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雪夜风寒,我提着熬了半日的药,压着风雪一步步赶往翠竹轩。

翠竹轩的人说小公子染了风寒,怎么都不肯吃苦药,众人急得团团转。

我在药方中加入了一味甜菊叶,守在小厨房熬了半日。

算来,我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到他了。

自生下来,他便抱到老夫人的住处养着,那里与我所在的院落极远。

再者,他们不愿我常与他见面,只大发慈悲地允我一月见一次。

孩子是在我生产当日就被抱走的,我当时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跪着求魏澧,不要将我的孩子抱走。

他不为所动,只是冷漠地扔下一句:「你这样的出身和学识,你自问担得起孩子的教养之事吗?

「宋婉,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忍心误了他吗?」

魏家是百年的王侯世家,嫡长子魏澧权势在握,多少高门贵女趋之若鹜。

而他的孩子更应是尊贵无比,理应是世家典范,朗月昭昭。

我看着襁褓里红彤彤的婴儿脸庞,缓缓地松开了手。

这一松,便是五年之久。

起初,我总是偷偷跑到翠竹轩,只为了看他一眼。

那时,小孩子还不满周岁,在摇篮里睡得香甜。

我看着他***的小脸,连伸手摸一下都不敢,生怕他惊醒。

后来,他会走路了,魏澧会将我绣的香囊挂在他身上。

他每月十六会来我的院子,小小一个人儿,跌跌撞撞地与我行礼。

而后睁着黑溜溜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屋子,指着自己身上的香囊,再指指我:「娘亲……绣的,我喜欢~」

我捏着帕子,猛地转过头,泪如雨下。

无碍的,我总想,只要我儿健康平安地长大,哪怕再多的苦楚,我都能忍的。

到了翠竹轩,院里的丫鬟仆人来回走动,无一人在意我的到来。

他们都知晓,魏澧与我疏离,老夫人更是厌极了我,我在这府上不值得攀附。

我让婢女候在廊下,提了食盒,循着记忆走到了那扇门前。

刚要推开门,便听到里头传来声音。

老夫人向来威严,但在唯一的嫡孙面前,声音不自觉放缓。

她应当是对着屋中的另一人说话:「王家已然答应了,你该寻个好日子,准备迎亲的事。」

我想了想近日来的传闻,王家嫡女王惠姝刚从边关回京。

她与魏澧是青梅竹马,曾定过亲,只是魏家落败那时,王家忙不迭地退了婚事。

魏澧好半天没有回应,良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低沉清冷:「我还未与她说。」

「她算什么东西?」魏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只是娶个平妻,已经算是给她的最大体面,难不成还想翻了天不成?」

原来是娶平妻,我原以为,魏澧会为了她,将我由妻降妾。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心中只有生着病的孩儿。

就在这时,屋中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道:「王氏出身世家大族,她与爹爹成婚,当我的母亲是最好不过了。」

像是为了劝他的父亲,孩童又哑着声音说:「惠姝姨对我可好了,慕儿喜欢她。」

那一瞬间,我只是静静地站着,任风雪吹满身。

手中的食盒在我手腕处,烙上了深深的印痕,我全无知觉。

直到,一滴又一滴的泪砸在手背,滚烫的热意,将我从冰天雪地中唤回神志。

我抬手擦了擦泪,毅然决然地推开眼前的门。

入目时,屋中景象尽收眼底。

魏老夫人坐在床前,一手环抱着魏子慕,魏澧人高马大地站在一旁。

三人皆被我开门的声音惊到,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魏澧一袭青衫,长发只用了一根玉簪挽着,眉眼间尽是清冷。

我只是看向了魏子慕,他却在我看过去时,将头埋进了魏老夫人怀里,不让我看到分毫。

我收回目光,将食盒轻轻放下,距离他们三人一丈远,平静地说:「不用特地与我说了,我同意的,只是我希望侯爷在成婚前,能予我一张和离书。」

魏澧猛地看向我,漆黑的眸子似要在我身上盯出个洞:「和离?」

我昂起胸膛,直视着他:「是。」

一旁的魏老夫人见状,沉着脸:「宋婉,你不要太过分!虽说你于魏家有救命之恩,但这几年魏家给你正妻之位,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凭你是什么恩情早该还清!

「如今那王氏乃是国公爷嫡女,她为了澧儿,甘愿自降身份,以平妻之礼入府,与你平起平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缩在她怀中的魏子慕,许是觉得我们这番争吵,是为了阻止王氏入府。

在魏老夫人一顿话后,噔地一下跳下床,两步走到了我跟前,举起双手用力地推了我一下。

在他光着脚朝我而来时,我还是下意识地蹲下,伸出双手迎着他。

我担忧地看着他潮红的脸,赤足踩着冰冷的地面。

因此他这猛地一撞,我并未防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红着眼道:「我不要你当我母亲,一个卑贱的丫鬟有什么资格当我母亲!」

魏澧愣神后,一把将他拎到床上,厉声吼道:「魏子慕!」

我望着手心的擦伤,再起身时,隐隐看到魏老夫人嘴角闪过一抹笑意。

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并无不满意的地方,魏澧要娶妻纳妾,我都没有怨言。

甚至,他要降我为府中婢女,我也不在意。

在这府中,我唯一的期盼和欣喜,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生他那时,我险些难产大出血,足足疼了两日两夜,才将他带到这世上。

我受尽白眼和屈辱,在这府中一角苟活着,只要日日看到他,便心满意足。

可如今,这曾经让我用半条命换来的孩子,成了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扎进了我胸口。

四岁的孩子早已开蒙,他已知晓什么是尊卑贵贱。

所以,他不喜我这个出身卑贱的母亲了,因为我让他抬不起头来。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