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卜维珏在外语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就偷偷溜了出来。他之所以会如此对待外语课,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外语成绩的确出类拔萃,另一方面是由于外语课配备了外教与本土老师轮番授课,大大降低了他逃课的难度,这也令他有些肆无忌惮。
卜维珏所就读的高森大学是全国闻名的重点大学,拥有几十年的光辉历史,但也正因为如此,教学楼、体育馆、操场跑道等设施都很陈旧,尽管校方时常会进行翻新修缮,但也抵挡不住岁月催促这些“老家伙们”一步步走向终点。虽然整个校区从外面看起来是那么的破旧和落后,但在教室内部却进行了精致的装修,不仅配备了全新的桌椅,还紧跟时代的将高清投影仪、多媒体影音系统、平板电脑等新式的教学设备全部囊括其中。再加上一直以来实力雄厚,有多位国家级教授压阵的教师队伍,所以哪怕是外表其貌不扬,这样的高森大学也依旧是全国莘莘学子梦想中的殿堂。
此时的卜维珏正坐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上发呆,他翘课没有任何特殊目的,只是单纯的想去天台上放松一下,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这栋教学楼名义上共有十三层,但实际上所谓的第十三层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平台,面积差不多就是一个衣帽间的大小,这里没有任何的教学设施,只有一扇通往天台的大门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和锈迹斑斑的铁锁相依为命。
为了防止出现安全隐患,学校再三强调禁止学生前往天台,违纪者严惩不贷。严苛的纪律和巨大的学业压力摆在那里,而学生们又都是老实听话的乖宝宝,所以至今没人敢越雷池半步,久而久之,这里也就变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如今,几乎所有的学生压根就不好奇这段楼梯通向哪里,他们路过这里的时候,甚至连抬头看看的**都没有。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卜维珏在略施小计弄开门锁后,就把这里变成了他的私人领地。他可以自由地在这里大声播放喜欢的音乐,挺直腰板仰望天空中奇形怪状的云朵;又或是向远处的居民区眺望,观察蚂蚁一般大小的人们如何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再或是脱下外套,叠成枕头,美美的睡上一觉,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睡眼惺忪的悻悻离去。这个天台俨然已经成为了只属于他的净土,不被任何事物所染指,充满了安逸和自由。
但现在这一切,都被宋唯亦给毁了。
宋唯亦这个人拥有极强的责任心,在卜维珏主动提出跟他成为朋友后,他就自觉的从忙碌的校园生活中抽出时间,竭尽全力地想要把卜维珏带回正常学生的轨道当中。从拉他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到自作主张替他报名学院之间的篮球比赛,甚至在校内网站上替卜维珏发布交友信息……宋唯亦为了这个朋友,真的是用心良苦。
而最近又他发现卜维珏经常在上课时不辞而别,宋唯亦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好朋友堕落下去,于是他对着卜维珏展开了关切询问加炙热眼神的双重攻势。在对方的软磨硬泡下,卜维珏只好交代了天台的秘密,并承诺只要宋唯亦不告密,就可以带他一起来,陪自己到这里消磨时光。
一想到这,卜维珏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眼光没错,宋唯亦绝对是做朋友的不二人选,对自己掏心掏肺,肝胆相照;另一方面是奈何自己只是想要个掩护,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再加上卜维珏内心当中也对利用宋唯亦这件事情而感到些许愧疚,使他无法像拒绝其他人那样拒绝这家伙的好意,只能硬着头皮将这段难缠的关系进行下去。
由于宋唯亦要坚持要等老师讲完知识点后再进行逃课,所以一向都是卜维珏先来到这里,等待宋唯亦到达之后,再用提前配好的钥匙打开门锁,去往天台。平常卜维珏倒也不计较这个家伙的磨磨蹭蹭,但今天他等待的时间与往常相比确实有些漫长,无谓的等候加剧了卜维珏心中的烦躁,一想到待会还要忍受宋唯亦苦口婆心的规劝,他索性站起身来,打开铁门,率先来到天台舒缓身心。不过他也没忘记宋唯亦这个拖油瓶,在开门之后反手将门虚掩上,接着径直走向天台边缘,俯身倚靠着矮矮的护栏,从裤袋中拿出一根雪茄,用打火机点燃,静静的看着它燃烧。
卜维珏不会抽烟,更不会吸雪茄,他只是单纯享受那种香气在自己周围萦绕的感觉。雪茄似有似无的香味,给这小小的天地增加了一份不真实的点缀。烟头暗红色的火焰热情的跳动着,长长的烟带也跟着翩翩起舞,如同激情拥吻的情侣,交织在一起,彼此升华。这情景仿佛在告诉卜维珏,要全身心的享受此刻的欢愉,因为下一秒,这氛围就会伴随着烟草香气一同被风带走,永远消失在虚无之中。
卜维珏看了一会风景,便百无聊赖的转过身子,背靠着护栏席地而坐,准备舒舒服服的等待宋唯亦到来。可当他坐下后抬起头,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手中的雪茄都掉到了地上。
因为就在天台另一侧的角落里,有一个女孩正瞪大了双眼,神情无比惊恐地望着卜维珏。她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外搭了一件天蓝色牛仔服,下身则穿着一件漂亮的碎花短裙,看样子年纪与卜维珏相仿,应该同样是高森大学的学生。女孩凌乱的短发不安分的贴在脸颊上,导致卜维珏无法看清她的面容。但女孩那未被遮住的双眼,以及她颤抖不止的身体,都已经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毫无保留的投射了出来。
卜维珏看着女孩,明白她的恐惧并非源于自己,而是目前她身体所处的状态。这个女孩正骑在围栏上,一条腿已经跨过了围栏,踮起的脚尖勉强踩在围栏之外那窄窄的房檐上,她的双手则是紧紧地抓住身下的护栏,指关节因为用力已经变得发白。女孩竭力试图控制身体的平衡,但由于整个身体已经越过围栏大半,再加上身高可能稍矮一些,导致留在护栏内的那只脚已经无法够到地面,只能依靠另一只脚的脚尖和纤细的手腕稳住身形,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阻止身体像被台风摧残的树干一样剧烈的晃动。
