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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的桂花已经开满枝头,点缀在浓绿的枝叶间,细碎且精致。八月金秋时节代理的离婚案,突然就浮现在苗郁的脑海里。

那时不热不冷,温度正好,法庭的窗户被向外推开,桂花香也优哉游哉地飘进法庭,把庭审的紧张气氛冲淡了不少。

“请大家看第五项证据。这是去年12月24日深夜十一点,发生在某酒店19楼的一起打架斗殴事件,整个视频是被酒店的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苗郁坐在原告席上,双目紧盯着自己眼前的小屏幕,金灿灿的“委托代理人”的名牌放在苗郁面前。法庭上方的屏幕,正在播放两个年轻男人打架的画面。苗郁的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也很悦耳,并不咄咄逼人。仔细看,她唇边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可爱可亲。视频的进度到了第16秒,她按下暂停键,画面上打架的两人手臂交缠,满脸的狰狞凝固在一个可笑的状态。

苗郁看向被告席:“在画面左上角,从1917房间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就是本案的被告,也是我的委托人的丈夫。与他一同出房间的女人是谁,不是本案关注的重点。本项证据表明,被告在与我的委托人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与其他异性保持不正当关系,是过错方。因此,对于夫妻共同财产,我方有权要求多分,被告方理应少分。”

此时,庭审已经进入了法庭辩论阶段,双方正在针对证据陈述各自的观点。在法官的询问下,被告律师反驳:“这项证据来源不明,不能作为合法证据出示。”

苗郁亮出公证证明,并且调出了另一份证据:“我方向法庭申请了调查令,并且在调取监控的同时做了公证。同时,请看第六项证据。在此半个小时前,被告与该名女子前后出现在酒店大堂,乘坐电梯上了19楼进入1917房间,时间相差不过两分钟。请被告律师告诉我,被告人和该女子几乎同时进入房间,又一同出来,请问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要在酒店开房,但又能在半个小时内聊完?”

被告是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金链子在衣袖处若隐若现。他眼圈发青,身材发福,面对苗郁的质问,正要大声反驳,被律师拉住了。劝了两句后,被告律师才作答:“那位女士是我的委托人的秘书曾莉。当时在1917房间里的,还有委托人的另外两个秘书,我的委托人和三位秘书在酒店房间里,讨论第二天要提交给董事会的报告,是在谈工作!”他加重语气,“我方申请两名证人出庭。”

苗郁的委托人是本案的原告,也就是遭遇背叛、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妻子。听到律师的话,她冲动地站起:“不……”

苗郁及时扫去一个淡淡的眼神,委托人意识到什么,动动唇,不甘心地坐下。果然,被告方的两名证人提供的证词大同小异,声称:“我们一整天都在房间里整理资料,方总和曾秘书是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来的,谈了公事就走了。”

第一位证人说得尤为详细,几点开的房,几点进入房间,做了什么事,说得清清楚楚。坐在被告席的男人抛来得意的笑,眼神里是满满的油腻。原告有些心慌,拉着苗郁慌张地问:“苗律师,他们都在说谎,你相信我……”

苗郁轻拍她的手,眼神平静。她不言不语的样子,反倒让委托人的心安定下来。安抚了委托人后,苗郁看着法官:“我方要讯问第二名证人。”

在法官的允许下,证人坐上证人席。苗郁开始发提问:“请问证人,去年的12月24日,你真的在酒店加班吗?”

“是。因为我们要整理资料,提交给董事会。”

“一整天吗?”

证人答得毫不犹豫:“对。”

“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也在酒店里?”

证人停顿了两秒:“对。”

苗郁停止了发问,静静地看他,法庭里浓郁的桂花香味兀自飘荡着。证人强作镇定,补充了一句:“我就是在准备资料,我没撒谎。”

“那请问,这条微博是谁发的?”苗郁点开早就提交给法庭的证据,鼠标滑动到第十三项,几张微博截图出现在屏幕上,“微博的博主叫‘辰阿七’,认证是凤湖金融投资公司总经理秘书。这条微博发布于2017年12月24日晚十点五十六分,发布地点是距离酒店十公里外的市中心旋转餐厅。照片上是两个人的手比成一颗爱心的形状。秘书先生,请问能不能比对一下你的手,看看和照片上的手是不是一样的?”

