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对李天赐也有些厌烦，但皇帝没开口，他也不好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李二，问道：“陛下，您意下如何？”

李二放下手里的茶杯，鼻子里哼哼了两声，旋即站了起来，道：“待在此处也甚是无聊，不如就出去转转，也好看看城里的百姓过得如何？”

推开门，就瞧见李天赐被护卫拦在了门外。李二抬手挥退了护卫，李天赐这才得以近前来。

他笑嘻嘻的对李二两人说道：“二位，咱里水县除了有泰式**之外，夜景也是一绝，不可不看。”

说完他伸手指向了下面的街道，李二站在栏杆上抬眼看去，只见下面的街道灯火通明，几乎每一家店铺外面都点着灯，只是那灯罩的样式怎么这么眼熟？

他回头看了看房间里的琉璃盏，顿时有了火气。

长孙无忌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狠狠的瞪了李天赐一眼，质问道：“李大人，你不是说这些琉璃盏是胡商留下的礼物吗，为何街道上处处悬挂着此物？”

李天赐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他来的时候走得急，倒是忘记让人把这些玻璃灯罩取下来了。

他嘿嘿笑着解释道：“那些胡商十分热情，见城里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就把商队里的琉璃都送给了我。为了打造特色的旅游风景线，我便将这些琉璃装在了街道上。”

李二岂会相信这些胡话，胡商即便再慷慨，也不可能会携带如此多的琉璃，也不知这小子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好玩意儿。

既然已经买下了，就没有把钱再要回来的道理，李二只好认了这个哑巴亏，不过对屋里的那些琉璃已经失去了兴趣。

三人在护卫的簇拥下来到了街道上，此时街上仍有不少小商小贩在叫卖。

李二有些好奇，便问：“里水县难道没有宵禁？”

李天赐随手从摊位上拽了一根萝卜，边走边嚼，“原本是有的，但是被我改了。”

李二眉头皱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为何？宵禁乃是国策，岂能随意更改？”

李天赐嘴里嚼着萝卜，眼睛则是看着周围过路的乡民，并未察觉到李二眼神中的异常，他含混不清的说道：“因为没用啊，所以我改了。”

“既然是国策，为何会没用，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要欺上瞒下吗？”

李二的言语中已经有几分责备的意思，可李天赐却丝毫没有在意，只认为他是在长安城里关久了，不清楚外面的世界。

“嗐，政策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不管什么政令，前提都是要以人为本。如果政令没办法让百姓的生活更加富足，过得更加舒服，那这项政令还有必要存在吗？”

“就拿这里水县来说，离县城最远的村子足足有五十里。那里的乡农要是想要进城卖菜，头一天就得从地里采摘，然后天不亮就要出门，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半天，进了城基本就是午后了。且不说蔬菜是否新鲜，就算售卖也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时辰。这些乡农又舍不得花钱住店，只能在天黑之前收摊出城，几乎下半夜才能到家。”

“这一来一回，光赶路就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又能卖出去多少？蔬菜这东西又极容易腐坏，隔上一两天就得扔了。照这么算，恐怕扔掉的都比卖掉的多。如果你是菜农，你认为种菜能支撑一家人的开销吗？”

听完李天赐的这一番说辞，李二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若他是菜农的话，肯定不会把菜挑进城来卖，但如果不进城，也就没了销路，这几乎就是两难的选择。

只不过，这只是个例，那菜农完全可以选择其他的生活方式。于是乎，他便继续问道：“若单单之事为了方便菜农就取消宵禁，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

李天赐顺手将吃剩下的萝卜头扔进了路过的女子的菜篮里，打了个饱嗝，道：“当然不光是这样。里水县不是长安那种龙寝之地，离边关要塞也远得很。从战略地位来看，其实并不是太重要。可要从地里位置来看，又是要啥没啥。住在这里的乡民，只能勉强混个温饱，如果想要过的富足，必须要想其他的办法。”

