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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皇后还是同意了这差事,只是还没等到第二日过去天门殿,第二个噩耗就又传了来。

一清早黄门郎就气喘吁吁爬进了兰房殿,伏在地上瞥了眼郑皇后,支支吾吾半天才说,

“吴…吴高侯在家中被杀了。
”也不说是被谁杀的,坊间流言蜚语说谁的都有,

唯独说皇帝的少。
毕竟皇帝当真要处死吴高侯,还犯不着偷偷摸摸的杀。

可郑皇后焉能不知道皇帝的手段?杀害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这名声要是传出去,

多少不大好听,轻易就能被冠上忘恩负义之名,就是记在史书之中也不光彩。

何况他要杀吴高侯之心,本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帝王残暴,无人敢多嘴,

风声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申容是等到兰房殿来请晨安时才得知了消息,她脸色一沉,

却不是为皇后在里头啜泣。
而是事情的发展竟然提前了?吴高侯的死是件大事,

那一世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她不可能记错时间。
而今她并未参与到吴高侯的事件当中,

不过是为此安慰了郑皇后,与她关系亲近了一些,何故就让吴高侯被杀的时间都提前了?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没留神脚后便是石阶,趔趄之际,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

从前刘郢虽不喜她,但二人到底夫妻多年,***不下数次,申容自是熟悉他的气息,

不用回头也能清楚是谁。
何况这个时辰,也正是他过来请安的时候。
她愣住一小会,

便回身稍显慌张地行礼拜见。
寝殿内隐隐的哭声还未止住,外头的人也不敢进去。

申容就与刘郢并排跽坐在前堂,二人未再说话,却都各自思绪良多。

直等到宫奴将博山炉内的香饼燃上新的,申容就起了身。
看势头是要往里进去。

“你这般贸然进去做什么?”刘郢有些惊讶,以他多年对郑皇后的了解,

守着她自己缓过来才最为妥当。
性格强硬的人向来不喜为外人看到自己狼狈软弱的一面。

“殿下,我总不能一直坐视不理的。
”她心中冷漠,却仍旧与刘郢回了话。

说完也不等他开口,便继续朝里走。
守在边上的几个大宫女竟也没一个说要拦着,

刘郢收回目光,又不禁思索起来,郑皇后那样要自尊心的一个人,

竟真的这般信任了这个申家女儿?没过一会,里头的抽泣果真渐渐微弱,随着人的低语传出。

却只能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具体说的什么听不大真切。
两三侍女端着水盆、帕子一应,

伏身进出后室。
再过了一小会,申容也就从里头走出来了。
明明身形瘦弱,

个子也没完全长成,可素色的曲裾裙往屏风旁拂过,眼角眉梢仿若与生俱来的淡漠,

就如同常住于此的贵人一般。
连刘郢都不由得愣神片刻。
说到底,

他从内心深处确实瞧不上这类人,刻板的印象就觉得乡下来的,没受过什么高门礼仪,

不知规矩,也没有什么见识。
可短短两三月过来,竟是肉眼可见的变了印象。

起初以为她是为了迎合旁人,所以刻意做出来的样子。
现在又觉得若是刻意,

那不经意间露出的气质,又怎能这般自然?自然到那双明眸中的疏离,

都仿佛是真心不愿接近。
申容带了郑皇后的话出来给刘郢,大致是交代自己没事了,

不用担心云云,今日的请安便也免了。
话说完,她低眉捻去裙角的褶皱,

动作轻缓地跪坐到太子身前,语调也放低了,“娘娘前几日才为吴高侯与陛下拌过嘴,

还请殿下您在天子面前,不提及今日之事。
”帝后与吴高侯三者之间的关系,

底下人半个字都不敢乱说,就是到了上头这些贵人们的口中,也都是禁忌中的禁忌。

她一个刚入宫的人,自然不能知道上一辈人的隐晦事,却也能看清形势,做得平衡。

刘郢不禁抬眸对视上她。
这道犀利的视线褪去了平日的和顺,罕见地暴露出内核的冷漠。

身前的人才终于表现出些许彷徨,却仍旧没有畏惧得后退半分。
他不禁好奇心更甚,

却也觉得更有了些趣味。
便心领神会地说了句,“寡人知道的。

”…兰房殿今日拒了几个上来拜访的宗亲女眷,皇后只留了申容守在里头。

早秋这会日头最盛,窗棂前的竹帘由宫奴们取下,遮住刺眼的光线,只余几座燃着的香炉,

和帐外两盏供申容看书的铜牛灯。
郑皇后在账内扶额小憩,申容就跽坐不远处翻阅书卷。

动作是一贯的轻柔,就连竹片摩搓相抵的声音也能令人安神。

而她的心思到底是不能再集中到书里头的了,空闲下来的这一会,

想的全是吴高侯的死提了前。
这个功高盖主的侯爷生死如何,其实和她申容全无关系,

但一旦涉及朝堂,涉及三年后的那场***,一切就都不同了。
在她仅有对前朝的回忆里,

成帝就是自吴高侯被处死后,渐渐变得暴戾,对手下几个心腹也越来越多疑。
随后几年,

朝廷里每年都要死一两个曾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余下的几个异性诸侯王,

能活命的也都被发往了关外。
朝堂局势渐渐乱套,勾心斗角、栽赃陷害由此层出不穷。

直到太康七年的那一场***,她的父亲也深受其害……如若吴高侯的死都可以轻易变动提前,

那随之而来的朝堂乱势是不是也会提前?***焉知就不是转眼间的事?