证人下意识想藏起自己的左手,但已经晚了。法庭上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证人无名指上带着的铂金钻戒,与截图上男人的戒指一模一样。

法庭上一片诡异的安静,书记员敲打键盘的声音清脆入耳。被告的圆脸涨成猪肝红,恶狠狠地盯着秘书,恨不得一刀宰了他。秘书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狼狈地低下头。苗郁有些快意地想,让你做伪证,让你违法,在法庭上被戳穿,这位秘书再能干,此刻盘算的事,大概也是怎么提出辞职吧。

眼前的景色一阵模糊,又清晰起来。苗郁回过神,再次打量身处的这间法庭,还真是有缘分。两年前,她在同一间法庭帮助委托人打赢了离婚官司,还帮她分得了大部分夫妻共同财产。她还记得委托人咬牙切齿说的话:“苗律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千万别被男人骗了。”而两年后,还是那个法庭,还是同样一位法官,她坐在原告席上,没有委托人,只有她自己。

窗外依旧是那棵桂花树,初春时节,没有金黄的桂花,树叶还带着冬日的浓绿。刚经历了一番唇枪舌剑,苗郁有些心累,无意中走了神。她的目光自窗外收回,正好听见法官向双方发问:“根据《婚姻法》的规定,离婚案件必须进行调解,本院现询问双方当事人,是否接受调解,有无和好的可能?”

开什么玩笑,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苗郁脸上挂了面具,淡淡地说:“不接受。”全然没有方才激烈辩论的模样。

坐在被告席上的沈冲在看她,眼神里不知是冷静还是冷漠。他缓缓开口:“能不能不离婚?”

不离婚?她忍受愤怒和悲伤收集证据一个月,在法庭上唇枪舌剑半小时,然后选择平静地接受沈冲出轨的事,为了所谓的家庭稳定,不再为居高不下的离婚率做贡献?

见苗郁态度冰冷,法官转头看被告席。

法庭很小,坐在被告席上的沈冲——从法律意义上说,他现在还是苗郁的丈夫——如同陌生人一般,面无表情。两个人的空间距离很近,精神上已经很远。

原告要离婚的态度很坚决,被告又不像一些当事人,哭着闹着不肯离婚,两个人本就是律师,冷静得就像机器人,就算再有人类的感情,此刻也隐藏得很好。法官想了想,合上卷宗:“本案将于十天后上午十点在本院宣判,现在休庭。”

法槌清脆敲响,沈冲同时站了起来,几乎是用抢的方式接过庭审笔录,根本不看,径直在每页上唰唰地签下名字,提着公文包往法庭外走。法庭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把书记员都吓了一跳。

书记员是新手,像是没见过这样奇怪的被告人,有些紧张。苗郁冲她笑笑,意在安抚,随即翻开庭审笔录,一页页地细看。

“这里,是四栋,不是十四栋。”苗郁指出笔录上的一处错误,“我们名下共有两套房产,我要的是这套,楼栋单元数写错了。”

书记员脸红了,立刻改过来,苗郁也在改错的地方签了字,表示确认。反复核对后,她才在每页底部仔细签上名字。她的笔迹很娟秀,与沈冲龙飞凤舞的字体并排在一起,说不出地刺眼。

拉开法庭的门,寒风冲上脸庞,肆虐好一阵才得意地离开。苗郁呼出了一团白气,看它由浓变淡,化作无形。天空飘着淡淡的阴云,苗郁的心情一直在水平线以下,浮浮沉沉。她有些茫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律所?她才从工作两年的学校辞职,重新开始做执业律师,手头根本没有案子,去律所也只是发愣。回家?自从沈冲与自己摊牌后,他主动搬家,往昔熟悉的地方,现如今空荡荡的,一草一木无不刺激着她的眼。

正在踌躇,手机意外地叫了起来,让苗郁沉郁的心情松快了不少。有电话就是有事,有事就能暂时忘记失落、伤痛、沮丧等。她刚按下接听键,惊慌失措的女声冲进耳膜:“不好了,不好了,小老师救命啊!”电话连接的那头还有辨不清男女的叫骂声,顺着信号喷涌出手机,听着就令人头大。

“博雅,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苗郁纵然再冷静,也被这话吓了一跳。难道唐博雅被当事人打了,或者和法官发生争执了?

“齐老师的案子输了,委托人要打他,说他没水平没本事。”唐博雅总算没慌乱得太彻底,两句话就把困境描述得明明白白。

苗郁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们人有没有事?受伤没有?”

“没有受伤,最帅的法警小哥哥抓住了委托人。”

如此混乱,关注点还是“最帅的法警小哥哥”,有助理如此,苗郁的头痛愈加剧烈:“你们在哪个法院?”

