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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二十七年,隆冬时节,

长安城里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南郊的一处宅邸里,丫鬟宝珠挑了帘子进来,手里捧着一束初绽的腊梅花,鹅黄的颜色,清冽的幽香,顿时打破了书房内过于沉闷的气氛。

“宝珠,说了你多少次,姨娘体弱,不要不管不顾的进来,将外头的寒气都带了进来。快去自个儿倒杯热茶喝了,仔细冻着。”王嬷嬷瞪了一眼宝珠,嗔怪道,她站起身,来到屋子四角拨了拨炭盆。

“一连几月都不曾见姨娘笑了,今儿午后我闻着花香去了后院,发现是后院里世子爷亲自为姨娘栽的腊梅开花了,我特地弄来给姨娘赏花解闷,偏就嬷嬷爱挑我不是。”话虽如此说,但宝珠言笑盈盈,并不生气。

王嬷嬷偷偷看了郑朝颜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冲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寻了一个描着仕女图的白玉瓷瓶,将腊梅剪枝放了进去。之后,二人蹑手蹑脚去了外头长廊上。

郑朝颜伏在画案上作画,案上铺着的的宣纸上是她刚画好的画,笔墨还未干。画上画着一家三口,年轻美丽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女童,俊毅的男人则揽着女人的肩膀,一脸爱惜之色,女童脚下匍匐着一只纯白的猫儿,猫儿很好看也很乖女童也很好看也很乖。这是郑朝颜幼时的记忆。女人是她的母亲,男人是她的父亲,白猫是他父亲托人从山东临清给她买的。那时,日子真甜。

郑朝颜最近总是梦见自己幼年时期,梦里父亲母亲和记忆里一样宠着她爱护着她,只是却从不和她说话。郑朝颜六岁时,从事商贾的父亲郑允从外地拉来一车货,路上遭遇暴风雨,连人带车滑入河里,永远离开了她与母亲。父亲噩耗传来,阿爷阿奶以及伯伯大伯母,还有姑姑叔叔不急着去给父亲办理后事,而是当天傍晚得了消息就急不可耐的冲进郑朝颜家里将值钱的东西货物全部抢走。母亲哭着求阿爷大伯不要赶她们母女走,大伯母给了母亲几巴掌,骂道:“丧门星!克夫!赶紧带着你生的赔钱货滚出我们郑家。”阿奶推开了郑朝颜的手,郑朝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磕破了额头,痛的哭起来。母亲冲过来,一把将郑朝颜抱起来,质问阿奶为何这么心硬?阿奶冷哼了一声,黑着脸骂一声“狐狸精,当初本就不愿意让你进门。”姑姑叔叔随手找出几件他们挑剩下的旧衣裳扔给母亲与她,连夜就将她们赶出家。

郑朝颜想到此,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她抬头望一眼琉璃窗外,廊下王嬷嬷与宝珠正在小声的说着话。南郊接连下了几天雪,此时外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记得当初她与母亲被赶出家门那夜,雪也是这么大,母亲一手挎着小包袱一手流着泪抱着她走在雪地里,她心疼母亲,执意要下来自己走,母亲不许,将她抱的更紧,她搂着母亲的脖子哭泣。

后来,她们母女栖身在一个破庙,偷吃了不知谁供罗汉的供果才熬了下来。再后头,母亲带着她一路乞讨到了云城,母亲生的美,故意将自己弄的脏兮兮黑黢黢的。云城地处边境,并不算多太平,对一个妇人来说,想找个生计更是难如登天,母亲白天将她安置在荒宅中,自己出门乞讨,运气好的话也能靠给人帮短工赚来饭钱。后来母亲终于病倒了,烧得不省人事,暴雨的夜里,年幼的郑朝颜跑到街上一家一家的拍门,求人救救自己的母亲,。一路过的客商看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出了银子请了大夫去给母亲看病。彼时,由于母亲没有出去行乞,脸上并未涂抹黑灰,虽饱经风霜,也依旧看出是个美人。

富商救了她们母女,后又征得了母亲同意,将她们带回了省城的家里,纳了母亲做续弦。富商很喜欢母亲,待母亲极好,爱屋及乌对郑朝颜也很好,给郑朝颜买好看的衣裳,买好吃的点心,还给郑朝颜请了先生。将心比心,母亲待富商原配留下的一双小儿女更是呵护备至,爱护有加,郑朝颜也对双胞胎十分亲近照顾。只是郑朝颜也记得,无人的时候,母亲总是一副抑郁寡欢的模样。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郑朝颜十三岁生辰,富商生意得罪了人,对方请了杀手来,满府几十口人,只有郑朝颜与富商的一对小儿女徐长卿,徐芳卿逃了出去。徐长卿与徐芳卿是双生子,彼时都是七岁的年纪。

当时的郑朝颜除了一张还算生的美的脸,会点刺绣,其余别无长处。她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将自己往寻常里打扮,又卖了头上的首饰合着临走时塞怀里的几两碎银带着弟妹东躲西藏,生怕仇家寻到他们。躲藏的两年时间里,郑朝颜阴差阳错还救了个人,那人让她等着他,等他办了事后便来寻她报恩。

郑朝颜没有等来那个人的报恩,却等来了追杀他们的杀手。关键时候,定国公府的世子姜行云路过,从刀下救下双胞胎与她。之后,姜行云挟恩纳了郑朝颜当外室,新婚之夜姜行云却又怜惜郑朝颜年幼,并未对她做什么。郑朝颜当时有点感动,只是没有想到世子爷的这个怜惜竟然怜惜了十二年,十二年里,姜行云不曾真的占 、有过郑朝颜,甚至在郑朝颜对姜行云笑的时候,姜行云会烦躁,继而骂她:“轻浮!”

