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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山里还没有电灯,又舍不那点煤油,家家户户都睡得很早,老赵家也不例外。吃完饭草草洗漱后就各自回屋睡觉了。

房间里,李秀娟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爹,奕娃子今日是咋个了?我这心头不踏实,他是不是在外头闯大祸了?”

儿子今天的表现反差太大了,她已经习惯性地往坏处思考,怀疑儿子在外面惹祸了不敢承认。

“我说你个憨婆娘咋回事?就不兴我儿子改邪归正噻?娃儿以前是做了些坏事,但今晚上有人上门告邪状咩?”

赵老憨不耐烦地答了一句,搂过老婆钻被窝里去了。

“嫑胡猜乱想,睡觉!”

……

赵庆奕的小房间在灶房的一边,他都能听到屋里咯吱咯吱的晃动,混杂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妹妹的房间离得更近,肯定听得更清楚。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妹妹再长大些就该懂事了。

看来得加紧搞钱,盖一所新房子,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大集体的时候石料木料都从公家山上出,人工也是大家一起出力,盖房子花不了几个钱。

如今包产到户,盖房子反而贵了好几倍。

赵庆奕有点无力,改善伙食的事还没解决好呢,改善住所想的太远了,唉…

步子大了要扯蛋,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他思索着这个时代的机遇节点,想着各种赚钱的路子,半夜才与周公相会。

第二天一大早,李秀娟照例起得很早,天刚蒙蒙亮她就要烧火做饭,叫儿子女儿起床上学去。

“娃儿些,快点起来咯,吃完么就好好读书克!”

赵庆奕白天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又半夜才睡着,老娘叫了三四遍他才醒。早餐照旧是一个水煮洋芋,填饱肚子而已,吃完兄妹俩一起去学校。

从家里到老供销社,走路大概要二十分钟。但赵小芹走得慢,兄妹俩每天都要提前半个小时出发才能赶到学校。

“锅,你昨晚上给听见啥子声音嘛?咯吱咯吱嘞,害我半夜才睡着(zhuo)。”

小丫头跟在哥哥身后,突然问了一句,赵庆奕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

“可能是耗子吧,大耗子在房梁上啃木头,就是那种声音。你晚上早点睡觉就听不见了。”

哥哥说什么小丫头就信什么,赵小芹乖巧地点了点头,专心走路不再追问了。

二月的早晨还有些冷,兄妹俩的衣裳又薄,还到处打着补丁,蓝一块红一块的很不美观。好在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不像村里那些熊孩子,一身的泥。

“妹子,你给冷啊?等星期陆(六)锅挣到钱,给你扯布做新衣裳!”

赵庆奕看到妹妹娇小的脸都被冻成青紫色了,小手冻得直哆嗦,他心里很不好受。

“真捏啊锅?你不兴哄小娃娃哦!你咋个挣钱嘛,我也挨你一路克(一起去)赚钱。到时候给爹爹和妈还有锅锅也做新衣裳~”

小丫头听说赚钱,大眼睛布灵布灵地亮了起来,搓手手的频率都更快了。

“那不行,我放学要克山里挖草药,太远了你走不动。你就在屋头等哒,我说话算话,下个星期肯定让你穿上花衣裳!”

“哦,那好吧。”

哥哥不带自己去,小姑娘有几分失落。但想到要走那么远的山路,她还是决定听哥哥的话留在家里,不去添累赘。

沉默了几分钟,小丫头又锅长锅短唠叨起来,好在赵庆奕已经有了足够的耐心,没有像往常那样凶她。两人没多大会儿就到了学校,比原来好像快了五分钟。

“小芹,在班里好好学习噶,嫑挨别捏小朋友吵架,晓得不?”

“认得啦~”

赵庆奕叮嘱了妹妹几句,两人各自进了教室。

……

他们兄妹俩今天走得快,到教室时近处的同学都还没来呢。赵庆奕从小布包里掏出作业本,板板正正交到了讲台上。

物质匮乏,赵家沟小学连讲桌都没有一张,学生的作业就放在地板上,底下垫了几张防潮的旧报纸。

“奕锅,今日来捏早求很啊!”

“奕锅早!”

同班同学几乎都是一个村子的,他们原来天天跟着赵庆奕鬼混,进了教室都先和他打招呼。

“歪日,作业冇写咋整嘛?我都记求不得还有作业这回事了!”

“这地上不是有一本噻!哪个狗日呢交作业积极得很,怕不是要考大学哦!”