唐博雅报了地址,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巧。苗郁的离婚官司在这家法院审判大楼的四楼,齐思贤和唐博雅就在一楼,她想找借口不去都没办法。

“我马上来。”

紧闭的电梯门轰隆隆打开的一瞬间,乱七八糟的声音涌进电梯间,推搡着苗郁往外走。不用刻意寻找,愤怒的女声已经给苗郁指引了方向。

“什么牛津大学高才生,都是骗人的!法官都已经告诉他,改变要求、改变要求,他不听啊!我也说当时我是借给公司的,不是借给经理的,他非说经理借的钱,公司是什么担保人,结果害我们输了官司!十几万啊,都是我辛辛苦苦存的积蓄!你要赔偿我,赔偿我,赔偿我!”

女委托人最后三个“赔偿我”一声比一声高八度,音高比得上金色大厅里尽情讴歌的花腔女高音。女委托人的丈夫也在骂,只是气势不如老婆那般引人注目。苗郁下意识偏转了头,勉强抵挡了一拨魔音灌耳。此刻的9号法庭外,传说中的英国法学博士齐思贤正被委托人扯着,满脸尴尬和委屈。他比两位委托人高出一个头,手脚修长,宽大的律师袍在他身上,不见臃肿,反而衬出精英气质。只是,原本平整的律师袍已经被揉出了肉眼可见的褶子,颇有些狼狈。好在法警和保安非常给力,挡开了两位委托人,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要么指指点点,要么不痛不痒地劝上两句。苗郁倒想假装不认识他,扭头走人,缩在齐思贤身边的男生宋乾却突然叫起来:“苗老师,快来救我!”一边喊一边激动地招手。

别人家的助理乖巧懂事又听话,自己的助理不是花痴就是二货,律所主任更是书呆子一枚。苗郁纵有一肚子的郁闷,也只有快步走到在崩溃边缘徘徊的当事人面前,微微点头致意,职业化地开口:“您好,我是衡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也是齐律师的同事,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你们律所都不是好人哪!”女当事人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跪在大理石地面上号啕大哭。男当事人扯着齐思贤的律师袍,额头上青筋暴出:“你是不是收了被告的钱?是不是收了钱?是不是收了钱!”

质问声在法庭走廊上回荡,苗郁用得体的笑容,掩盖郁闷的心,递去纸巾,柔声说:“二位能说一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吗?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她的态度的确是诚恳万分,声音不高不低,有股奇妙的感染力。两位委托人情绪稍微平静了些,恨恨地看着齐思贤,正要说什么,齐思贤突然小声地开了口:“我的辩护方向真的没有问题,是法官没理解到我的意思……”

“你还敢说?”女委托人原本按捺下的脾气骤然扩张了十倍,“你输了官司还怪法官?当初是你告诉我绝对能打赢官司,我才相信你的,你现在……你现在……”

逃避是来不及的,一辈子都不可能逃避的。苗郁还想抢救一下律所可怜的信用,七八页的判决书已经砸到她的脸上,伴随女委托人的怒骂:“你自己看!”

小助理唐博雅及时抓住了飘飘欲落的判决书,双手捧给苗郁。苗郁顾不得揉脸,匆匆翻了一遍,就想一巴掌敲开齐思贤的头,看看里面装的是豆腐渣还是稻草。这个案子其实是很简单的借贷纠纷,某公司向委托人借了一笔钱,并且约定了利息和还款时间。在借条的末尾,有公司法定代表人的签名,盖着公司的公章。很明显,债务人就是某公司。但是,齐思贤认为,借钱的是公司法定代表人,公司盖章只是一个担保责任,所以他在法庭上提出,应当由法定代表人偿还借款,如果他拒绝偿还或者无力偿还,应当由公司担负起担保责任!这完全是错误的辩护方向,法官是有多傻才会采信?

苗郁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白,突然转头瞪着齐思贤。他一脸无辜地回看,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振振有词地说:“苗律师,你不要看判决书上是怎么写的,你要看证据是怎么体现的。如果是公司的债务,只需要公司公章就行了,但是法定代表人签字,性质就不一样……”

“你给我闭嘴!”苗郁阴沉地挤出几个字,唐博雅和宋乾同时缩了缩肩膀,不敢开口。一旁的两位委托人已经开始了新一轮哭诉。女委托人抓着法警不放,一个劲地说自己如何可怜,被无良公司骗了钱,又被无能律师骗了钱,哭得梨花带雨。法警也是一脸无奈,一个劲地用目光催促苗郁,让她快点把当事人领走。

听到“无能律师”四个字,苗郁、唐博雅、宋乾三个人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证明了他们仨属于同一家律所。齐思贤试图抢救一下可怜的名誉:“陈先生、陈太太,你们相信我。我马上就草拟上诉状,案子还没生效……”

“滚!”男委托人难得地吼了一声,“我要换律师!你们的代理费,我也不会给!走着瞧!”说着,拉起还在哭诉的妻子,“走,我们换个律师!去司法局投诉他!”

