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一个秋天。
北京的秋天还比较闷热,城市的上空仿佛顶着一个大笼屉,一股股热浪把人摧残的焦躁不安。
我来到北京已经七八天了,但是到目前为止,工作仍没有着落,连个掏厕所的差使都谋求不到。更要命的是,口袋里的钱也快见了底儿,生计问题迫在眉睫。
为了尽快找到工作,我不得不求助于中介服务公司,中介向我收取了50元的劳务费,承诺一定能替我找一份称心满意的工作。我非常自卑的从口袋里掏出50快钱,并担心的问中介办公人员说:“就我这条件能找到工作吗?要是有难度就……”中介人员一把把钱夺过去,胸有成竹的说:“放心吧,绝对没问题,三天后一准让你上班。”听完这话我心里豁然开朗了许多。然而事情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美好,一眨眼三天过去了,他们的承诺和我的希望全都落了空。为了敷衍我,他们装模作样把眉头拧的像肚脐眼儿似的说:“哎呀,怎么和你说呢,你的条件实在是有点糟糕。全市上百家单位都联系过了,可没有一家愿意接受残疾人的。你不如去救助站看看,兴许那儿能给你想点办法。”听完这话我感到万分的气恼,我真想破口臭骂他们一顿才解气。“行了,别罗嗦了,还是把钱给我吧,我自己想办法。”我说。一提到钱,他们立刻像狼一样警觉起来,其中一个自称是经理的人和我解释说:钱是没法退还的,因为他们中介全体工作人员已经为我找工作的事付出了一定的时间和精力。什么电话费啦,交通费啦,卫生费啦等都是要花钱的,要计劳动报酬,恐怕我这50元钱还不够呢。我心说:别艹了。一群冠冕堂皇的骗子手。我和他们理论说:我花钱是为了找工作的,既然工作找不到就应该把钱退给我,别和我扯那些没用的。另外一个长相像女人的人推辞我说,工作得慢慢找,尤其条件不怎么好的应聘者,更需要一定的时间。我问得多长时间?她说起码得半年。我当时骂她放屁,半年我早饿死了。她警告我说话客气点,这里是北京。我说,北京怎么了,北京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坑人玩儿呀。然后我耍赖皮的说,赶紧把钱退我,否则我就和你们泡定了,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中介公司一看拿我没办法,他们竟然报警让**来对付我,说我无理取闹,影响了他们的正常工作。然而**对于这等鸡毛蒜皮小事通常是最懒得管的,也就从中和和稀泥了事。**苦口婆心劝我离开中介,不要做一些过激的行为。我说我没想怎么着,就想让他们退给我那50元钱。**给我出主意说,那就去法院起诉他们吧。我一听“起诉。”这个词差点喷笑了出来。那个年代还不时兴炒作,不然我还真敢和他们打官司。
工作没找到,还被人家蒙走了50元钱,这就是倒霉催的。到了晚上,由于没钱住宿,我只好和其它的流浪汉一起栖身于地下通道里。地下通道污七八糟又闷又臭,成群的蚊虫像吃了激素一样围着我,恨不得把我整个给消费了。当我看见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爬在拉圾筒里找东西吃,而且还吃的津津有味,我的心骤然抽缩成一团,对于一个有思想的人来说,那是多么悲惨的心境啊!
睡到半夜我怎么也睡不着了,一轱辘身爬了起来,悄悄从口袋里掏钱包,但钱包瘪的像死臭虫似的。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身份证夹杂在一些毛票中间,显得那么的孤单和脆弱。
好不容易坚持到天亮,我赶紧钻出臭气熏天的地下通道。在一个露天小吃喝了碗馄饨湯,我毫不犹豫的登上了一辆开往郊区的长途汽车。
在我离开家时,父亲就嘱咐过我,在北京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去京郊找我那八竿子都够不着的二大爷。父亲说,文化运动期间,二大爷带着全家老小在我家躲过难,在那么艰苦的岁月里,父亲省吃俭用整整供养他们全家人一年的吃喝拉撒。现在又轮到我落难了,自然而然想起来了二大爷。
提起我着个二大爷,连我都没见过,对于他家的情况一点不知道。说心里话,我实在是不想给人家添麻烦,虽然我家有恩于他们,可毕竟过去二十多年了,时间会淡忘一切的。再说,二大爷现在活不活着还不一定,万一他早就离世了,我岂不猫咬尿脬空欢喜一场?
