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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醉了。」

中秋家宴,举庭欢喜。

太子给我敬第三杯酒的时候,秦慕终于走上前来越过我的肩膀,伸手扣住了我执杯的手。

他的嗓音冰冷得听不出情绪,有暖意从我手背上传来,我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柔暖的月光恰好撞入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我从那浅色的眸子里看见了不甚清明的自己。

我低声笑了一下,旁若无人般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蜻蜓点水般抬头吻了吻他红润的薄唇。

他的唇很凉,但他看向我的眼神更凉。

我盯着他好看的脸,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左右在南芜国君面前,他还是得装着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那年北黎国破,若非不是我在城外跪了一天一夜哀求父皇将他赏赐给我,恐怕身为北黎储君的他就没有今天的活路了。

「荒唐!」父皇绿着一张老脸,盛怒之下抬手一抡,砸掉了案几上的杯盏器皿。

上好的白玉瓷器向我横扫过来,直直跌在我面前,落地的刹那化为粉碎。我垂眸拾起一片,摇了摇头。

叹着天下风雨飘摇,多得有人吃不饱穿不暖,也有人将名贵的瓷器弃之如履,好不奢侈。

「父皇息怒。」太子是个有眼色的人,早就收回了敬酒的手,恭恭敬敬地拍了怕他的背,替他顺了顺气。

席间嫔妃和宫人们皆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我满不在乎地抬眼看了看那对惺惺作态的父子,翘着二郎腿,扯过秦慕的手,肆无忌惮地抚摸着。

装什么呢?这不就是他们想看到的吗。

南黎长公主宋婉如骄扬跋扈,行事放荡,豢养面首,终日与其厮混,颓然如废人。

我在世人的眼中越不堪越下流,他们就越高兴。他们高兴,我便也省了些事端。

这在场的,哪个不惺惺作态?

太子不正希望着我有朝一日跌落尘埃,再也没有人阻挡他的皇权霸业?

父皇分明压抑着满意的笑容,巴不得我做一些更出格的事,好让天下人唾弃我,让他的皇位无忧啊。

那些妃嫔们,不也是一个个看我不顺眼,嫌我在宫中目中无人,还受不到实质性的惩罚。

多少看热闹的目光盯着我,多少人嫉恶着我。

我是南黎最尊贵的长公主,也是最不讨喜最纨绔的公主。

因为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在那桩秘辛中,我永远都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污点。

「家宴嘛,怎么说都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可如今儿臣母后身处冷宫,面对如此盛大之宴,婉如着实是没有心情吃下去,还望父王容儿臣先告退。」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搭着秦慕的手站起身来,又慢悠悠地朝父皇行了个礼,醉醺醺地挽着秦慕走了。

怕什么,他们又杀不了我。

至少现在不行。

我感受到了宋恪的目光死死地留在了我的身上,好似要将我的背戳一个窟窿。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圆月之下,气氛诡异到极致。

我就偏偏败了你们的兴致,就喜欢你们讨厌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上了马车,我松开秦慕的手。我见他的面色不大好,明知故问道:「今日十五,乃月圆之日,秦公子怎的看起来如此虚弱?」

「往生毒发一月一次,公主莫是忘了?」

秦慕斜看了我一眼,那双深色的眸子里一片深沉,却紧紧攥着双拳。他到底没有将痛楚表现出来,说话的嗓音也是温润如前。

往生毒乃西域奇毒,我大费周折才搞到的。服了此毒的人会在月亮盈虚变化之际周身骨头如粉碎般疼痛,尤是十五月圆的时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故曰往生。

秦慕就算亡了国,他那复国称霸的野心也依旧不死,我将名毒用在他身上控制他,也不辜负了我求毒的一番不易了。

「原来如此,想必秦公子方才在家宴上也不好受了吧。」

我暧昧地勾起他的下巴,有细汗将他额前的碎发打湿,痛苦之下,他微微皱起好看的眉眼,我看见一抹绯红留在他的眼角。

他被迫抬头注视我,深色的眸子不失清明地写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四目相对。

终是我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将棕色的药丸送入他口中。

他服了解药微微喘息着,许是方才的痛苦太过剧烈,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将我推开,任由我坐在他身上,虚情假意地将头枕在他颈间蹭了蹭。

「多谢殿下。」他沙哑着嗓音,任由我胡来。

我愣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我早早带他退场的事。

毕竟我是个心肠极好的人,冷眼看昔日的北芜太子在灭国仇人的面前毒发这等让他失尽颜面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可笑,你自作多情什么,本宫不过是不想见那些人丑恶的嘴脸罢了。」

闻言,秦慕只是轻轻地扯了扯嘴角,他怜悯地看着我。

我讨厌这种悲悯的目光,堂堂南黎长公主,天下之大莫有不惧我的,还需他一个亡国太子来同情我?

