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侯府嫡女的贴身丫鬟,那双手养得比小官家的女儿都要细嫩,只会梳发髻、描妆靥,如今却得自己烧火做吃食。
一开始,浅碧做出来的饭食不是夹生就是焦糊的,只能勉强下咽,慢慢的也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
眼见浅碧准备往后院小厨房而去,沈倾喻连忙将她拽住。
“小姐?”
“嘘。”沈倾喻将食指竖起,然后拎起挂在院墙上平日里用来采药的镰刀。
浅碧小脸一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也当即握了把小药锄在手里,紧紧跟在沈倾喻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倾喻刻意放轻了脚步,沿着血迹来到后院。
血迹消失在柴堆处。
黑灯瞎火,只有月光清冷照人,纵使沈倾喻有心防范,在绝对的武力之下,也跟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
她在黑暗里被人从身后挟持,泛着寒光的匕首落在了她脖颈上。
那人似受了极重的伤,胸腔的气息有些沉闷凌乱,说话的语调却依旧慵懒散漫,尾音像是带着笑意,给人一种穷途末路也游刃有余的睥睨尊贵,“在下受了点小伤,路过此地,想临时借宿一晚,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这声音……
像惊雷一般在沈倾喻耳边炸开。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道噩梦般缠绕了她整整三年的声音!
——沈氏女娇娆媚上,言行无状,永不得参选!
沈倾喻咬牙,眼底似有艳丽的血色一点点漫出来。
是太子!
太子不应在京城吗,如何会来到江南,又如何会在这里?
沈倾喻甚至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低头咬在这人手背上。
是自己误闯了药庐,暂时栖身此处,药庐的主人是位年轻的姑娘,面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心里害怕也是正常的,李承熹本就不欲伤人,在倾喻快要撞上匕首那一瞬,李承熹手腕一转,将锋刃调换了个方向——
然后,手背结结实实地被咬了一口。
李承熹闷哼了声,胸腔传出轻微的震动。
这姑娘仿佛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几乎快要咬掉他一块肉下来。
这让他现下本就凄惨交加的身体,越发的雪上加霜。
过了片刻,见沈倾喻还没松口的意思,李承熹略微不耐地扯了扯唇,“姑娘,咬够了吗?”
“若是没咬够,就恕孤……在下冒犯了。”
说着,李承熹抬手轻轻巧巧掐住沈倾喻的下巴,迫使她松了口后,又扯下她的面纱,往她嘴里喂了一颗药丸。
沈倾喻只觉口中甜腻,紧接着一股暖流沿着喉咙入了肚腹,她捂着自己咽喉,想吐也吐不出来,反弄得自己眼底沁泪,红着眼质问道:“咳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
李承熹哪怕受了伤,唇色依旧艳丽,不见色泽浅淡分毫,有种持美逞凶的漂亮与恶劣。
他弯起了唇,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毒药。”
沈倾喻脸色微变,莹白纤细的手指往腕间一搭,给自己号脉。
小厨房里并不曾掌灯,只有些许清冷月光透进来,李承熹看见女子从青衣袖口探出的手,指节跟雪似的,根根晶莹,白得剔透。
月光仿佛给她的指尖打了一层薄薄的银光,似美如玉。
盯了几眼,李承熹喉咙莫名微痒,忍不住低沉地咳了声,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力竭的身体,不免微微颤了颤,控制不住地往前一倾。
沈倾喻听见李承熹在自己耳边继续道:“不必白费力气了,望月之毒,一月发作一次,若是没有解药,等到月圆之夜,必受肝肠寸断之苦。这毒罕见,寻常大夫解不了,我观姑娘年纪不大,应该也不是什么神医才是。”
沈倾喻紧紧咬唇。
她号脉并无探查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但沈倾喻心知李承熹的身份。
听说有种宫廷秘药,便是专程用来控制为皇室做事的暗卫。
他是太子,手头有那种毒药也不奇怪。
沈倾喻唇下几乎要沁出血迹来,她闭眼骂道:“无耻。”
李承熹笑了笑。
浅碧只见那歹人持着匕首将她家小姐从身后勒在怀里,她心下惊怒,握紧了手中的小药锄,疾言厉色地道:“登徒子,赶紧放开我家小姐!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何人吗?!”
金陵城外一个小小药庐而已,难道还会住着什么侯府千金不成吗?
李承熹低笑着“哦?”了声,语调盈着微微的笑意,“愿闻其详。”
沈倾喻此生最不愿再见的就是太子。
但,既已遇上,她也不愿叫太子知道是自己的身份,被他再……羞辱一回!
“浅碧,住嘴!”
自三年前宫中夜宴后,她毁了容颜,待过佛堂,放逐出京,学了医理,曾经明艳骄矜的性子早已经被磨得温软如水,不剩棱角,这一路又是跟浅碧互相扶持过来的,所以沈倾喻竟是难得那样语气急促、凌厉、甚至细听之下还带有那么一点慌张地叫道。
浅碧被这么一叱,也知是自己莽撞了。
她们如今离京千里,远在江南,昔日如何尊贵的身份都已不再作数,说出来若是这歹人起了他心,反倒是给小姐平添麻烦。
京城里那些人三年前就恨不得小姐死……
浅碧闭了嘴。
沈倾喻心头才骤然一松。
李承熹着实被勾起了那么点好奇心,语调盈着微微的笑,就像是明珠在暗夜里幽幽的光辉,“怎么不说,是怕在下劫财不成?”
在一切的应激、愤恨、惊怒过后,沈倾喻的头脑冷静下来。
“公子。”她语调像是经历起伏的群青后,落在冰雪山巅上那一抹风,凉凉沉沉,“您的伤情应是不严重吧。”
言下之意,废话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