这些人平日里粗鲁惯了,一句话往往会带三四个脏字。

本来赵庆奕比他们还粗鲁,但他现在改了,儒雅随和才是真男人。听着这些往日的玩伴出言不善,他给自己辩解了一句。

“嫑乱讲,那个是我捏作业好吧?你们以后也学学好,读书才有出路。”

村子里的老辈们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好好种地才有出路,穷人家上什么学?纯属浪费钱!男娃还能多念几年,女娃能上完小学就烧高香了。

此刻赵庆奕想拉这些浪子一把,但这些家伙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反而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咋嘛?奕锅变成老夫子了耶?以后考上大学咯,嫑挨兄弟几个忘求掉~”

“那句话咋说来着?狗不叫勿相忘还是啥?”

“嗯?什么狗叫?眼镜狗吗?”

赵庆奕摇了摇头,没在意这些指桑骂槐。这些人上辈子无一例外成了庄稼汉,没有一个走出大山的。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余的他没办法改变,只能接受。

“航锅来了,我们挨航锅玩克,某些人现在是清高起来罗~”

这些人远远看见赵庆航进了校门,撇下赵庆奕一窝蜂似的跑了出去。

至于作业?对他们来说不写不交才是常态。

赵庆航是赵庆奕大伯的儿子,两人是堂兄弟。赵老憨兄弟姐妹十多个,但只有他们两家住在赵家沟。本来亲兄弟两个之间应该更加相亲相爱,但实际上偏偏不是这样。

赵老憨的大哥叫赵八斤,是赵家沟前任生产大队长,现任村长。本来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他能帮衬弟弟家不少,但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赵老憨一家。

所以,他霸占了村里的宅基地,赵老憨只能搬到偏僻的山脚安家。分田地的时候,家家都是两亩平地一亩山地,他偏偏给赵老憨分了一亩平地,两亩山地。而他自己,分了四亩平地!

因为他家三个儿子,因为他是村长,他高高在上摆足了大官的架子!

赵老憨理论了几次,但是天高皇帝远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忍下来。

十多年年里,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赵八斤的颐指气使,争不过就躲吧。

……

“上课了上课了!老师来了快进教室!”

随着班长司桃的催促,那些顽童才不情愿地进了教室。

司桃家是赵家沟唯一的司姓,因为她的父亲司明远当年是下乡的知青,阴差阳错爱上了村里的姑娘赵丽桃,爱上了这里的山水清净,这正是他向往的田园生活,司明远就留在了赵家沟。

没到一年便生下了女儿,这个文化人给闺女取名叫司桃,这种委婉的文人浪漫,庄稼汉们听不懂。

闲话暂且不提,班里上课的是村里的代课教师赵书怀,因为他家里早些年成分高,上过几年私塾。所以村里的小学办起来之后便请他来代课。

赵书怀受了私塾的影响,为人有些古板,但教学上是极认真负责的。

他走进教室先环顾了一周,一共十一个学生都来齐了,但今天的作业交了三本!

哦?竟然多出一本!是谁的作业?

他的眼里冒出精光,急忙抓起那三本作业检查了一下,多出来的一本封面上鬼画符一样写着赵庆奕三个字。

迫不及待翻开,最新的一页上工工整整完成了作业,全都做对了!

赵书怀十分惊讶,他以往对于这个大侄子头疼极了,捣蛋头子今天怎么主动写作业了?他压根不怀疑赵庆奕抄作业,因为那种字迹他抄不出来!

“大家先复习一下上星期学的古诗挨(和)算术,赵庆奕跟我出来一哈。”

赵书怀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话音刚落下,赵庆航就举手站了起来。

“老师,我告赵庆奕抄作业!”

早上那几个混蛋也站起来嚷嚷着告状,他们自己不写作业也就罢了,还见不得别人写作业,难怪只能一辈子刨地!

在这个物质需求和精神文化需求都得不到满足的山沟沟里,赵庆奕只能叹息一声作罢。时代和环境共同作用导致的愚昧无知,任何人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扭转的。

再给时代一点时间吧……

“别吵,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大家上自习。”

赵书怀冷冷扫视着这几个刺头,示意赵庆奕跟自己到教室外头。

“小奕,你在屋头练字了噶?这回作业进步很大嘛,要得!你嫑理那些风言风语,大爹是看你还有希望,以后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

本来以为老师要数落自己,赵庆奕都准备好解释了,没想到这个叔叔格局这么大!

“大爹,我晓得了。以前不懂事,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你不要见怪哈。”

赵书怀微微颔首,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塞到赵庆奕手里。

“这是奖励给你捏,加油学习文化!”

赵庆奕推辞了几句,还是接下了,叔叔的殷殷期望,记在心里日后报答便是了。

一天的课程都很简单,赵庆奕完全都会,但他不得不坐在教室里认真再学一遍,就很苦逼。

以他重生后的文化水平,已经可以达到大学生水准了。但他四年级之前的成绩太烂,烂得没眼看!

所以不能破格申请升学考试,只好先在小学继续读一个学期。

下午五点,终于放了学。赵庆奕一反常态没和小混子们去疯野,他带着妹妹回了家,放下书包就进了茫茫大山。

他要搞钱,搞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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