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是我自己不愿深想,魏子慕早已与我疏远。
早些时候,他会亲昵地粘在我身边,每月都盼着十六那日,早早地来见我。
那一日,他会将他偷偷藏下的点心捧出来,献宝似的要娘亲吃。
可渐渐地,他似乎很厌恶每月的十六,一到了这日,不是有学业便是要练剑。
我苦思不得法,只能觍着脸巴巴地跑过去,有时只是远远看一眼,便有丫鬟报小公子课业实在太重,抽不出时间见夫人。
偶尔肯见我时,我拿起帕子替他擦脸,他会下意识地躲开。
我原以为,他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
可原来,他是在嫌弃我啊。
但他说得确实没错,我本就是这魏府的一个丫鬟。
那年,魏府全族被诬,合族下了大狱,无一人幸免。
而魏府抄家的那日我恰好出门,回来时,听官差讲,魏府的大公子被扔进了乱葬岗中,要他自生自灭。
我在门口几经徘徊,在走与不走间踌躇,脑海中闪出的是我刚被卖入魏府的时候。
那时我才十二岁,因照料园子花草一事,被管家刁难。
那一日,他照常寻我麻烦,要我跪在地上舔干净他的鞋面。
我知道,他要我跟着他,伺候他床上之事,我不愿,便被处处为难。
就在我要跪下时,十四岁的魏澧握着手中的弓箭,一把瞄准了他的脑袋射了过去。
「好大的官威,我竟不知府上还有你这等欺善霸良的刁奴!」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不乏鲜衣怒马的意气风发。
我并不大识得字,后来魏澧教我后,我遇到了一句诗词,足以形容初见时的魏澧。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最后,我还是去了乱葬岗,将十六岁的魏澧扒拉了出来。
明月跌落凡尘,月色依旧莹亮。
那时的魏澧伤了腿,再加上遭遇如此大的变故,整个人阴晴不定,对我亦是没有好脸色。
我熬一晚药,他便砸一碗:「滚啊!」
我并未说什么,只是不厌其烦地熬药,直到熬到第三十八碗时,他终于喝了。
后来啊,后来的那些日子,大约算得上我与他之间最快活的时光了。
我为了养活他,揣着银两做起了营生,卖酒卖豆花卖竹篮,我学得许多手艺。
赚了银两我便给他,我知晓,他在为魏家沉冤奔波,我信他能成。
他在外行走,我便替他照料好魏家在牢中的人。
我每月都会攒着银钱,做好衣裳和吃食去牢中看望他们。
尤其是魏老夫人年岁已高,我给她做的衣裳和吃食格外精细。
她也时常泪眼涟漪地握着我的手:「好孩子,好孩子,苦了你了。」
后来,魏家起复,沉冤得雪,无罪释放。
月亮又高悬于天上,月色仍旧还照我。
不过,我并未贪心,恩情一场,不过是还那十二岁之恩。
我想,若魏澧能给我些银两作为报答,那便更好了。
我可以在上京开家酒楼,还能借魏家的名头,也无人敢欺凌,想必日子定会美得很。
然而,魏澧拦下我的包袱,低垂着眼问:「为何要走?你……不愿嫁给我?」
我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我这样的身份,配不上公子。」
他抓住我的手,笑起来似云雾化雨:「只要我心悦你,你就配得上。」
谁能不为年少的月光而心动呢?
而现在只要你点头,这月光将独属于你。
于是,我点头了。
然而,我当时却未想到,高门大户的夫妻情谊怎能单靠一句心悦就能维持呢?
成婚后,魏澧终于发现,我于他来说,实在是累赘,我的身份实在是难以启齿。
人人都是世家联姻,在官场上纵横开阖,唯有他娶了一个丫鬟婢女为妻。
年岁更迭,当心悦二字褪去后,争先恐后而来的,便是不堪,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