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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远巴巴的目送着老神医上了马车,心里长舒一口气,他真怕这老头子留下来会把沈氏这些年不育的毛病给治好了。

灶房里,李氏正在烧火做饭。她脸上虽然一脸不情愿,但想起丈夫郑远之前对她使的几个眼色 ,也还是照做。

一时,后灶的热水先好了,郑远也回来了,问李氏:“二弟,二弟妹在做什么?”

李氏瞪了丈夫一眼,没好气的道:“还能做什么,母女俩抱头痛哭呗,虽说是亲叔叔,说不得二弟已经疑心上了夕颜……”

郑远小心的看一眼门外,恶狠狠的冲妻子李氏道:“回去我再和你算账!”说罢,郑远将李氏推起来,“我来看火,你去打一盆热水送过去,说话和软一些,清芙说话即便不好听,你也要忍着,眼皮子不要浅……”

李氏心里恨恨骂道,“喊什么清芙,这么亲热的叫……狐狸精!”面上却不显,“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眼看丈夫郑远又瞪眼,李氏忙道:“我晓得,你放心就好了……”

等李氏将一盆热水端到卧房时,郑朝颜还窝在沈氏怀里,两个眼睛哭的跟核桃一样,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是个小美人。李氏心里骂道:“真是老天不开眼,明明一切都算好了。郑朝颜一命呜呼了,沈清芙失去了命根子,也活不久,到时候她再把娘家小妹嫁给二弟,不禁她们大房一家过的舒坦,就是娘家也可借着姻亲,沾光享福了,谁叫二弟能干呢,能干就多劳嘛……呸,晦气,还要过来奉承这对狗母女……”李氏心里骂归骂,面上却是一副殷勤备至,心疼的模样。

“哎哟,我的朝颜啊,可是遭了大罪了……不怕不怕,这老人都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朝颜将来长大肯定能找个好夫君,跟你娘一样好福气……”她自觉是几句话将二弟一家都奉承了,不想却看到沈清芙皱起眉头。

郑允也注意到了,他也觉得二嫂说话不妥,朝颜年幼,如何能提夫君。不过二嫂一个村妇,说这些话本也是好心,郑允又想到之前大哥为了他凶大嫂,郑允忙接话:“大嫂,大哥呢?”算是岔开了话题。

“你大哥之前说了你几句,其实也是怕你年轻受骗,他年长你几岁,听过见过不少江湖野郎中骗人的事……”李氏一边说话,一边浸透帕子,“二弟妹与朝颜哭了一场,嫂子不会说话,就想着打水过来,服侍他们擦擦手……”一副伏低做小的神态。

郑朝颜这时候从沈清芙怀里抬起头来,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沈氏大喜,郑允长舒一口气。

李氏道:“肚子咕噜是好事,你大伯正在厨下烧火做饭……”

沈氏一听,忙起身:“这怎么使得,劳大伯……”她起身走出去要去灶房,半路踟蹰,虽说是亲戚,到底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太合适。

郑允会意,也有心妻子与大嫂关系和缓一些。他拍了拍沈氏的手:“清芙,我去看看。你给朝颜擦拭一下……”躺了三天三夜,身上肯定不舒服,郑允只盼着女儿没有躺出褥疮来。

李氏也忙着帮忙张罗,只是她刚触及郑朝颜,就被郑朝颜推回手来。

李氏心里暗骂,面上讪讪的笑:“朝颜,才多大,就和大伯母见外……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沈氏有点狐疑,以往李氏来他们家,经常会在街上买些小玩意来哄郑朝颜,虽说不值钱也是一番心意,李氏又爱夸郑朝颜,郑朝颜对李氏也是亲昵的。

沈氏不动声色的给郑朝颜擦了擦背,敏锐的察觉到郑朝颜内心有点抵触李氏,心里腾的一下,冒出一个怀疑来。朝颜的落水,当真和夕颜无关吗?