李二皱着眉头，细细琢磨了这番话。李天赐说得倒也没错，大唐辽阔，除了长安、洛阳、晋中、蜀中和其余几座名城之外，战略地位和里水县大同小异。

他一路西行，走了几个州府，见到的景象也几乎相差无几，里水县已经算是十分富足了。

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西北小城，为何会与周边州县相差如此之大？

这也是李二留下来仔细探查的主要原因。

他有心听李天赐继续讲解，便问道：“那按照你的说法，这种情况该当如何？”

李天赐转过身来，背着手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缓缓说道：“里水县虽然地处西北，远离长安这种政治商业文化中心，但得益于时常有商队经过。有商队就会有人流，有人流自然能带来财富。我取消宵禁，一方面是方便周围乡民，另一方面也为路过的商队提供了便捷。”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一个仍在营业的饭馆，里面正坐着几个胡吃海喝的大胡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唐人。

“这些人的食宿，能够给这些店带来不少的收入。他们也可以将带来的货物在这里消化一些，同时也能消化本地的货物。如此一来，也就**了消费，商税自然也就多了。等到什么什么时候商业发展到了一定高度，商税也能占据主导，届时就能逐步实现农无税，那时候百姓才是真正的富足。”

听到农无税这三个字，李二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自夏商周以来，数千年时间，诸多王朝的衰败多数和严苛的农税有关。

如果大唐能在他的治下实现农无税，那时大唐的江山将会永固，自己也能成为媲美秦皇汉武的千古一帝。

想及此处，李二不免有些心神激荡。

好半晌他才平复了心情，再看向周边的灯火，似乎觉得不再那样刺眼，而眼前的李天赐，也顺眼了许多。

他整理了下思绪，又问道：“农无税自然很有诱惑力，但想要做到这点绝非易事。且不说商业是否能够发展到你所说的地步，单说眼前的事情，你如何能保证这些路过的胡商不是北方突厥的探子？”

李天赐双手一摊，说道：“我为什么要保证？如果连边关要塞的军队都无法阻止探子渗透，我这小小的县城如何能阻止得了？再说了，这里水县天不靠地不靠的，探子混进来做什么？”

李二沉默不语，这话虽然有些无赖，但话糙理不糙。即便是被自己弄成铜墙铁壁的长安城，也常有探子出没，这种小城的确没有能力去识别和防御探子的入侵。

想到这里，李二的神情放松了许多，也不再纠结李天赐私自开放宵禁的事情。

政令以人为本，因地制宜，的确是一个值得考量的说法。

里水县城本就不大，逛了约莫半个时辰，李二就兴趣缺缺，准备回小楼休息。

李天赐还没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就跟着李二等人到了小楼前。

眼瞧着几人要进屋了，李天赐搓着手笑嘻嘻的问道：“转了这么久，不知道两位是否有兴趣支持下本地建设啊？”

李二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顿时笑出了声，直到现在李天赐还没忘记从自己兜里掏钱的事情。

尽管李天赐的做法有些丢朝廷官员的脸，但他此举也是为了里水县的百姓牟利，李二自然没有了先前那般厌恶。

不过他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倒是饶有兴趣的问李天赐，“李大人能将里水这种濒死之城从蝗虫口中拉回来，不知能否治理好一州之地？”

李天赐愣了一下，万万没料到李二会问这种问题，也不清楚他为何要这么问，摇了摇头说，“不能！”

李二狐疑道：“为何？”

李天赐仍然有些懵圈，一不小心把实话说了出来，“事情太多，懒得管，我只想弄钱过快活日子！”

李二顿时一脸的黑线，扔下李天赐便气哼哼的进了屋。

等长孙无忌关好房门，他一**坐在了椅子上，破口大骂，“朕以为这李天赐果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哪曾想他只是想发财过快活日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一旁的长孙无忌看得出来，李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便出口宽慰道：“李天赐虽然心思不正，但他治理里水县的手段的确是独树一帜。以微臣之间，此人胸有大才，只是缺少磨练，日后未尝不可成为陛下助力。”

李二喝了一杯茶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闪烁的灯火，不知在琢磨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