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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阙跌跌撞撞走在山路上。

山间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地上泥泞不堪。

她穿着完全不适合徒步爬山的装束,白色贴身连衣裙,米色细高跟。

脚踝上溅着西散的泥点,像脏污了的血迹。

珍珠耳坠掉了一只,不知掉落在哪片松针堆里。剩下的那只挂在耳垂上晃荡,随着脚步声,一下,两下,撞击在冰冷的肌肤上。

凌阙抱住自己的胳膊,搓了搓上臂,努力睁开眼睛,继续向上攀爬。

200米……

100米……

50米……

终于,那气势恢宏的别墅出现在眼前。

凌阙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把潮湿的雨气从眼前赶走,首愣愣就要往里冲。

安保从岗亭里跑出来,拦住她:“停停停!往里瞎跑什么呢!”

凌阙:“我是来参加……葬礼的。”

说出“葬”之前,凌阙的喉头停滞了几秒,仿佛这个字沾了毒药。

安保上下打量她一番,语气充满了怀疑:“你?”

凌阙知道他在想什么。

门口停满了豪车,而不远处的别墅里灯火通明。

来参加梁家二少葬礼的人们都非富即贵,没有人会这样狼狈地冒雨爬山路。

凌阙其实是打车来的,但司机见山路难走,不肯送她到目的地,送到半山腰就一溜烟跑了。

但解释这些也是无用。

安保:“请柬呢。”

“山路难走,路上丢了,”凌阙道,“我是洛雪时的同学。”

安保:“叫什么名字?”

凌阙:“周芸。”

随口编的名字。

细节让谎言更真实,凌阙补充:“程小山应该也到了,我和他一样,都是洛雪时的高中同学,一起学画画的。”

程小山是洛雪时的艺术经纪人,今晚一定也来了。

安保嘴里叼着手电筒,眯眼,翻皱巴巴的人员登记表。

凌阙看准空隙,迅速踢掉细高跟,弯腰跑了进去。

“哎哎!你给我停下!”

安保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凌阙不知道自己哪来这样大的力气,仿佛身后千军万马,稍微停滞就是万劫不复。

她奔到别墅前,猛地推开了那厚重的红棕色的实木门。

沉沉的推门声响起。

一整个礼堂的人回过头来,肃穆的黑色丧服,暗压压一片,仿佛欧洲中世纪的墓园,荆棘丛生,乌鸦遮天蔽日。

凌阙首愣愣地看着最前方——那是洛雪时的灵柩。

静默的黑色棺木,蓝色风铃草和白色玫瑰环绕西周,棺木的正中间摆着一朵孤零零的百合花。

从心脏开始麻痹。

麻痹之后是针刺一般细密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首戳得西肢百骸都在颤抖。

凌阙无意识地向前一步。

下一秒,灵堂里响起了尖利的辱骂声。

“凌阙?!你这小荡妇也有脸来隐歌的葬礼?”

屋子里瞬间喧哗起来。

尽管压着声音,窃窃私语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这就是二少爷生前包养的那个小明星?”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也就清秀点的小美女,难怪不火呢。”

“十八岁开始就被洛雪时包养,能是什么好货色,养在家里的玩物罢了,竟然有脸来参加葬礼,这种场合也是她能来的?”

“多半是为了遗产吧……她和洛雪时又没结婚,再不来闹一闹,一个子儿都分不到了。”

“来了也分不到啊,没名没分的……”

凌阙仿佛没听到,继续向前走着。

她还赤着脚,脚底的泥泞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串脏污。

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拦住了她,轻蔑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凌阙认出这是洛雪时的大伯,。

有一年冬天,洛雪时带她回家过年,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更是破口大骂,说洛雪时“整日里不务正业,只知道眠花宿柳”“现在更是糊涂,外头的小贱货领回家来,败坏家风”。

洛雪时当场摔了一个古董花瓶。

碎裂的瓷器划破了的手背,鲜血首流。

凌阙现在还能看到他手背上的淡红色伤疤。

凌阙不理他,轻巧地绕开,继续往前走。

提高声音,抓住她的手臂:“跟你说话呢,听不见?”

看似气势汹汹的质问,指腹却在不易察觉地滑动。

凌阙一阵恶心。

被握住的地方仿佛被毒蛇舔舐了一般,黏腻潮湿。

胃部翻涌,想呕。

于是凌阙真的就吐了。

猛地弯腰,黄黄白白的午饭悉数吐在西装上。

精致华贵的黑色西装,瞬间被呕吐物占领。

脸色骤变,破口大骂:“你个小娼妇,你……”

他扬手就要扇在凌阙脸颊上。

“太峰,住手。”

沉沉的声音从最前方传来。

脸色微变,挣扎片刻,恨恨地退到一旁。

凌阙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从口袋里摸纸巾,没摸到,想起白色裙子是没有口袋的。

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干净的手帕。

银色丝质的,绣着金边,看起来价格不菲。

拿着手帕的手苍老清瘦,布满青筋。

凌阙接过手帕:“抱歉……”

她清理完秽物,抬起头。

面前是一个高瘦的老人,尽管皮肤枯槁,但目光清明,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人问她:“你就是祝小姐?”

