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中路变奏曲全文_第13章

林苑看见朱晓叶的第一眼就认出她身上穿的瑜伽服，是英国的一个小众品牌，一整套 bra、legging 加 T 恤，怎么也要上千元。
她在国外呆得太久，竟然不知道国内的厂妹都达到这个消费水平了？
“切！你听她在那胡扯！”
张陈玲在一旁冷笑，每次听到别人把厂妹两个字当成梗来开玩笑，她就浑身不舒服，毕竟自己才是正宗厂妹出身。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厂妹两个字就是贫穷和绝望的代名词。当然，她从来没向朱晓叶提起自己这段过去。
“什么意思？”
林苑被搞糊涂了，只好默默拿起手机，在小红书搜索关键词“大厂厂妹”。
“互联网大厂？！”她瞪大眼睛，一脸惊讶。
朱晓叶同她的老公沈颂寒一样，是普通人眼中的人生胜利组。
他们都生于上海的小康家庭，从小品学兼优，自带学霸属性，高考轻松考上了上海交大。
在大学校园里，数学系的朱晓叶邂逅了金融系的沈颂寒，成为情侣。
他们在交大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后，朱晓叶拿到了知名互联网大厂的 offer，成为一名产品经理，沈颂寒则通过一个学姐的介绍进入了光鲜的外资投行。
按计划，他们本该在研究生毕业那年就领证结婚，可没想到同一年朱晓叶的姐姐出事了，他们的婚事就拖到了第二年。
沈颂寒的父母早在他们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把婚房买好了，就在复兴中路以南的一个现代高层小区，距离 Lynn Yoga 不远，是一套实用面积有一百平米的三室一厅。
那时候房价大概六万一平米，现在小区的成交价已经涨到十五万了。
小两口在婚房里住得很舒服，但像所有生活渐入佳境的中产家庭一样，今年他们也动了房产置换的念头。
前些天朱晓叶大致算了一下，他俩今年刚满三十岁，平时开销不小，从来没有刻意省吃俭用，两个人卡上的余额加起来就已经达到了八位数。
如果大胆一点幻想一下未来可预见的升职加薪、期权变现，和投资收益，五年之内，他们置换掉现在的婚房搬进她的梦中情房不是没有可能。
几个人从小虞拉面研究所里走出来时，已近午夜十二点。
朱晓叶刚推开家门，就收到沈颂寒的微信：“老婆，我还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回家，你乖乖地先睡觉，爱你么么哒～”
老夫老妻，“爱”早就成了只在微信里出现的字眼。
她没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换上拖鞋，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流光溢彩，靡靡十里洋场，纸醉金迷，繁华似锦。她生于上海，仍常为它璀璨夺目的夜景而感动。
视野右前方，是位于黄浦区核心地段的顶级豪宅小区——翠泊天地。她眸光熠熠。
今天，距离她搬进那个小区，自己的梦中情房，亲手为宇宙中心点亮一颗星星的日子，还有一千八百天。
梅雨季节进入尾声，魔都迎来了高温天。
可林苑没有明显感受到气候的变化，她的生活定格在早晚上课白天补觉的疯狂地狱模式。
她与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韩美丽的交集也少得可怜。
韩美丽倒是后知后觉，她发现女儿现在很辛苦，便默默买了巧克力和能量棒，每天都会塞几条在女儿挂在门上的粉色背包里。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那个包里的零食都塞满了，像是从来没动过，她才想起来，女儿每天背的……好像是一个黑色背包。
家里的经济状况虽得到暂时缓解，但压力还在。
韩美丽偶尔脑子清醒的时候，会坐下来梳理开支，然后再倍感焦虑地拿起画笔。
像所有的艺术家一样，她时而自信爆棚，时而又觉得才华一文不值。
自从阶级滑落，她与原来的圈子就自动切割了，曾经她是富太太团的核心成员，可张岚离开魔都之后，就再没有人约她吃下午茶了。
所有的微信群都变成了僵尸群。她们拉了新的群。
老弄堂里的生活简单而孤独，她觉得自己开始失去对色彩的把控，笔下的画也变得灰蒙蒙了。
林苑却从新生活中找到了力量。
虽然朝阳红们天天教她做人，她却渐渐发现这些老人家其实不难相处，他们的学习态度很认真，所以才会在课上要求繁多。
下了课他们就会变得和善，有几个阿姨甚至还很热心，听说她是单身，非要给她介绍对象。
她的微信也热闹了起来，虽然朋友圈依然关闭。
把猥琐变态偷拍男送进局子的那晚，三个女人就拉了个微信群，之后群里每天都像是在进行信息拉力赛，叽里呱啦聊个不停，每次她补完觉打开手机，都会看到上百条未读信息，全部来自微信群——“姐妹们干得漂亮！”
“你们都不用上班吗？”她问。