两位委托人愤怒地离去,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也散了大半。现场只剩下衡明律师事务所的四人,面面相觑。见三双眼都盯着自己,齐思贤尴尬地笑,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我……我真的没想到法官不能接受我的想法……我在英国接触过类似的案例,法院判决原告方胜诉。所以我认为……”

“齐主任,有话回去说。”

苗郁只觉得脸上发热,唐博雅和宋乾的目光就像在关爱智力有缺陷人士。教条主义害死人,在中国大地上能照搬英国的法律和法规吗?苗郁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看见刚刚围观的人群里,不仅有当事人,还有律师同行。虽然没见着几张熟面孔,但是这种坏事向来自带飞毛腿,不出一个星期,就要传遍C城的律师界了。

衡明律师事务所这块暗淡无光的招牌,叮当,又掉落了一颗螺丝钉。

回家休息成了妄想,一行四人垂头丧气地回了律所。半脏的玻璃门上,贴着物业催缴通知:“尊敬的业主,您已经欠了两个月的物管费,请尽快缴纳,以免产生滞纳金。”

语气是礼貌的,态度是居高临下的。天底下能有这么惨的律所吗,还欠物管费?一个律师事务所,必须有三个合伙人。现在,衡明律所另外两个合伙人律师,一个已经出国,要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当两年的访问学者;一个功成身退四处云游,朋友圈失踪十天半个月是常态。仅剩的那个合伙人,就是齐思贤。

苗郁真的怀疑,她当时之所以会同意王主任的请求,回衡明律所当律师,一定是被沈冲气得脑抽,一不小心点头的。当时,在法式餐厅悠扬的小提琴声中,王主任的劝说听着真有几分无奈:“从名义上说,思贤是律所主任,但小苗你清楚,他的职业经验不足,所以我的不情之请,就是你多带带他。”

“王主任您太客气了,我担心会辜负您的期望。”苗郁其实不太想回衡明律师事务所,但是王主任是她的授业恩师,大学毕业后,也是他力邀自己加入衡明律所,一路传道授业解惑,她实在没有理由生硬地拒绝王主任。齐思贤的父亲齐伦,对她的职业生涯也多有提携,如果她就这么一走了之,良心这关实在有些过不去。

王主任叹了口气:“多谢你,小苗。你不看别的,也看在思贤父亲的分上,至少让他在这行内立足。”

说到齐思贤的父亲,连烛光都沉重地摇动了几下。苗郁勉强笑了笑,说:“可是,我已经两年多没有办案,可能在经验上还差点。”

“你的实力,比沈冲强。”汪主任说,“你当年放弃做律师,去学院当行政人员,我真的觉得大材小用。”

也许是提到了沈冲,烛光飘摇,阴影极快地拂过苗郁的脸。王主任察言观色,连忙举起酒杯:“来,干了这杯,预祝你在衡明律所一切顺利!”

虽然王主任这话说得极掏心窝子,但苗郁还是听出了几分狼狈。她和沈冲在大学时就是一对情侣,毕业后,又一起到了衡明律师事务所当律师。最开始的日子,两人苦不堪言没有案源,没有经验,能代理的案件都是些小案。不过回想起来,贫贱夫妻虽是百事哀,但年轻时必要的浪漫总是生活的主旋律。齐思贤的父亲,也就是律所主任齐伦,对沈冲十分看重,亲自带他。沈冲成长极快,渐渐开始开拓案源,好案子也一个接一个地来。

可惜,三年前,齐伦晚上回家遭遇车祸,不治身亡。齐伦是律所的主任,业务水平极高,他的死亡让衡明律所遭受了重大打击,沈冲也在那之后选择去另外的律所。恰逢那时,两人结婚也有几年,苗郁一直在备孕,而律师的工作,一旦忙碌起来是没日没夜。苗郁思量之下,选择去了高校做行政人员,图的就是工作轻松,对身体好。没想到,离开了律师这行,她连自己的老公都看不住。

苗郁再次回到律所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齐思贤代理的所有案件的卷宗。合上卷宗,她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苗郁这才明白,什么叫“能让他在这行内立足”。

她需要奶茶,如果一杯不能解决,那就两杯、三杯!