看着女孩这种状态,卜维珏只能给出两种解释:要么就是这个女孩刚刚徒手爬上了七楼,要么,就是她准备从这里跳下去。
也许是受到本能的驱使,卜维珏缓缓地站起身来,迈着僵硬的步伐朝女孩走去。女孩见他有如此冒进的举动,她那本就难以保持平衡的身体,更是因为害怕而剧烈摇晃了起来。她用颤抖的声音朝卜维珏大声喊道:“别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随即低下头,小声地在那里抽泣着。
卜维珏停下了脚步,怔怔的呆在原地,他感到头皮发麻,对眼前的情形不知所措。但很快,他的大脑就完成了重启,眼神也由呆滞回归冷静,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强烈的厌恶感。这个天台就是他的王国,是仅供他支配的私人空间,可现在这个女孩不但偷偷地溜进他的国土,更要用愚蠢的轻生来进行玷污,将这美好的一切染上毫无意义的血腥。再说,你不是本来就打算跳下去么?现在又来威胁我做什么?搞得像这一切跟我有关一样。
想到这里,卜维珏就不禁血气上涌,胸腔因愤怒而隐隐作痛。但为了不激化现在的局面,他强压下怒火,面无表情的用不带一丝感情、干巴巴的口吻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卜维珏,情绪没有丝毫缓和,仍旧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嚷道:“你别管我!我不要你管!你走开!”
卜维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要不是怕沾上麻烦,我现在立刻掉头就走,谁愿意管你的死活。但他明白,这样的想法不能表现出来,如果这女孩是受到自己言语的刺激而跳了下去,那整件事可就变成他的责任了。
所以,尽管卜维珏非常想按照女孩说的那样转身离去,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去劝说这个女孩,才能化解眼前的这场危机。不过问题在于,卜维珏的性格孤僻,根本就不愿与人交流,与其让他对即将轻生的人进行劝说,还不如让他从楼上跳下去来得痛快。
女孩子见卜维珏没有反应,便也不再理他,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的行为上。此刻的她仍然紧紧地抓住护栏,没有进一步过激的举动,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实施跳楼行为。看到这一幕,卜维珏心中的厌恶烧得更旺了,他心想:你要是没那个胆量,就别干这样的事。就算是学生,但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好歹算是心智健全吧?连为自己的选择买单都做不到,实在是令人作呕。
卜维珏正在气头上时,一个念头突然跳入他的大脑:这个女孩看起来身高最多也就是一米六,身材也比较纤细,如果自己能够接近她,就有很大概率能够控制住她,接着就能把她拉回来。如果成功的话,非但不必再绞尽脑汁的去劝说她,还能保住自己的天台,简直是一举两得;若是失败的话……就在卜维珏思索的时候,女孩又一个踉跄,险些没有抓牢。
卜维珏见此情形,更加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再犹豫了,倘若耽误片刻,这个笨蛋可能就会有生命危险,没时间仔细计划了,既然命运安排自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那自己就必须全力以赴,毕竟无论如何,卜维珏都做不到见死不救。
在这番心理建设过后,卜维珏深吸了一大口气,准备开始行动。他计划通过说话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借此机会脚下迅速且隐蔽地移动,以达到在不知不觉当中快速接近女孩的目的。
虽说计划如此,可执行起来却遇到了问题,不善言谈的卜维珏一张开嘴,他的下巴就如同脱臼一般被定在空中,嘴里的舌头更是像钢筋一样僵硬,连开场白都难以念出。只见他用尽全身力气,费力的调动脸部的肌肉,也只能尴尬的挤出了一句:“能……跟我说说是什么原因吗?”而且声音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女孩似乎没有听到卜维珏的废话,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想要倾诉的态度,不过她整个人的抽泣和抖动,倒是随着这段尴尬的僵持,略微的减弱了一些。渐渐的,她已经完全无视了卜维珏,像是一块礁石,沉寂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已经陷入了回忆的漩涡之中。
卜维珏看准时机,赶紧又向前快走了两步,通过他的努力,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两米左右了。卜维珏咽了咽口水,重心慢慢下移,膝盖弯曲,双腿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动手,将女孩拉回护栏内来。
正在这时,女孩仿佛突然回忆起了什么,她如同遭遇雷击般的打了个寒颤,身体又开始剧烈发抖,如同正在经受暴雪的侵袭。在这股骇人的战栗之中,女孩无助的抬起头,寻找卜维珏的身影,如同绝望的人试图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女孩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愣神的这段时间里,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之短,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女孩狠狠地吓了一跳。就这样,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精神上的反复折磨,加上体力上的持续消耗,已经让女孩到了崩溃的边缘,而卜维珏在此基础上给予的猛然惊吓,使她彻底失去了对身体平衡的掌控。只见女孩身体一软,双手一松,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教学楼外侧的方向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