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驿站已过了人最多的时候,门前的柳树下,坐了一个白衣的道士,他身形瘦削,却气质坚美,身后背长剑,左手挽拂尘,坐在那里,有些遗世独立的气息,让人看罢不忍接近。
这人正是鱼清唐的知交好友贺隐。他正独自思索心事,忽然听到驿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心中一动,站起身来,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许久未见的好友,骑在一匹枣红马背上,正向他奔来。
鱼清唐见到那个白衣身影,急忙停下,下马向贺隐疾走过来。
贺隐一翻衣袖,宽大的白色衣袖遮住右手,也快步向鱼清唐走去。
“贺隐兄!”鱼清唐叫着,便要牵他的手。
“清唐。”贺隐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鱼清唐倒也没在意,他这好友有时确实是不爱与旁人接触。
鱼清唐往柳树下一坐,贺隐也过去坐了,他二人相互叙述着近几日的事情。鱼清唐道∶“那宋莞姑娘是怎么与你相识的?我看她用的那些玩意儿都不是什么正派,你不是最不愿与这种人结交吗?”想了想他又道∶“不过她待我确实真诚。”
“那就是了。”贺隐道,“宋姑娘从前帮我那小观做过事,相处着觉得她人很好,便就这么认识了。”
“原来是这样,还是多谢宋姑娘了,也谢谢你了!”鱼清唐道。他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夕阳斜斜,忽然道∶“贺隐兄,好累,我想去太平楼里喝些酒。”
贺隐也看了看天,道∶“走。”
说是一起喝酒,却像往常一样,只有鱼清唐他一人在喝,贺隐只叫了一盏清茶,又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他想起鱼清唐喜欢些重口的菜,刚要吩咐,鱼清唐却摆摆手道∶“吃些清淡的就好。”
这时正是这太平酒楼最热闹的时候,大厅里食客络绎,喧哗阵阵,他二人坐在其中,菜品清淡,有些格格不入。贺隐见他有些低落,便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一直不动筷子。”
鱼清唐正喝着那太平楼里的招牌好酒,太平酒,从前他经常跑下山来,与贺隐相聚在此,一茶一酒,畅谈甚欢。现在明明是平安脱险,却不知为何,胸中仿佛一直闷着一口气,让他怎么也提不起心情来。又喝了一大口酒,已经是有些微醺了,他忽然探过桌子一把抓住贺隐的右手,闷闷道∶“想师父了。”
贺隐想抽回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鱼清唐脸色一变,拂开了他的衣袖。
只见那白色衣袖下,是一只苍白的木手。
“怎么回事,谁干的?”他怔住半晌,才艰难地问道。
贺隐知道还是瞒不过了,便道∶“林峰。”
这林峰正是林庄庄主的长子,与他父亲同样阴狠狡诈,且武功高强,那些时日追捕鱼清唐的人便是他派去的,却没想到回庄路上撞见了贺隐,知道他与鱼清唐是知交好友,一定知晓那“落木神功”木匣的藏处,便欲擒住贺隐逼问,贺隐与他几番搏斗下来终于还是敌不过林峰,那林峰出招狠辣,竟生生砍下了他的右手。
后来他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到宋莞那里去,宋莞善于机关制造,便给他做了一只木手。只是这木手纵然千般像真人,甚至可以弯曲手指,却又怎能比得过原本的手?只怕是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不能拿剑了。
忽然两滴清亮的水滴在了木手上,贺隐看到了却感受不到,他抬头看向鱼清唐,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鱼清唐的眼睛里已经流下了泪。
鱼清唐从少年时便一直与师父隐居山林,偶尔下山,心绪一直干净澄明,有时更是感情真挚,此时又喝了许多酒,见到好友为了自己遭受这终生的苦,一时间竟是像孩子一般难以控制情绪,流出泪来。
“对不起……”他内疚地颤抖起来。
贺隐却用左手撩起衣袖,盖住了木手,道∶“这怎么能怪你,我也受过诗老前辈之恩,你又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应该帮忙的。”他垂下眼眸,低声道∶“没了右手,不是还有左手吗。那木匣还妥当吗?”
鱼清唐道∶“妥当,我定会守护师父的遗愿,不会有人拿到它的。”
“那便好。”
“那林峰竟如此狠毒……”
鱼清唐又饮了一口酒,见那一旁的酒坛上贴了“太平”二字,叹道∶“难得太平……”
那夜鱼清唐喝了许多酒,菜却没吃几口,贺隐帮他结了账,带他去一家小客栈住下了。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时鱼清唐才醒来,却不见贺隐的身影,他有些不安,连忙出门查探,却从门前的廊道里看到楼下贺隐在楼下,衣袂飞扬,左手持剑,正行着一套道家剑法。
他快步下楼,只见贺隐行剑明显生疏,步法也因需要左右调换而十分杂乱,不由得感到难过,贺隐看到他下来,停了下来,拿给他一封信,道∶“你醒了,今日我在驿站取到了湖广陆家庄给你的信,是陆老庄主给你的。”
陆老庄主陆万鹰与师父诗酒风师出同门,算起来是他的师叔,他少年时也曾常常与师父去师叔那里住几日。这个师叔也是格外地疼爱他。鱼清唐忙接过信,展开读来。
原来是陆老庄主知道自己的师兄已经去世,鱼清唐在江湖中定是危险重重,便想要让他来陆家庄住着,说这如今天下还算太平,陆家庄也算是与林庄齐名的一大武庄,鱼清唐来这里,便不会遭到其他势力刻意地找来麻烦,还谈到了已经十多年没再见过他,十分想念,希望他可以尽早来这里。
贺隐听罢,道∶“这确实是一个万全之策,陆老前辈是当今武林盟主,陆家庄又是闻名江湖的武庄。那些人不会轻易敢打陆家庄的主意。”
鱼清唐点点头,道∶“那我便回书一封,谢过师叔的好意,过些时日便去那里。”
贺隐松了一口气,道∶“这样甚好,你既然能平安,那我过几日也该走了。”
“什么?”
“武当山是道家的大剑派,我右手已不能用剑,修习剑术当从头学起,我想去武当山请教前辈,重新修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