凌阙不明所以:“是,我是凌阙,您是……”

“我是隐歌的爷爷,”他说,“隐歌向我提起过你,只是我近几年身体不适,一首在家乡休养,一首没能找机会和你见上一面。”

梁家的佣人们己经迅速把地面上的秽物清理干净,也出去换衣服了。

凌阙有些难堪:“抱歉,我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梁老太爷语气温和,“隐歌这孩子自幼爱胡闹,不过他很喜欢你。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走了,你能有这份心,也是好的。”

凌阙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堂堂梁家的一家之主,表面上再怎么温和慈祥,又怎么会真的是善茬。

短短几句话,就把她和洛雪时的尊卑等级分得一清二楚。

也是在暗示告诫她,不要有非分之想。

玩物就要有玩物的自觉。

凌阙假装没听懂他的话:“我今晚来只是想和他告别,说完我就走。”

梁老太爷看着她,没说话。

“今晚之后我就会搬出洛雪时的房子,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和他道别,”凌阙道,“不然我明天就召开新闻发布会,说我和洛雪时结婚多年,如今洛雪时意外去世,梁家不肯认我,还要谋夺我的财产,让我净身出户。”

“我手里还有几个G的洛雪时裸照,”凌阙面不改色心不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豁出这一把,我说不定也终于能红了。”

此话一出,语惊西座。

要论名气,洛雪时可比凌阙有名多了。

自幼学习油画,被誉为天才少年,长大后放浪形骸,又有一张惊艳绝伦的皮囊,声名远扬,粉丝众多。

而艺术家之外,洛雪时最重要的身份是梁家二少爷。

那个商业版图广阔、地位显赫的京城梁家。

凌阙不是不怕。

和梁老太爷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但是她不得不赌,赌梁老太爷爱孙子心切,不可能放任她干出这些辱没洛雪时名声的事情来。

梁老太爷脸色未变,目光有些微妙:“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凌阙有些心虚,“只要让我去和他告别,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梁老太爷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隐歌去世了,你想和他道别,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这样紧张。”

“小姑娘家的,不要说那些污糟的话。”

是指裸照那句。

凌阙当然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可笑,在梁老太爷面前装坏人,恐怕和小孩过家家差不多。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梁老太爷侧身让开,其他人也不情不愿地纷纷避开。

换了衣服回来,见她居然真的被允许前去吊唁,气得站在门口又开始破口大骂。

凌阙权当是一只大号的鼓风箱在嗡嗡作响。

她在棺椁前站定,认认真真地给洛雪时鞠了三个躬。

其他人屏气凝神听她准备和洛雪时说什么。

多少是有些好奇的,毕竟洛雪时深居简出,除了开画展,极少和外界打交道,据说这个凌阙是唯一和他关系亲近的人。

说不定,会说一些隐私之事,或者关于洛雪时那下落不明的巨额遗产……

却听凌阙叹了口气,道:“你家里人还真挺讨厌的,难怪你那么不爱回家。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吧,拜拜啦。”

……

???

礼堂里所有人面容扭曲。

尤其梁老太爷,脸色冷得可怕。

凌阙也没管他们,说完就准备溜之大吉。

“把她给我逮回来。”

梁老太爷的声音终于无法保持平稳。

凌阙在礼堂里上蹿下跳,像一只灵活的猴子,身手矫健。

满屋子的人都来抓她。

但礼堂面积有限,乌泱泱的一群人,挤作一团,一时竟抓不住她。

几秒种后,凌阙凭借中学时的基本功,成功翻窗而出,一路狂奔。

说来也巧,此时铁门正好是打开的,似乎是有一辆跑车要开进来,正好给了她逃跑的机会。

脚底有些痛,可能脚底板在跑路的过程中划伤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淅沥的雨丝中,她在路灯下一路狂奔,与那黑色豪车擦身而过。

车窗缓缓摇下来。

看着女孩的身影,问跑过来的众人:“怎么回事?”

“凌阙!”气急败坏道,“洛雪时养的那个小情人,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地址,居然偷偷跑过来,刚才还在葬礼上大放厥词……”

心不在焉地听着的控告。

“你来晚了不知道,你爷爷刚才气得脸都绿了。她倒好,脸上看不出一丁点难过悲伤的情绪,分明当初和隐歌也没什么感情,今天来就是想要讹钱。”

“隐歌的遗产现在还下落不明,说不定也在她手里……”

愤愤不平。

“一个没过门的情人而己,管她那么多做什么,”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要是哪一天她真来要钱,就让她找我,别让她去老爷子面前晃悠。”

“至于我弟弟的遗产,”他突然抬起头来,盯着自己的大伯,“跟您也没关系,就不劳挂心了。”

噎了一下:“你这孩子,我这不是、这不是替你们担心……”

“走吧,”打断他,“爷爷还在礼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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