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宿州,天气便越发连绵多雨。
直至快到宿州地界,整个车队都陷在一场瓢泼大雨里。
所有人都在拼命推车,我也不例外。
江宿安看见我披着蓑衣使力推车,让我到一边躲雨。
“没事的江大哥,我力气大,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希望。
”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重新冲回雨中。
可我还是太逞强了。
下面见了红,加上发烧,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交货的时间本来就晚了不少,成二哥急得满嘴燎泡。
最后还是江宿安直接留下来照顾我,“你们先走吧,我来照看叶丫头。
”
“她身体支撑不住,等好利索了,我送她去宿州。
”
成二哥拍了拍江宿安的肩膀,带着车队继续往前走了。
我们就近找了医馆住下。
孩子没了,我的心隐隐松了口气。
江宿安端了药喂我喝。
大男人不太会安慰人,只是让我好好养身体,孩子总会有的。
我笑了下,
“不会有了,我男人死了。
”
——死在了我二十三岁生辰那天,死在了我的记忆里。
江宿安被我的话一噎,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所以,你去宿州是投奔什么亲戚吗?”
他问。
我捧着药碗摇了摇头,
“没有亲人,就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
“那真是太好了!”江宿安捶了下床面,又觉得不妥,“不是,妹子,我的意思是说,”
“我老家正好宿州卫城的。
我原本打算这趟货走完,就拿着钱做点小营生。
”
“妹子你馄饨做的好吃,不如跟我一起开个馄饨摊子,怎么样?”
江宿安双眼都在放光。
一路上,他最爱吃的就是我做的馄饨。
汤鲜香料十足,加上薄薄的皮和翠绿的海带丝,简直能鲜掉舌头!
现在难得听说我没处去,江宿安就打了这个主意。
我忍不住笑了下。
明明浑身都疼,可听到江宿安的描绘,我又觉得,支个馄饨摊子再好不过。
我不像妹妹那样爱做学问,平生最擅长两件事,一是缝补一是做吃食点心。
嫁给沈识瑀最艰难那几年,我有想过支个小食摊子维持生计。
沈识瑀第一个摇头不赞同。
“士农***,商贾末流之数,凡有一点气节,都不该抛头露面做生意。
”
我知道,文人最爱面子。
沈识瑀是秀才,自来目下无尘,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他大约是觉着,秀才娘子摆摊卖吃食,会伤了他的面子。
可他说这话时,家中一粒米也没了。
福儿饿得睡不着觉,整日整日得哭。
后来哭得没力气了,便也不哭了。
为了混口饭吃,我便熬着眼绣花浆补。
但到底日子艰难,最后还是我***脸回娘家拿了几两碎银,才勉强糊了口。
那会儿的沈识瑀瘦得脱了形,偏偏在知晓我回家拿银子后,第一次冲我发脾气,
“叶眠夏,你跟你那个贪财无义的爹一样,都瞧不起我是吧?!”
“他本就瞧不起我,你如今行径,岂不是教人轻贱到骨子里?!”
“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晃着双手,不知该如何照顾他比纸还薄的自尊心。
后来,***着没日没夜的缝补熬到他因着秀才的功名拿到第一份束脩,日子才一天天好过些……
可我的眼睛早已不如妹妹明亮,一双手也蹉跎成皲裂的模样。
沈识瑀曾买了护手的桂花油帮我擦手,捧着我的掌心,一字一句都是承诺,
“眠夏,今生,我定不负你。
”
可言语会撒谎,他看叶眠卿的眼神不会撒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