“上啊，周一摸鱼，年年有余。”朱晓叶秒回。
“上啊，刚才又接待了个大客户，现在正躺着数钱。”几分钟后张陈玲回复，她还发了个锅盖头数钱的表情。
林苑渐渐喜欢上了与这两个女人聊天，她沉迷于她们的真实、果敢、妙语连珠、活力四射……
每次进入“姐妹们干得漂亮！”微信群，没有半个小时出不来。
她很少想起远在伦敦的暖暖了，暖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心有戚戚地嘘寒问暖。
自从她收到暖暖从伦敦寄回的那箱衣物，两个人之间就像是有了某种默契，沟通的频率直线下降。
她们最近的一次聊天记录停留在七月初。
那天暖暖在伦敦时间午夜两点突然发了个小人儿捂脸“想你了宝贝”的表情，林苑刚好上完早课回到家里，她在图片里搜了个同款“我也想你”发了回去，内心毫无波澜。
之后两个人再无交流。
至于林苑在伦敦的公寓，原本可以让管家帮忙转租出去，可那天暖暖帮她整理衣柜，她便一时兴起让暖暖随时过去玩，之后便没再过问公寓的事情。
前几天管家给她发邮件，说有个跟她长得很像的中国女孩子去过几次，有一次还带着好几个人玩到深夜，被邻居投诉声音太响。
她心情复杂，但没跟暖暖提起，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公寓的租约就到期了。
这天，张陈玲突然在群里感叹：“我妈又开始烦我找对象了。我真不明白对于一个快四十岁的离异单身女性，结婚的意义是什么？！”
发消息时，她正仰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吹着空调翘着脚丫啃苹果。
这天大侄子瞧瞧学校里有活动，需要两位家长参加，所以哥哥和嫂子一大早就一起带着孩子出门了。
能一个人霸占沙发的机会不多，最近公司里也算是太平，张陈玲便临时决定给自己也放一天假。
她给崔姐打电话嘱咐她帮忙看着公司，妈妈陈红梅蹑手蹑脚地跑到她旁边偷听，把她吓了一跳。
挂断电话，她埋怨：“妈你干啥啊吓人倒怪的？”
“你怎么不给马经理打电话啊？”
“找崔经理是一样的啊！……哎？怎么你也知道马经理？”
“还不是听你大哥说的！”
“他说马经理什么？”
“你大哥说那个马经理很优秀，长得好能力强，好像还是单身！”
“哎哟，妈你可别听我哥瞎说了……人家比我小好几岁呢！而且，我是老板，我也不能潜规则下属呀！哎哟，妈你可别瞎琢磨了！”
“我瞎琢磨也比你不琢磨强啊，你都快四十了，脸不洗牙不刷的，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翘个二郎腿吃吃吃，我一瞅你这副熊样就浑身难受！”
陈红梅一脸嫌弃。
张陈玲这天素颜，头发像鸡窝一样乱蓬蓬的，穿的纯棉布睡衣松松垮垮，隐约能看出胸前伟岸，整个人有一种朴素的大地之母的气质。
她大概让陈红梅想起了农村老家那些嫁不出去还整天无所事事的老姑娘们。
“妈，我好不容易放一天假，这屋里好不容易清静清静，你又在这嘟囔什么啊？你还不像我一样好好享受享受？中午你也别做饭了，我带你出去吃哈！”
“你不找对象，我哪有心情吃饭？”
“妈你再说，我就去公司了！”
“……好，我不说了！唉，没一个省心的！……”
好心情没了一半，张陈玲立刻在姐妹群里骂骂咧咧。
“正如人生的意义是没有意义，结婚的意义也是没有意义。”
身为互联网大厂厂妹，朱晓叶很擅长废话文学。
张陈玲当然知道，这种讨论也毫无意义，可自从跟这两个小姐妹建了群，她便不不知不觉变成了话痨，现在常习惯性地往群里抛话题，企图炸出点儿水花，给炎热的高温天降降温。
“我这个年纪，在婚恋市场上已经没有任何竞争力了，就算找，也只能找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了，那我图什么？图他们身上的老人味儿？还是他们不让人省心的败家儿女？”
林苑刚躺在床上准备补觉，她看到微信，唇边勾起一抹笑，“你也可以找小奶狗呀！”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朋友们都开始用“小奶狗”、“小狼狗”取代“小鲜肉”来指代年轻漂亮的男人。
反正，配张陈玲这种铁腕女强人，肯定是“小奶狗”更合适。
张陈玲：“理论上，可以；实际上，怎么操作？白马会？还是……请小林老师给我介绍几个？”，附上一整排呲牙笑 Emoj 表情。
林苑不知道白马会是什么鬼，赶紧打开小红书搜索关键字。
“最简单经济的办法：招个实习生！”
朱晓叶坐在工位上，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同时大大方方瞄了两眼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混血实习生 Nick。
丸子头老板也失眠了吗？
这里没把他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