苗郁靠坐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上,脑中一片空白。办公椅老旧,皮质扶手已经磨得起了细小的裂纹,她掌心传来细微的粗粝感。这时,唐博雅从门后探出脑袋,小心地禀告:“小老师,齐老师请你去会议室,说商量一下今天这个案子怎么上诉。”

“当事人委托他了吗?他怎么上诉?”苗郁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快步走出办公室,迎头问齐思贤,“齐主任,当事人的委托书在哪里?没有委托书,你能代理他们上诉?”

咄咄逼人的质问声在会议室回响,齐思贤也是愣了一下。他比苗郁高出半个头,五官不是时下流行的小鲜肉款,他眉眼深邃,全身上下透着干净的书卷气。普通的西装在他身上被穿出了英伦范儿,他举手投足间也透着一种叫绅士风度的东西。

苗郁态度非常不友善,齐思贤没露出半点被冒犯的不悦,反而认真地解释:“苗律师,你相信我,这个案子我已经分析得很透彻了,上诉后,二审一定会改判或者发回重审。”

“当事人的委托书呢?”苗郁觉着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好脾气过,“没有委托书,你为谁代理?”

齐思贤转头问宋乾:“小宋,刚刚要你联系陈先生,他怎么说?”

宋乾已经很努力地藏匿身形,被点到名时一脸的生无可恋,他支吾了几句,小心地看了看齐思贤:“齐老师,他说不用了,他要换律师。”

“怎么会?合同约定了,这个案子一直由我们代理。”齐思贤翻找出合同,递给苗郁,“你看,他们另找代理人,就是违约。”

苗郁冷冷地看他:“他们违约,然后呢?起诉他们,要他们继续履行合同?”

齐思贤一脸的惊诧,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事:“难道不应该吗?对了,一审已经结束,他们代理费还没有付,小宋你再打个电话催一下。”

“我们所的格式合同不是都约定在签合同时要预付30%的代理费吗?”苗郁听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抓起合同飞快地翻了两页,赫然发现,关于代理费用的那项条款,不知什么时候用笔画去一句,变成手写的“案件胜诉后全额付清”。

冷静,冷静,身体是自己的,气病了没人照顾自己。苗郁正想抄个什么东西丢过去,唐博雅眼明手快地抱走水杯:“小老师冷静,这可是小哥哥送给我的唯一的念想了,别扔。”

“齐主任。”苗郁咬牙切齿地说,“麻烦你签合同前看看我们律所,欠了两个月的物管费,就差喝西北风了。执业律师除了你我,还剩了谁?宋乾和博雅是律师助理,他们不能接案子,租房吃饭都要花钱,你让他们用爱给你打工吗?”

正为今晚吃什么发愁的唐博雅顿时热泪盈眶,宋乾小声地说:“可以不爱,请不要伤害。”

齐思贤放下手中的资料,默默地看着苗郁。苗郁皱眉:“齐主任,有意见吗?”

“苗律师,我作为律所主任,这些问题我当然考虑过。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专业水平,我认为现在,在C城,暂时还没有人能理解我的法学理论。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我是正确的。这个案子,就算二审不是我来代理,我也会写出一篇论文,发表在核心期刊上,证明我没有错。”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齐思贤目光坚定,但应者寥寥。苗郁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冰冷又无奈。唐博雅和宋乾大气也不敢出,闷着头偷偷看手机。过了片刻,苗郁撑在大圆桌上,直视齐思贤的眼,说:“齐主任,尊重是赢来的,不是说出来的。请数数你代理的案子,有赢过的吗?”

这话问得实在是太过冒犯,几乎是指着齐思贤的鼻子大骂他百战百败。换个人被这么说要么一拳头招呼上去,要么面露难堪心怀怨恨,当场翻脸是小事,极有可能往后老死不相往来。但是齐思贤并非普通人,听着这番话,他脸上一红,顿了顿,用手扶了扶眼镜腿:“从约定俗成的规矩来看,我的确没有赢过一个官司。”

得,您还得意上了。唐博雅忍不住翻个白眼,摸出手机,点开招聘APP开始找工作。见宋乾正盯着手机出神,比钻研案卷还专注,唐博雅踢他一脚,问:“在干什么呀你?”还不麻溜地找下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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