她拉下帘子,冲李氏解释:“女孩大了,有点怕羞……”

起身,开柜子给郑朝颜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鞋袜来。

李氏望着沈氏窈窕的背影,有点艳羡。本身沈清芙就是十里八乡的美人,爹是秀才,沈清芙识文断字,如今生了孩子年纪也二十多了,只比她小三岁,可身段窈窕,皮肤白皙,一双眼更是生的好看,看起来根本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也难怪当初郑家老二宁可挨公爹的棍棒,也不愿意娶隔壁镇大财主的女儿。到底是年轻,不懂富家女的好,若当真娶了财主的女儿,哪里像现在似得辛苦忙碌。不过,夜晚夫妻二人独处时,自然还是美人在怀舒坦。

李氏又想郑朝颜,虽说当娘的永远会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得好看,可是李氏也得承认,郑朝颜虽然小小年纪,却当真是美人胚子,难得的是还长了一双瑞凤眼,这可是贵人才会有的眼型,真不知道这小蹄子怎么长出来的。李氏想自己女儿郑夕颜虽说打扮一下,也算清秀,可是和郑朝颜一比,就相形见绌。自己打小比不过沈清芙就罢了,自己女儿也处处被沈清芙的女儿压上一头。当真是憋屈!

忽然,李氏感觉脊背一凉,她猛的一抬头,却看到郑朝颜正若无其事的玩着床帘上的垂下的穗子。

李氏眼里闪过一丝迷惘,左右看了看。

一时,郑朝颜穿戴好,父亲郑允也端来了热腾腾的小米粥并一盘青翠欲滴的小青菜,一份黄豆芽。郑远烧的火,郑允炒的菜。

“老神医交代过,你刚大病初愈,此时身体虚,只能先吃着小米粥养养胃气,顶多吃几筷子蔬菜,后面才能慢慢的增添别的吃食……”沈氏柔声解释道。

李氏见郑朝颜始终不看她,她自己也满腹疑问想问丈夫,就笑着说了几句关心话后去了灶房。

沈氏端起小米粥,要喂郑朝颜。

郑朝颜摇摇头:“娘,我自己可以吃……”

沈氏却是不许,她现在想起来小小的郑朝颜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三天,差点命丧,心里就一阵后怕。沈氏忍不住又抽噎起来。

郑允轻抚沈氏的后背:“我听人说,贵人小时候多磨难,朝颜过了这鬼门关,往后的日子肯定都是好日子……”

郑朝颜大病初愈,被沈氏喂了一碗粥,就急不可耐的想向父亲郑允说,大伯大伯母他们不是好东西。

话即将脱出口的一瞬间,听到一旁的父亲郑允对妻子沈氏说:“我大哥大嫂都是粗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也是见多了乡间被野郎中骗的人,才会有此一说,你不要放在心里……”

沈氏冷冷的拍掉郑允的手,冲他埋怨道:“你往日纵着他们常来占便宜也罢了,可是你明知道我们只有朝颜一个女儿,那李明珠又明知道朝颜是我的心头肉,她竟然想让我为了省银子就让我见死不救自己的亲闺女。银子省下来给谁,还不是都她李明珠一窝子花了去,平素孝敬二老的银子,哪一次不是我们刚给了公爹与婆婆,二老转手就给了大伯家。就这,过年时,公爹与婆婆给孩子们发压岁钱,大哥家的孩子都有,就我们朝颜没有……”

郑允将碗筷收起来,口里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乡下从来都是重男轻女的,就是我小时候,家里也是紧着我们兄弟三个,大姐与小妹却是干活最多,得好处最少的人……你不同,岳父家里只你和你妹妹两人,不存在这种情况。不过你也要多体谅一下爹娘,他们年纪如今越发老了,大哥生下来就是个白楞眼,因为这不少遭人白眼,娶妻不容易,又是老大儿,爹娘偏疼一些也是有的……大哥其实待我不错,小时候也常常带我出去玩,有好吃的也会留我……至于过继是阿爹阿娘提出来的主意,大哥想也没有想就答应了,包括大嫂也没有异议,若是大嫂当真存了坏心眼,就不是这样了……”

沈氏倒了温水给郑朝颜漱口,闻言扭头:“不是这样,那是哪样?休了我吗?那也好,我带着朝颜走,不耽误你当个大孝子……”

郑允见妻子又皱眉冷脸,耐心道:“你回哪里去,岳父也已经不在了,韦应入赘到你们沈家后,天天就知道读书,秀才考了一次又一次都不中,岳父那点子积蓄都被他败光了……从不挣一文钱,你妹妹家里地里都忙的不行……可怜他有儿有女的人,竟然一点不操心生计……”说到这,郑允顿了顿,语气轻柔,“你难道就这么狠心,非要丢掉我不行?清芙,打小我就心仪你,好不容易和你做了夫妻,我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再说平日里,素来你指东,我不敢往西,对你百依百顺……”

沈清芙原本还在生气,闻言却是脸色一红,回过头来瞪郑允一眼:“朝颜看着呢,你也不害臊……”

