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巷弄口出现了另一位男子。
“宣哥!”少年脱口而出。
谢殊看向他,是个体格健壮的年轻男子,五官俊朗,身姿挺拔,头戴蓑笠立于雨中,仿若林间青竹在微雨中矗立。
谢殊沉思了半晌回过神来,眼下黯然,这样的少年,平常人都会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所穿的粗麻衣裳说明了他只是庶民。
宣哥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谢殊,好像并未看到他在这里一般,命令道:“回去。”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宣哥的不满,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谢殊心下了然,明城之人从不为衣食饭饱担忧,因为他们所得皆为庶民所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明城不仅掌握着器物之技,且独占着铁矿、铜矿等地。
庶民每年都会用粮食谷物等和明城交换生存所需的工具,而所派之人都是族中佼佼者。这两位,应该就是今年新晋的使节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巷弄。尽管他们靠着边沿而走,但身上的装扮迥异于明城人,然而路上的行人却鲜少对他们侧目。
明城律令第一条:庶民非我族群,因以物视之,严禁言说。
换言之,庶民同路上的砖头、瓦片并无不同,只是物品罢了。
甚至,明城的贵族时常组织春欢宴,将几十个庶民少女囚禁在阁中一天一夜,在此期间,她们都赤身**,不着一缕,以方便贵族男子随时行乐。宴会过后,不少天赋异禀的少女便会被某些人选中,入府为奴,直至被奸淫到一副破败之身,才会被丢出城外。
庶民中的男子在孩提时便会被挑选为人奴,他们在成年之前便会被斩杀,以防止成长地太过强大,威胁到主人的安全。
所以,庶民的人口急剧缩减。
隔在庶民与明城人之间的,深仇似海。。
玉门之外,遍地黄土,不见人烟,中间还夹带着漆黑的深坑,是灭世时留下的痕迹。黑土中隐约可见的发亮的白色闪光物,便是一具具的骸骨。
人们已经记不清是因为什么才发生的大爆炸了。
在历史有记忆以来,明城的贵族凭借着所掌握的文明成果,侥幸逃脱了灾难。
而更多的人,则丧生在了末日之中,他们中非常少的一部分人存活了下来,便是如今的庶民。
倒是一直有一种传说,灭世是天谴,人类的贪得无厌、傲慢自满激起了天神的愤怒。那时人、佛、神三者混生,天地真火淬炼出了隐在人中的佛,还有在生死关头顿悟的神。
而幸存下来的人,都是有罪而无法成佛的人。
末日之景上,一大一小的两人并肩走着。
少年问道,“宣哥,为什么这次换到的工具这么少?”
宣哥看了眼推车,在麻布的覆盖之下,是一堆岑光发亮的工具,“繁楼的人下了新命令,下次交换需要更多的粮食跟布匹……还有…更多的人奴。“
“又是这样…这几年来,繁楼的人越发步步紧逼,贪得无厌,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我怕族人……”少年抿紧了嘴唇,却感到眉心一热。
宣哥温柔地用指尖将他皱起的眉心熨平,“春风,不要担心,我们会一起解决的。秦爷爷说我们是天选之人,只要我们想,就能救地下城的所有人,你相信吗?”
“我…”这个答案,春风并不知道。从小到大,她学射箭,学拳脚,学御兽,只因为秦爷爷说她要做到最好。至于这些是否真的能帮助到别人,她是不确定的。
宣哥笑了笑,“我希望你相信。春风,你要记住,愿力大于业力。”
春风茫然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你还记得秦爷爷说的吗?所谓佛,也就是人,立地成佛,不过是在灵瞬中顿悟的人。我们所有人身上,都是带着佛性的。”
春风仍是一脸的困惑。
宣哥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关系,你以后总会明白的。对了,今天明城的那小子跟你说话了?”
“是的,”春风点了点头,“他…他很奇怪,我觉得他跟明城那些人都不太一样…”
“怎么?他是长了三只眼还是长了三条腿?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倒是你,就不应该跟他说一个字。”
春风小声说道,“我以为没什么的…”
“这太危险了。”宣哥打断了她。
“你不能去赌。一旦你赌他不一样,最后输的一定是你。因为庶民的命永远比他的脆弱。只要明城存在一日,你跟他,跟他们,就永远不会一样。我们只能靠自己。”
良久,宣哥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忘了秋华。”
他怕她会忘记,他必须要提醒她,人心险恶,在魂灵谷都不一定安全,更遑论是明城。
春风捂住了心口,那一阵阵的心痛,秋华姐姐……
那个眼波像秋水的女孩子,那个像母亲一样照顾她的秋华,再也不会有了。
那时她还那么小,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扑蝴蝶,然后故作神秘地在秋华面前把小手打开。秋华看到扑棱着翅膀的蝴蝶,便会开心地把春风搂在怀中。
有一天,明城人来到了魂灵谷,把秋华姐姐带走了,他们只说,秋华姐姐会变成贵人。
然而,一个月后,秋华全身**地被扔出了城门,全身上下皆是青紫色的淤青,双腿更是不堪入目。
明城的人说,像畜生一样低贱的庶民,能被贵人看中,便是她们的生命存在的意义。
春风朝玉门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宣哥,我不会忘记的。”
总有一天,她会毁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