正欲开口,马车却停了下来,车夫道:「殿下,公主府到了。」

不及我有所动静,秦慕便将我拦腰抱起下了马车。

车夫自知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也知道我名声向来不大好的,只是低下头来,俯身跪拜:「恭送殿下。」

我周身皆是秦慕如雪松般清冷的味道,我缩在他怀里,明目张胆地嗅着他白衣上的气息。府中的下人见了,只是跪拜道安。

他将我抱进寝殿,推开门的一瞬,我闻到了浓浓的胭脂味。

安魂香和浓郁的胭脂味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我的鼻腔,我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顺着秦慕的目光看去,重重帷帐间,我的床上正躺着一个红衣男子。

「姐姐害得奴久等,我还以为今夜姐姐不宿在府中了。」

少年委屈的声音传了过来,秦慕抱着我的手微微一顿,漠然地瞥了我一眼。

「殿下,多年不见,你倒是很有进展。」

我冲他一笑,此刻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少年名唤沈弋,大皇子听闻我素来喜欢美男,特意送进我府中的。

他端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不过太过妖艳,不及秦慕看着让人舒坦。

大皇子送来的人儿,明面上说是我的面首,不过是他的耳目罢了。我在民间日益发臭的名声,也大多是他搞出的名堂。

我府中四十二面首,多的是我父皇和朝中几个政敌的眼线。除了这些就是被我半抢半求来的秦慕,皆是我碰不得的。

所以尽管坊间传言长公主行事放荡常白日宣淫,我还是个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十八岁纯情少女。

「新来的吧,不懂公主府的规矩。」秦慕冷着脸将我放在床上,淡淡地瞥了眼沈弋。「不学礼,无以立,长公主位高在上,该唤殿下。」

我不禁笑了笑,秦慕端的是一副恭恭敬敬,殿下殿下地叫着,可怎么听着他语气中都没有多少尊重的意味。

沈弋挑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说哥哥是谁呀,原来是北芜的太子啊。奴的修养固然比不上哥哥,让哥哥见笑了。」

北芜亡国方才三个月,他从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跌落神坛委身成我的面首,唤我殿下时也多是心有不甘的。

沈弋如此提及往事,明摆着是增加他怨气,从而挑拨我们的关系。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弋,可他全全然不顾我的目光。

「公主,入秋寒凉,仔细着身子。」秦慕没有理会他,只是捧起我的脸,旁若无人地将他的唇印上了我的唇瓣。

他的唇不像之前那么凉,毫无感情地带着炙热贴上了我的。我没有回应他,忍不住笑了笑,原来他也有主动的一天,可惜只是单纯地对沈弋示威。

可是他却在我勾唇的刹那轻松地撬开了我牙关。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全身的骨头仿佛在刹那间松了下来,我只觉腿下一软,竟没有了推开他的力气。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殿内氤氲的安魂香,全化作围绕着我的雪松气息。

我终于在沉沦中追寻到了理智,推开他笑道:「秦公子若是喜欢,也可以叫姐姐。」

他的目光暗了暗,看向我的眼神仿佛透过我看着另一个灵魂。

那不是宋婉如,至少不是现在这个腐烂恶劣到骨子里的宋婉如。

我们六岁相识,那时母后因缘巧合下结识了烟山居士,我被母后偷偷送出宫,拜入他门下学习诗书和剑术。

约莫是三个月之后,烟山居士领着年幼的秦慕告诉我,他是我师弟。

烟山居士有着经天纬地之才,恰逢天下混乱割据,大一统为大势,有传言说,得他辅助者可得天下。

可他不愿出世,也没什么人能寻得到他,他的弟子只有我和秦慕二人,我们也不知道师傅的名讳。

秦慕比我大了三岁,叫我一个小娃娃师姐自然是不愿的。

我当时叉着腰笑得欠揍:「你若是不愿叫师姐,自然也可以免师叫姐姐。」

当时他沉默不语,挽了一个漂亮剑花,挑落了我头顶上开得正盛的梨花。

凉凉的花瓣掉在我脖颈上,甚至感受到了他的剑刃划破了空气,我吓得一哆嗦。

其实在烟山居士门下的那几年,他对我还是极好的。不似宫中那般尔虞我诈,我们一同学诗学礼,习武练剑,偶尔我偷了师傅的酒,他陪我在梨花树下小酌,还帮我做善后工作,挡了师父的责罚。

只是世事沧桑难料,如今我是骄扬跋扈的长公主,他是卧薪尝胆亡国太子,我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们双双回过神来,他未如幼时般沉默不语,只是扫了扫沈弋,嗓音不自觉地沾染上落寞,「殿下喜欢便好。」

沈弋恍若没看见方才秦慕吻了我,似是毫无芥蒂地用着他红色的衣袖的擦了擦我的唇。

我没有躲,直直地注视着沈弋,同样没有在他眼中发现什么情绪。

秦慕冷笑一声,转身离去,我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心尖上没由来的有着一股烦闷。

什么叫喜欢就好,谁说我喜欢沈弋这花孔雀死毒蝎叫我姐姐了。

「姐姐,春宵苦短,这大好时光莫要浪费了。」

他的嗓音不算小,这句话约莫也不是说给我听得。

果不其然,秦慕的脚步顿了顿,只是没有回头,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冷风在刹那中从门缝中挤入,卷起床幔上的珠帘又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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