郑允揉了揉郑朝颜额前的碎发,接道:“夫妻恩爱就是对子女最好的教导,再说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今生独一份,我对我自己妻子表白心意,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朝颜还小,听不懂我们说什么”

“你打小就惯会用甜言蜜语来哄我……”沈氏白了郑允一眼,眼梢带的风情让郑允很是受用。

郑朝颜看着父亲与母亲彼此间情意流转的样子,不禁沉默了。她本来一醒来就一直急不可待想要向父亲讲述,大伯大伯母以及阿爷阿奶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做的那些狠心事。算着时间,今年是西陆王朝贞元五年,新帝登基的第五个年头,贞元六年的时候,父亲去余杭拉丝绸,不想路上遭遇了暴风雨,连人带马车跌入河里。

也就是明年。

郑朝颜想到这,心一阵痛,倒吸一口冷气。上世,母亲和她被驱赶离家后,身无分文,流浪行乞生活,直到后来遇见了继父徐师,继父徐师给了她们母女几年安稳的生活,待他们不薄。徐家族人表面上对她们母女也客气,暗地里不少嚼舌根,郑朝颜母女感恩徐师,母亲活着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徐家原配留下的一对双生子,郑朝颜更是经常陪伴与照顾徐长卿兄妹。徐家出事后,郑朝颜护着徐长卿兄妹东躲西藏,又为了这对兄妹,沦为姜行远的外室,像个笼中雀一般一待就是十二年。她临死的时候,徐长卿已经是探花还得了圣上赐婚,徐芳卿也如愿嫁入高门。就是亲姐,也未必能做这么多。

这一世郑朝颜不想再流离失所,再与野狗抢食,更不想母亲为了她嫁给徐师却经常发呆不太快乐,她自己也不想再沦为姜行云的笼中雀。

上天可怜她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一定好好的活下去,也一定要让父亲好好的活下去。至于大伯大伯母阿爷阿奶他们,郑朝颜想,如今他们还正处在演戏阶段,狐狸尾巴藏着。虽然她心里恨他们,但也清楚,大伯姑姑叔叔他们是父亲郑允的血脉至亲,阿爷阿奶更是父亲的爹娘,如今无凭无据要怎么揭发才能让父亲相信他的父母兄弟对他并不那么好,就算父亲相信了,父亲怕是也心如刀割吧?郑朝颜前世花了很多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郑家对她与母亲表现的如此冷血,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讨厌母亲,也厌恶自己只是个女孩吗?可她却也是父亲留在世的唯一骨血啊。

郑朝颜想不明白,但还是忍住了欲脱口而出的话,她打了一个呵欠。倒也不全是装的,刚刚大病初愈,郑朝颜明白自己此时身体正是虚弱时候,还是要多休息养神回来。

沈清芙重新换了一床被子,扶着郑朝颜在屋内走一圈,怕她积食。

到了晚间,沈清芙更是和郑朝颜挤在一张小床上。郑允望着妻女,干脆在下面打了地铺。

自打郑朝颜落水后,沈清芙日日流泪,郑允日日苦着一张脸,二人都不曾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过,短短几天,俩人都生了几丝白发。

如今郑朝颜从鬼门关回来,夫妻两人松了一口气,当晚很快就沉沉的入睡了。

郑朝颜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边疆云城下面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这些年天下太平,尤其新皇继位后,更是休养生息,与北面几个胡人国交好互通商贸,云城处在边疆,以往正是战火纷飞的地方,现如今太平盛世又变得十分繁华。这里气候日夜温差有点大,白日里太阳火辣辣的晒的人疼,到了晚上风都是凉的。郑朝颜躺在床上,闭眼假寐了一会,听着父母均匀的呼吸声与远处传来的蛙鸣,郑朝颜悄悄起了床。

郑家外头大门上了锁,因是夏季,如今治安又好,卧房门都只是垂了草帘子。郑朝颜散步到院子里,她心绪有点唏嘘。这个小小的宅院,是郑朝颜梦里无数次回来的地方,如今真真切切的站在院子里,郑朝颜恍若隔世,她脑海里不由浮出一句话来:“……不知是蝴蝶梦庄生还是庄生梦蝴蝶……”

她是当真活了一世,还是昏迷了三天三夜里做了一个又长又逼真的梦呢?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那颗长得跟树一样的栀子花满树香花,香气清心美好。‘

郑朝颜忽然心情好极了,她甚至很想大声喊几声。

人生不足百,何来千岁忧。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为自己活一遭,也要护住自己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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