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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虽说不必早起问安,帝后特予了新婚小夫妻休息的权利。
但申容也没按着特例来,

依旧是天不亮起床,由宫女正经绾上高髻,梳妆打扮。
刘郢比她要更早起来,

就算皇帝批了他三日假,他也一日不马虎,照常往天禄阁过去读书。
这男人就是这样,

自己要充大男人的形象,疼宠你,给予你特殊。
可他自己偏还是照常工作学习,

在帝后跟前做好储君的模样。
但给予你这特殊的宠爱,又不能容忍你往后适应了、习惯了。

要是常常这样,保不齐又会开始计较。
所以申容觉得,还不如从开始就不要这些特例的好。

卯辰起她便从太***前往了兰房殿,昨日夜帝后同宿,顺道在那给公婆二人都问过安。

彼时田婉儿已完全代替了申容的位置,随在郑皇后身边贴心服侍。

虽然太子与良娣并未有大婚礼仪,但该学的东西她依旧需得走一遍,以示天家规矩森严。

晨起皇帝没多待一会,也没受她的跪拜。
穿好燕服就往天门殿匆匆过去了,

身后还跟着一长串来接的侍中、常侍郎。
听说是为泸东的事。
定国初期那地就不安稳,

几个本邦势力联合,凑起来十几二十支部曲闹过几回事,太康元年吴高侯去平定过一次,

后来陆陆续续几个刘氏宗亲的诸侯王去管控过,这两年安生了一些。
没想到这月又闹了起来,

月初的时候都还好,只是一些小事,官兵出动也就压下去了,郡守便没报到朝廷来。

昨日太子大婚,听说是为皇帝没宴请泸东先王邱氏而心怀不满——直接闹到了郡守府,

更过分的事,甚至有扬言不日攻进长安的。
这事倒和从前是一样的时间发生,

申容低眉细细回忆。
如果泸东的事不发生变故,再过几日刘子昭即会出兵泸东,

将以邱氏为首的几个本邦势力一网打尽,从此泸东地界***。
这是个节点,

往后前朝暗中支持刘子昭的人便得更多,乱局中分为***。
一派保守,

认为太子刘郢能助天子监国,虽年少尚无大功,却也无过,是名合格的***人;一派激进,

认为刘子昭收复益北,平定泸东势力,劳苦功高,且年岁更长,经验更足,

是为储君最合适人选。
余下一小群则保持中立。

前朝局势背后到底暗藏着什么她暂且读不明白,

她只知道像申安国那样一心读圣贤书的人自是不会站队。
可就是这样,

也提防不住小人从中挑拨,刻意制造矛盾——构陷申安国战队二皇子。
偏申容还是太子妃。

一时矛盾加剧,申安国又不是个懂得辩解的。
为此事刘郢对她冷漠的态度也愈发显于明面。

可要如何提防申安国被刻意冠上战队的嫌疑呢?“阿容?何故发这样久的呆?

”郑皇后欢笑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出来,“莫不是还在念着昨日?

”自从和赵金混到一起以后,郑皇后私底下说话也越来越不似从前端着一***的做派了。

从前申容不知道她这档子事,所以不曾发觉,现在听着这样轻佻的话,

再联想到她前段时间夜夜笙歌,心下不由得冷笑,就佯装着嗔怪,“娘娘惯会取笑我。

”“还叫孤娘娘呢?”郑皇后接过田婉儿奉上来的蜜水,笑着瞪了申容一眼。
申容立即起身,

又在殿中央面朝皇后行了个正式的礼,“是,母后。
”抬首间,

又瞟到了田婉儿伏身贴地的身影。
她确实是懂规矩,即便没人提醒她,

她也知道在申容叩首的同时,要跟着一同低身。
但凡正妻行礼,妾的礼就要比正妻的更低。

申容又回忆到从前的自己,即便女史有教过这个规矩,但因为从小没这个习惯,

很多场合郑皇后行了礼,她随在后头再跟礼都要慢了许多。
越相比较,

就越厌恶从前的自己……到午时太子原本也是要过来的,却也耽搁了没来。

依然是为泸东的事,听说上午完成功课以后也往天门殿前殿过去了。

该是要热闹的兰房殿便一时间冷清许多,成了三个女人的聚会。

不过郑皇后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好似半点没为前朝产生的风波而担忧。

到了下午甚至又将赵金召进了兰房殿,田婉儿看似不知情,哪怕赵优人说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她仍侍奉在郑皇后左右,半点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申容也不便开口,

