷，“你相信吗？”

申婷婷挑眉：“你觉得我会信吗？”

“可能你一时无法接受，因为这真的很荒谬。”沉默了一会儿，薛瑶轻声道，“如果你真的了解乔初月，就应该知道我不是她。”

申婷婷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有个红绿灯。

红灯亮起，熙熙攘攘的街头像被划分的两个世界，一方车辆川流不息，一方却如同按了暂停键。

长久的沉默——

“那你打算怎么办？”申婷婷盯着红灯，头也不回地问道。

薛瑶一笑：“你信我了？”

“那不然嘞？”申婷婷撇嘴，“你是谁我并不想知道，我只关心乔初月。”

她饶有兴致地挑眉：“没想到还有灵魂互换这种事，真是活久见。”

薛瑶看着车水马龙的街头，若有所思：“我现在出校门不方便。”

申婷婷：“那就麻烦你先替着。扮演她很简单，不说话就好了。”

“当哑巴？”

“嗯。”绿灯亮起，申婷婷踩着自行车，刺耳的鸣笛声忽而响起，她的声音被遮掩，听得并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