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景美市,气温陡然升至30℃。
这里几乎是花的海洋,国内几家知名的香水品牌发源于这里,连十岁的孩子都会制作最简单的橘子香薰,各种各样的香薰手工更是受年轻女孩们的推崇。
为此,景美甚至被称为“东方格拉斯”。
周六下午,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声此起彼伏。
如此令人烦闷的天气里,晴栀正提着一大包香薰小样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后背被汗浸湿了。趁着红绿灯,她腾出一只手将马尾从肩膀上撩开。
光洁的额头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四处张望着,看上去元气十足。
忽地,她的目光在某个地方定住。
那是一个广告牌,画面上是一望无垠的深海,穿着海蓝色拖地纱裙的女孩弯腰从海中掬起一捧水,披在肩后的长卷发被风吹得四散。
—— “给她一切,不如给她精灵鸢尾。”
这是广告语。
晴栀想起外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再浓郁的香气都会随时间消逝于无形,但人们迷恋的也正是这种一瞬间的极致。”
“小美好”甜品店。
“叮——”
“欢迎光临‘小美好’。”
一阵冷气吹来,缓解了晴栀身上的燥热。
她照例将一个礼品袋放在吧台上,老板忙拿了张纸巾递给她擦汗:“今天好像又有不少新面孔,我那个会客室就快装不下你这个大网红喽。”
“什么大网红?你又开我玩笑。”
“好啦,你快进去吧!”
“嗯。”
晴栀笑着冲老板摆了摆手,便转身往最里面的小包厢走去。在那里等着她的,是数十位热衷研究香薰的年轻女孩。
像这样每个月一次的香薰聚会已经持续了三年,而举办聚会的初衷也源于晴栀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
在景美出生的晴栀从小就与香结缘。
她的外婆孟和静曾是凯瑟琳的爱徒,在调香上颇有造诣。
也许是受外婆的影响,晴栀早早地就加入了调香行列,以Iris的名字在各大香薰论坛上分享自己的制香经验。她研发的手工香薰原料亲民又简单,很适合女孩子平常自己在家DIY,因此在年轻女孩中很受欢迎,还在线上引领了一股香薰潮流。
鸢尾代表着纯洁、自由和光明,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自己热爱香薰的心能一直赤诚,不受外界影响,永不负初心。
久而久之,她有了一帮追随者。
直到有人提出组织小型聚会的想法,晴栀便当之无愧地成了领头人,而组员也由她挑选。
今天来这里的都是论坛里的年轻女孩,她们钟爱香薰且有一定的天赋。在这个聚会中,她们会分享新研制的香薰配方,在入组时,每个人都签订了小组契约,会对与会内容保密。
“小栀姐,我听说今天早上库洛克公司的新品试香会被搞砸了,有人举报说那款精灵鸢尾还缺少一味极其重要的原料。库洛克那边极力想压下新闻,我姑妈是晨报记者,她中午悄悄告诉我的。”
此话一出,议论声四起。
“其实咱们国内的秦氏企业,这两年风头正盛,有人预测,他们会在十年之内与库洛克平起平坐呢!现在库洛克出了这么大的负面新闻,说不定都用不了十年。”
“那些都是谣传,在我心中,库洛克的香薰是NO.1,没有人能超越它。这个新闻还有待考证,不能这么早就下定论吧?”
看到大家讨论得这么激烈,晴栀想了想,说:“其实,库洛克集团是我儿时的一个梦,一个关于香薰王国的梦,我希望未来有机会能去那里工作。”
她似是陷入了回忆,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年幼时,在外婆的山中别院小住的场景。那时候她才七岁,正帮外婆给院子里的花浇水。阳光将四溅的水花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她嫩白的一双小手抓着水管调皮地挥舞着。
不远处,年迈的外婆坐在摇椅上,时不时地考她每种花草的名字和调香特性。
若她全部答对了,便能听到外婆讲那些有关库洛克和创始人凯瑟琳的故事。
她听得入迷,常常会忘记时间。
有人顺着晴栀的话问:“我听说库洛克的试香会发生突发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小栀姐听说过这件事吗?”
晴栀回过神,答:“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别多,‘精灵鸢尾’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精灵之气被古人认为是万物的本源。库洛克集团的创始人凯瑟琳为了还原香薰最本来的样子,去掉所有的添加物和装饰,致力于打造这款‘精灵鸢尾’。可惜多年前她刚刚研发出‘精灵鸢尾’,试香会也和今天早上一样中途夭折。外婆说,当时凯瑟琳突然失态地跑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所以‘精灵鸢尾’几乎成了二十世纪最大的谜团……”
原本热闹的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新来的成员有点儿羞涩地从角落里举起一只手:“姐姐的外婆曾经在库洛克集团工作过吗?”
晴栀并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香薰小样分发下去:“等你能猜出这里面所有的原料我就回答你。”
女孩们闻言都轻声笑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每年都有的竞猜活动,猜中的人能够得到晴栀最新做出的香薰精油。
有人半开玩笑地半认真地说:“能够猜出答案的只有Ryan哦,可惜他从来都不参加我们的聚会。”
众成员纷纷点了点头,很快又有人说:“可他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人。你们还记得那次坛主出的一道超级变态的题吗?他竟然比小栀姐还先回答出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我真想见他一面。”
“呦,你说的脸都红了。”
“太阳晒的啦。”
青涩懵懂的少女脸色微醺,大家哄笑起来,聚会便在这样愉悦的气氛中收了尾。
大家散伙后,晴栀和老板打了招呼,在推开玻璃门的那一瞬,她忽然想起聚会时有人问她的问题。
——“这个聚会对你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她几乎忘了自己回答了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说实话。自从三年前她收到一封从法国寄来的通知函,她便明白,十七岁之前,她将为了一个目标而拼尽全力。
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她一定会抵达。
格兰小区。
一进家门,晴栀和往常一样先打开电脑,登录论坛。果然一个熟悉的头像在屏幕右下方跳跃了起来。
是Ryan。
“今天的聚会顺利吗?”
“老样子,对了,你的香薰小样还是寄到那个地址吧?”由于Ryan从不参加聚会,因此每年的竞猜香薰小样都需要邮寄给他。
“是的,谢谢。”
晴栀呆呆地望着显示屏,她曾不止一次地想,Ryan于她而言是否只是一个虚拟的存在,可在她的记忆深处,早已悄悄地将他与另一张模糊的脸拼凑在了一起。
十三岁那年的法国之旅,她在登山途中迷失了方向。那个曾向她施以援手的少年永远地住进了她的心底。
不知道姓名,甚至不知道他的面孔,那个脸上缠满绷带的少年她始终不曾忘记。
的头像很快灰了,晴栀关了电脑。她走出书房时,妈妈陆雪薇正沉着脸坐在客厅里用笔记本工作,母女俩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
这样的冷战已经持续了好几天,自从陆雪薇知道她想去库洛克集团工作后,母女俩便闹了点儿不愉快。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自己为了报恩去了秦氏集团,但是您不能要求我也这样。我有我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追求。更何况,您从来没有考虑过爸爸的感受,他……”
后来的话被父亲沈岩及时制止,而陆雪薇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就回了房间。
那是沈家经历过的最安静的一个晚上。
夜深了,四下里一片沉静。
晴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房间。
谁还没个青春叛逆期呢?她觉得自己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