就等着郑皇后与她递来眼色,瞟过她身旁的田婉儿。
才不慌不忙地出了声,

“母后坐了这么一会也该累着了,今日便由儿媳来伺候您罢。
”又面向田婉儿,

“婉儿姐也累着了,回去歇会?”田婉儿脸上掠过一丝怔愣,无声地点了点头。

虽看似还有些不甘心,但也迅速地与申容换了位置。
又听申容扶起郑皇后时,

让那优人去喝口热水,“回头在屏风后再唱一小段,好哄娘娘入睡。

”她心里飘过一段离奇的想法,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过荒唐。
这几日皇后虽待她很是温和,

但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还是不如信任储妃那般信任她。

她也就一直没能摸得清楚娘娘私下的习性了。
或许真的只是习惯听人唱曲儿,才能入睡?

殿门阖上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却正好对上申容回身与她看来的一眼。

鹤身青铜灯的火光上,女子眼尾微翘,内眦狭长,一头长长的青丝好似瀑布般垂下,

在腰间扣了个简单的结,一身再朴素不过的湘色襜褕彰显出浑然天成的华贵。
不过半年功夫,

她较之第一次相见时倒是生了许多的变化。
这变化不仅仅是身量形容上的,还有气质上的。

田婉儿回忆起宫宴上那次对视,不禁又陡然收回目光。
不,这个申家女儿在气质上从未变过,

哪怕那时刚入宫,她就已经在面上隐隐显出贵人的姿态了。
若父亲告诉自己的不曾有错,

明明申安国一家子先前就是在绥阳山野生活的,这个女儿更是没出过亭上半步,

不必太过担忧。
可如今这桩桩件件的事看下来,

她如何能再将父亲口中那个不足为惧的小丫头——和眼前这个女人相提而论?

殿内众人随各自的心思退下,里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申容现下还不如田婉儿那般忧心对方,

她就跽坐旁室,动静倒也细微。
反正郑皇后自己不在意,她也可以完美地帮她瞒下,

装作无事发生。
她垂着脑袋专心凝视帛书,五凤熏炉内青烟氤氲,模糊了所有感官,

叫人再听不清楚里头零零碎碎的低吟。
刘郢是到天黑时来接她的。
说实话,他便是不来,

再等一会申容也是要自己回去的。
不过新婚燕尔,因为新鲜而格外珍重罢了。

她还不至于完全放下心,以为自己真的就拿下刘郢了。

毕竟兰房殿还住着个待要搬去太***的良娣呢。
回去的路上二人共坐一架辇车,

半路下起了雨。
辇车便在北宫前头小停了一会——等宫奴拿伞出来接。
先前一路颠簸,

申容倒还可以自然地与他无话,现在停顿下来,便是外头伴随有滴沥的雨声,

也总觉得该要开口说些什么了。
这一路过来,刘郢的脸色不是太轻松,

除却见她时刻意舒缓了一点,其余时候一直是眉头紧锁。
想来只怕还是为泸东的事。

这事刘子昭最出风头,刘郢又怎能甘心?申容左思右想,欲开口安慰之时,

忽然瞥见了他领子上的一点柳絮。
这偌大的皇城之中,

也就天门殿后阁的池子边种有一排柳树了。
后阁为天子理政间隙***的便殿,

除非皇帝近身的几个老宫奴,就算是太子和皇后也不能轻易入内。
而今刘郢却去了那一块,

说明不是一路跟在******后头转,就是自己跟去偷听了皇帝私底下的话。

然而第二种可能性不大,就算他小心思藏不住,想要打听皇帝的态度,

也不至于蠢笨到堂堂储君亲自动身。
大约就是片刻不离皇帝周围了。
按着成帝那样的性子,

本就为泸东的事躁怒,要是还拉着太子时刻同自己一起,怕不是一直在数落人。

他心里岂不是要更加难受?就是这样还能想着过夕食来接她。
申容收回目光,

心下不由地讥笑:这个刘郢啊。
还真是爱人时爱得满,厌人时也厌得满。
她沉吟片刻,

便决定先不说话。
刘郢与郑皇后终究是不同的,郑皇后不论在外表现得多强势,

但内心终归有她小女人的一面,若哀伤心累的时候,带一点强硬措施去安慰,

总能起到一些作用;可刘郢作为习惯向下包容的太子,怎么能接受旁人同情、怜悯自己?

