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每日忙于先帝的丧仪,再加上心中有事,不过十日,萧言欢便瘦了一大圈。
这日用了晚膳,橘颂见她心绪不宁的模样,体贴道:“娘娘,不如奴婢去把那鹅梨帐中香点上,您早些歇息吧。”
“不忙。”萧言欢推开窗户,风雪夹杂着北风瞬间扑面而来,冻得她一激灵。
“呀!太冷了,娘娘不可开窗。”橘颂忙上前将窗户关严实,又拿了斗篷替她披上。“娘娘身子要紧,您若是累垮了可如何是好?”
萧言欢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宣昭王回京的旨意,送出了吗?”
“早就送出了,只是漠北路远,怕是还要十天半个月的,才能送到。”
“是啊……漠北路远。”萧言欢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便是此事,她怕文景然不让昭王平安回来。“眼下什么时辰了?”
“已是酉时三刻了。”
“宫门下钥了吗?”
“尚未,因着为先帝守丧的缘故,近日下钥的时辰延后至了亥时,文武百官过了戌时四刻方可出宫。”
萧言欢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时辰,又问道:“那文景然可还在宫内?”
橘颂点头:“王爷应当还在宫内,要等到时辰了才能和其他官员一同出宫。”
“去请他来。”萧言欢顿了顿,“你亲自去请,尽管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请来,不必遮掩。”
夜幕深沉,太后请官员入后宫确实不妥,但橘颂见她言语坚定,便也只好应声去了。
萧言欢自贵妃榻上起身,坐至梳妆台前,略补了些粉黛,倒更显得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了——如果不能用强,那便示弱。这还是上一世文景然亲自教给她的法子,只是没想到今日这法子,竟使到了他身上。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橘颂依言将文景然带了过来。
他的外袍上还沾染著风雪,发梢已然湿了,丰神俊逸的脸上亦有些水渍。明明合该是极狼狈的模样,可此时的文景然看起来,却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容色清冷,不可轻视半分。
“今日风雪颇大,本宫执意请王爷过来,王爷受累了。”萧言欢轻言细语,心中却是波涛翻涌。前世的爱与恨,又何曾能真的就此消散?她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人,想着他也曾对着自己海誓山盟,鼻子一酸,眼眶便不由自主地湿了。
文景然似是没有发现她的不妥,只是清冷地回道:“娘娘言重,但不知娘娘深夜请微臣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虽原本便要演戏,但此时萧言欢望着他,属实越发心酸。“我害怕……”一颗泪珠自脸上划过,她的话半真半假。“先帝就这么撒手人寰,只留下我与年幼的启儿。我不懂政事,启儿更是懵懂无知。王爷,我不知在这宫中,该如何自处,又要如何自保。”
萧言欢在被册立为皇后之前,便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儿。人人都道宣威将军的嫡女容色倾城,生得极美。如今美人落泪,任谁都要有些恻隐之心,可偏偏文景然还是那副冰冷的模样,连声音都未曾软和半分。
“娘娘多虑了,食君之俸禄,忠君之事。微臣与其他诸位大人,都将鞠躬尽瘁,为守护大宣王朝死而后已。”
萧言欢一怔,忽而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前世的他在人前虽也是这般冰块脸的模样,可对她却一向温柔耐心,从未如此这般。难道因为她的重生,今生的一切也都变了?
她拿起帕子掖干脸上的泪,亦理了理思绪,方又道:“我自然相信王爷,否则也不会册封王爷为摄政王。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王爷可否答应?”
“娘娘请说。”
“启儿年幼,唯有托付于王爷教导,我才能放心。所以,我想将内宫中的梧瑕殿赐予王爷居住,日后王爷尽可留宿宫中,悉心教导启儿。”
此言一出,文景然还不曾有什么反应,倒是一旁伺候的橘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让外臣留宿内宫,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若真这么做了,还不知道文武百官要如何诋毁。
萧言欢淡淡瞥了橘颂一眼,示意她噤声。她自然知道这件事听起来有多荒唐,但她有她的用意。
文景然果然沉默了,他的目光自萧言欢的脸上掠过,又低垂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王爷不愿意吗?”萧言欢微微笑了,“难道,王爷是怕他人的闲言碎语?”
文景然摇摇头,失笑道:“微臣又有何可惧?微臣只是在想,留宿宫中事小,但微臣府内的一众家眷,不知能否带几个入宫?”
“王爷不是还未曾娶妻吗?”
文景然抬起眼眸,宛如一汪深潭,定定地望着萧言欢。“微臣确实未曾娶妻,但也有美妾二三,不忍她们独守空房。”
萧言欢心头一颤,委实没想到他竟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训斥他两句,还是诘问他何时有了心心念念放不下的美妾。
“放肆!”还是橘颂开了口,她蹙眉道:“王爷请自重,太后娘娘将这天下托付于王爷,王爷怎可在此这般戏言!且先帝丧仪未过,王爷可知方才那几句话,便是重罪!”
文景然抹去了嘴角的笑意,扬眉道:“那便当是微臣失言。”
橘颂还欲说什么,萧言欢拦住了她,心绪也已然清明起来。她笑了笑,对文景然道:“无妨,王爷即便有此求,也属人之常情。好,我应承王爷,王爷可以带几位亲眷一起入宫。只是,王爷也须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娘娘但说无妨。”
萧言欢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静默了半晌,方掷地有声道:“让昭王,自漠北平安归朝。”
文景然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他虽一直没有反对此事,可萧言欢了解他,他嘴上不说,但绝不会轻易让昭王回来。漠北回京,路途迢迢,只要他文景然出手,怕是不知道昭王这一路要遭遇多少险境。
萧言欢此时是对文景然示好,也是在对他示弱。她许他留宿宫中,表示已将自己与儿子的身家性命皆托付于他,她的诚意,只换一个昭王的平安。
文景然静默了会儿,眼底的情绪又压了下去,淡淡地回了一个“好”字。
萧言欢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觉得自己这第一回合,应当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