郑朝颜从十五岁就做了姜行云的外室,外间都传姜行云在城郊金屋藏娇,且十多年如一日的独宠那娇,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没人知道,十二年过去了,郑朝颜已经年近三十却依然是完璧之身。

在郑朝颜看来,姜行云是个怪到有点变态的人。他将郑朝颜养在外宅里,并请了嬷嬷丫鬟还有仆人来伺候与陪伴郑朝颜。外宅不大,却处处透着精致与用心。姜行云向双胞胎打听了郑朝颜的爱好,知道她爱看书爱作画爱种花,就特地满长安搜罗好书与丹青,并修了花园,以让郑朝颜过的惬意。

曾几何时,郑朝颜自作多情的以为,姜行云当初纳她为外室是因为倾心于她,只是自己身份太过卑微,只能养在外宅。

徐芳卿长大点后,就不止一次感叹,言郑朝颜好命,前世定是烧了不少高香才能得世子这么爱护。郑朝颜内心苦楚无人说,她是姜行云的笼中雀,是姜行云的瓶中花,是姜行云的私人藏品。自打十五岁进了这外宅,长达十二年,姜行云不曾踏出过宅门。宅子里一应人手,全部由姜行云精挑细选,就连花匠都是妇人,长卿也不能与她多见,姜行云曾经伏耳对郑朝颜说:“你是我养的娇花,只能为我一人欣赏,别说除了我以外的男人不能来这宅邸,就是来个公猫我都不乐意……”

宅邸里,伺候郑朝颜的人有很多,郑朝颜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锦衣玉食,脂粉钗环,只是她没有自由。除了她,其他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宅邸,唯独她不能离开宅邸半步。

郑朝颜并非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但没人喜欢被人幽禁,她也不例外。郑朝颜曾经向姜行云流露过怨意,姜行云拿话挤兑她:“我听芳卿说,你与你母亲没有遇到你继父前,你们母女过着食不果腹甚至沿街乞讨的日子,听说你小时候与野狗抢过吃的。甚至于你母亲若没有遇见你继父,怕都要病死了。如今你继父一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与你母亲一起被人杀害,是我替他们报仇的,你为何不懂得感恩呢?你的双胞胎便宜弟妹,我也在外面给他们寻了体面人家,表面充当他们父母,暗地里却是照顾侍候他们,是他们的下人。不仅如此,我更是请了大儒来教导长卿,请了宫中退下来的宫女教导芳卿礼仪。如今,长卿聪慧也肯用功,年纪轻轻已是皇帝亲点的探花郎,城中贵女多有倾慕。

而你呢,你只是我一个无名无份的外室,除了美貌你一无是处,出去给那些倾慕长卿的贵女提鞋你都不配。你说你这样冒然走出去,给人看见,若被人知道探花郎就是靠着继姐给男人当外室才有了今日,世人怎么看待他怎么嘲笑轻视他?你又如何对得起你们母女的恩人呢?芳卿也已到了许嫁的年龄,她这十多年过的跟贵族小姐没有二样,亲哥是探花郎,定然也是要嫁入高门的,你莫非当真要亲手毁了他们的前程与幸福不成?实在想不到,我养的娇花,看着柔柔美美的,竟然私下生着这么一副自私恶毒不知感恩的心肠……”

郑朝颜回忆至此,只觉得胸口沉闷如压了石头一般。

郑朝颜心里对姜行云是复杂的,一方面姜行云救了她与一双弟妹。另一方面,姜行云却不是不求回报的,他强纳了郑朝颜为外室,却又始终在男女之事上十分克制。据徐芳卿说,定国公世子姜行云并未婚配,府中也没有侍妾,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安排,平素也从来不去烟花之地。徐芳卿曾言之凿凿的说,定国公世子实际上只有郑朝颜一个女人。

郑朝颜自己知道,她其实是个有名无实的外室罢了。郑朝颜甚至一度怀疑,姜行云根本是个断袖,又或者姜行云作为男人根本不行。可是一年前发生的的事,却让郑朝颜彻底陷入了疑惑。

那是一个春日,姜行云一反常态,竟然醉醺醺的在大白日就来到长安南郊的外宅内,彼时的姜行云正在后院花园里带着宝珠采摘蔷薇,准备蒸馏蔷薇花露。姜行云不顾宅子里丫鬟婆子都在外头,上来牵了郑朝颜的手,将她拖入卧房,之后一气呵成将郑朝颜 剥 个 精 光,很是兴 奋并爱 抚 了郑朝颜一番。而当郑朝颜情 动,露出湿 漉 漉 的眼神渴 盼的望着姜行云时,姜行云那厮眼神已经清明,他给她当头浇一盆冷水,附耳郑朝颜:“我最喜欢你冰清玉洁的样子,今日我不过稍加试探,你就不顾廉耻,对着男人 求 欢 ,这样的你看起来真是骚 浪 极了……”

郑朝颜又羞又恼,拿枕头砸了姜行云,她骂他:“你就是个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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