等到那一看,幸好二大爷还活着,而且还挺硬朗。刚一见面,我们彼此都不认识,等提起我父亲来,二大爷才知道我的来头。但二大爷看见我时表现的很平淡,并不像我预期的那么喜出望外。二大爷家住在京郊一个很小的村子里,从表面上看,他们家过的也不怎么景气,房子老迈年高,房顶上的瓦檐都长出了草;屋里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地面铺的青砖,麻刀纸糊的顶棚,一铺大火炕占了半间屋。
二大爷家的确贫穷了点,但他对待我还是比较热情的,每顿饭都尽量让我吃饱。就是他家的儿媳妇有点不友好,每到吃饭的时候,她的脸子耷拉的像门帘子似的。有一天在饭桌上,她敲敲打打的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大米白面见天的涨,我看早晚涨到人把嘴巴缝起来的那一天。”说着话,她还拿眼神瞥了我一下,明显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等到晚上,我和二大爷商量说:“二大爷,您帮我找份工作干吧,我不想这样白白的耗费下去了。”二大爷叹了口气说:“唉,我上哪儿给你找工作呀,我和你一样,到外面也是两眼一摸黑谁也不认识。再说,就你这腿脚能干的了什么?到建筑队打零工恐怕你把铁锨都拿不动。”我说:“要实在没办法我就回去了。可是,我回去还没用路费呢,您得先借给我点。”二大爷一听“钱。”这个字当时把声调抬高了说:“你也不是没看见,这家哪有闲钱借给你呀。”我非常现实的说:“工作没有,又回不去家,我总不能在您家吃一辈子闲饭呀。”二大爷愁的把眉头皱成一个大核桃似的,过了好长时间说:“明天我给你出去转转看吧,唉……”
转了两天没转着,等第三天的下午,二大爷眉飞色舞的和我说:“长潞,二大爷我可算给你踅摸了和好差事,别提多适合你了。”我问什么好差事?他语重心长的说:“我看了,就你这身体,找什么工作也干也干不了,还不如学门好手艺呢。这村有个姓陈的皮匠和我很要好,我刚才和他商量了一下,想让你去他那里学徒,而陈师傅看在我的面子上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他看我表现暗淡,接着给我打气说“你可别瞧不起修鞋的,修鞋也是门手艺。我就这么和你说吧,你要是把皮匠这行干好了,我保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你看看人家陈皮,那小日子过的真让人羡慕。”不知道怎的,我越听这话心里就越反感。我并不是瞧不起修鞋的,只是修鞋这个行业和我心目中的理想相差悬殊太过遥远。我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是闯天下的,不是学修鞋的。
以二大爷的能力只能给我找个修鞋的差事了,假如我要是不去似乎有点对不起他的用心良苦,但是我要是去了似乎更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父母那十多年对我的栽培。说良心话,我做梦都没梦见我去修鞋。
二大爷当然不理解我,在他眼里,我就干不了别的,我天生就是修鞋的料,这让我很是郁闷。所以当我表现出不愿意的时候,二大爷非常气恼,他直截了当的问我说:“长潞,你就说句痛快的,去还是不去?我已经和陈皮商量好了,你要是不去,我怎么和人家交待?”他实在把我逼问急了,我毫不犹豫的顶撞他说:“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学修破鞋!”“破鞋?”二大爷把眼睛瞪的像包子似的,还差点把假牙给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