拉拢郑皇后尚且是为保全自己,若要了解前朝动态,参与其中,避免父亲被小人陷害,

就只能提前抓牢刘郢了。
沉思间,回廊边传来阵阵轻风,将成片的竹帘卷起。

郑皇后在帐中翻了个身,已是睡熟。
听叔衣说,她昨夜担心了一整宿没阖眼,

今早传来噩耗又哭了大半日,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估计怎么也要躺到天黑了。
她默然起身,

与寝殿门口的小黄门低语几句,又整理了一番衣袍,

径直出了兰房殿……含丙殿前站着的是刘郢身边的中人尽善,身后跟了几个小黄门在聊天,

墙角甚至还蹲着几个抽陀螺的。
刘郢对下人向来宽松,

太***里的氛围便是与兰房殿格外不同的。
尽善率先认出了她,屁颠屁颠地凑过来行礼,

“储妃。
”其余几个陌生一些的小黄门也立即跟了过来,表面跟着行礼,

实则暗暗观察这未来女主人长相如何?毕竟太子多用功读书,

再有些兴趣的就只是骑射、蹴鞠那些少年郎的活动了,还从未带过美人儿入宫。

北宫这一方土地目之所及的女人,也都是那几个早就看腻了的宫女——甚至老媪,

如今好不容易过来一个新鲜的,几个能不好奇?直到人进了殿内,

还有几个胆大的在底下交头接耳。
“白白净净的,像头小猫。
”“殿下是喜欢这种吗?

”……申容这回主动来太***,找的借口便是与刘郢说明郑皇后的动态,“娘娘午时用了饭,

喝了几口热水,现已经安心睡下了。
”汇报一番才好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安心。

刘郢一手搭在膝盖上,很给面子地配合了申容——将这个好儿子做到底,

遂现出一副也放了心的神情来。
这样的对话自是简短,就是要再说几句,

无非也是交代之后要好生照顾皇后之类的话。
申容屈膝应过,便准备拜别。

身子还未完全起来,又听身前的人似随意地说了句,“后日我会到天禄阁。

”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要是听不懂,申容这趟就可谓是白来了。
她莞尔一笑,

轻言细语地问,“殿下喜甜口,还是咸口?”“都成。
”话结束得刚好,

逢着太子侍读苏泓正侯在门外。
刘郢就冲着申容一招手,她便再次行礼,安静地告了退。

*这两日申容一直是侍奉了郑皇后入睡,自己才回偏宫去歇下的。
今日等郑皇后睡下,

她便没往自己的偏宫过去了。
灶屋奴仆受了叔衣先前的吩咐,特地给申容留了灯,

里头还有两个小婢,等候她的差遣。
“你们也去歇息吧。
”她入内招了招手。

难得天家有贵人这样通情达理,两个垂髫小鬟受宠若惊地对望了一眼,却还不敢退下。

直等她再柔声重复了一遍,才躬身退出去。
秋日夜里的风也轻缓,

内院的花圃中还留有一些不知寒的虫儿,叫得甚是欢快。
她就想,这皇宫里真正不忧愁的,

估计也就是这些春生冬亡的小虫了。
也好,纵然短短一生,但也无忧无虑。

窗缝中的光就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发了青,忙活了近***,她手中的肉片才算是全部捶打好,

等天再亮些,放外头暴晒整整一日,后日也就可以送去天禄阁了。

彼时的心情说不上是喜是忧,不过更多感慨,从前家境贫寒,父母外出时,

往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她自小就担起了灶房掌厨的重任,厨艺自不在话下。

上一世爱慕刘郢,为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也不惜在这些食水上下功夫。

往往安静吃饭的时候,刘郢才能贴心地与她聊上几句话,

问最近做了什么、看了什么新鲜东西。
也就只有这一刻,夫妻间的和睦才仿佛透着几分真实,

不再是全然为了做给帝后看的了。
她不禁仰头深吸了口气,渐渐在脑海中生出一个疑问。

刘郢对她,当真是从始至终都未曾爱过吗……这疑问随着之后的忙碌又终究烟消云散,

再去追究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就是面对一只养了十来年的猫儿狗儿,也是下不了狠心赐死的。

爱与不爱,还不够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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