就算能接受,也绝不会是申容现在可以去僭越的。

初期的情爱或许是为新鲜、是为还没完全握住对方,但还不至于上升到彼此心贴着心的地步。

等到刘郢撑着伞将她送至含丙殿前,说自己还要去一趟前殿议事,她这才审时度势开了口。

廊檐落下的雨珠随风倾斜,打湿了申容左臂的小半边衣袖,她鬓边垂落的发丝也如波浪起伏,

带来一股淡淡的莲香。
那声音很是轻柔,“殿下,您知道这一路过来,

我为何没有与您说过一句话吗?”刘郢神色一顿,摇了摇头,心下甚至还存着些不耐烦,

倒也不是为了眼前和申容的谈话,而是泸东的事搅得他一阵阵的焦躁。

那地本邦势力其实倒还是小事,更令人担忧的是刘子昭出了面。
刚风风光光地回来,

***都还没坐热,又赶着要立下一功。
越是如此,他今后就被动。
兄弟二人这相差的八岁,

委实是隔得太远了,远到他刘子昭都可以带兵出征了,

他刘郢却还只能跟在太傅身后一字一句的跟读学书。
深思间,跟前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把他从沉浸的焦躁中强行带了出来。
“泸东的事兰房殿里也知道一些,

我先前怕您肩上担子太重,不敢轻易张口。
”“而今随您一道回来,

却又觉得是我想得太多了。
”话音一落,仿佛不会再继续下去,又仿佛是在等着他问。

刘郢也就自然而然地被这话吸引住了,耐心询问,“为何?”“因为您稳定的情绪。

”她脸上带着笑。
仿佛春末夏初,雨后天晴的一束阳光,将人的浮躁一扫而空。

稳定的情绪……他心下不禁跟了句。
短短一句话,表达得不算很清楚,但刘郢愣神过后,

却也很快明白了这里头的深意。
父皇性情天生暴戾,也最为厌恶自己的暴戾,可惜年岁上来,

秉性难改,就只能寄托于自己的下一代了。
储君行事的情绪,确实是目前天子最为看重,

也最需要的。
越到比较的关键时刻,他就越应该表现的沉得住气……“情绪”二字,

说得也确实没错。
幡然醒悟之余,他忽得周身一抖,

又注视起了身前这个身量还未完全长成的小储妃。
殿前的雨水在此时渐渐微弱,

滴落到伞上的声音也平静下来。
申容的语调依旧轻柔,却较前两句沉稳了几分。
“妾失言了。

”她就总是这样。
池子好不容易清澈了,让人看清楚了,又忽然要给池水撒上墨汁,

遮挡速度之快,根本都不由人反应。
刘郢心中光是疑问就仿佛有了千言万语,

可统统汇聚到嘴边时,却又顿然失了序。
父皇对自己的期盼,前朝政党暗中的纠葛,

申容自然不能知道。
但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站的高度、所拥有的眼界,绝不低于自己。

只是这话究竟是偶然说出,还是真玲珑剔透?他忽又回想到申容初次入宫的时间,

彼时申安国都才刚入长安,不曾居职博士。
对于朝中情况完全不清楚。
他的女儿尚且年幼,

就更不能明白里头的道理了。
今日这话,当真是巧合?刘郢的眼中藏着深意,过了好一会,

才将所有情绪内敛收回,“知道了。
你今日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您也别忙到太晚。

”她颔首应下,脸上仍是温煦的笑意。
刘郢一顿,犹豫之中伸手抚上了她的额顶。

原本想着逗趣放松,将她那一头柔顺的发丝蹭乱些的。
不想还未来得及动手,

这小储妃又很是主动地靠近过来,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去吧。

”明明嗓音都还隐隐透着稚气,可这成熟的一言一行又总是让人始料未及。
他心中片刻柔软,

便顺着抵在了她头顶。
所有情绪都已转化成了二人间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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