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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六年九月。

秋高气爽的清晨,童星月独自踏上了开往省城河清市的列车。三小时后,列车抵达河清火车站,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地下通道,一个宽阔的广场呈现在眼前,广场前端是一面静静的湖,湖对岸林立着高楼大厦,是与海晏县城决然不同的大都市光景。经过询问过路人,她找到公交站台,中间换乘了一次线路,才终于到了河清大学的大门口。她看见大门口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庞和送新生的殷殷家长,还有校园里落满了金色梧桐叶的柏油马路,孤身一人的她有一丝怯弱,更暗暗为自己打气。

河清大学是国内知名大学,也是童涛的母校,只是童星月并没有女承父志,弃中文而选择了法律。她先到法学系新生报道处签了到,然后去寝室安顿下来。头几天没有课,寝室里的其他女生都在热络交往,迅速建立情谊,只有她独来独往,在学校附近寻找兼职。经过认真考察对比,她选择了一家名叫“沫然咖啡”的店铺,店主叫于沫然,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单身女性,长相舒服,性格随和,周身散发着书卷气,店里也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各类图书,咖啡的香气混合着书籍的墨香,让童星月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主动应聘店员。经过简短的交流,于沫然发现这丫头对文学颇有研究,顿觉投缘,当场决定聘用。这之后,童星月在没有课业的下午或晚上,都会来店里兼职。

入学一个月后,学校按照传统举办迎新晚会,既是欢迎新生,也是一次新老联谊,高年级的学生会带着新生一起排演节目,台上台下都是朝气蓬勃的面孔,气氛十分热烈。晚会在后半场达到了*,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生走到舞台中央,在一架华丽的三角钢琴前开始了钢琴独奏。

童星月坐在后排,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是个好看的男生无疑,身材修长、气质矜贵,他弹得曲子虽然没听过,但真的很优美,又如行云流水、畅快淋漓,台下观众们尤其是女生们,早已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由于主持人报幕时,童星月不巧去了洗手间,便向身边同寝室的女生何晨蓉顺口问道:“这是谁啊?”

何晨蓉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本地人,睡在童星月的上铺,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好似布娃娃,栗色的卷发长长地垂至腰间,身材高挑,穿着打扮很是时髦和考究。

童星月只是随口一问,但她却十分认真,先是神秘地笑了笑,而后语气傲娇地说:“这是我秋哥,纪华秋。”

“哎呦,什么秋哥,是男朋友吧。”旁边另一个女生说。

何晨蓉笑吟吟地伸手拍了那女生一下。她们嬉闹着,没有人注意到童星月的发怔和出神。

每日上课、打工,日子过得飞快而不觉,一晃就步入了深秋。一天晚上,童星月照常在沫然咖啡店里打工,一位经常来买卡布奇诺的男同学突然举起手机冲她微笑,说道:“论坛上在进行校花评选,我刚投了你哦,卡布姑娘。”

她的目光落到那手机屏幕上,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谁将她的证件照弄了上去,参加这无聊的评选。

男生接着道:“原来你叫童星月,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江晓鹏,金融系一年级学生。”说罢伸出手去。

童星月见他穿着蓝色球衣,人很清爽,笑时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又经常来买咖啡,并不反感,便擦了擦手,与他握去。

“你好,你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不要再叫卡布姑娘了。我读法学一年级。”

握过手,江晓鹏高兴地捧着咖啡出去了,之后她又做了三五杯咖啡,突然店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很高的个头,像一面笔直的墙堵在柜前,带来莫名的压力。

童星月抬头看去,只见男生穿着黑色绵羊皮夹克,墨蓝色衬衫,微卷短发下眼眸漆黑,唇红齿白,高挺的鼻梁英俊逼人,依稀有着小时候的影子。虽是初次见面,但她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人是纪华秋。

纪华秋板着脸,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们给你多少钱?”

这种质问的语气,和当年在操场的小河边如出一辙。

“一小时6块5。”她平静地回答。

只见他两片薄唇飞快地一开一合,“一小时6块5,我就算你每天做10个小时,一年365天不间断,四年一共9万4900,我给你10万,这四年都不要做了。”说完就强行拉住她的胳膊往外走。

童星月惊怒交加,用力挣脱了他的手,瞪着眼睛道:“纪华秋,你说什么大话,我自食其力,不需要你来羞辱!还有,我们6年都没有任何联系,也就比陌生人多点认识而已,你凭什么干涉我?”

纪华秋挑起眉毛:“你还好意思说?这6年我给你写了多少信,一封又一封,全都有去无回,你知道那种等待和一次又一次的失落是什么滋味?”

童星月冷笑了两声,“你别扯谎,什么一封又一封,我连鬼影子都没看到。当然,我也不在乎。”

她手上还沾着咖啡粉,在棕色围裙上用力擦了擦,转身又进店忙去了。

这次不欢而散的经历,给她心里留下了一定的阴影,之后几天上课时都会忍不住走神。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再也不要见到纪华秋这个混蛋。

法学一年级的课业还是比较重的,除了思想政治、高等数学等公修课,宪法、法理学、刑法等专业课也是排的很多,其中刑法课是由法学院院长、国际一级律师江大同亲自授课。

童星月因为打工分去了不少精力,上课时经常会打瞌睡,有天,在一堂刑法课上,江大同又发挥他的特色,抛开书本和学生们神侃,他有着几十年的律师从业经验,讲起五光十色的故事来学生们也特别爱听。这天,他摸着自己光滑的脑袋,嘿嘿笑道:“我们律师界有一句话,如果商经法是你饥饿时的面包,刑法就是你自杀时的水果刀。虽是一句玩笑话,却也很现实很形象,同学们,如果将来面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你们会选择哪一个?”

他扫了一眼花名册,叫出童星月的名字。

童星月正在打盹,没听到前面的问题,这会站起来,不禁支支吾吾道:“不好意思……您能……再重复一遍吗?”

江大同耐心地又把问题说了一遍。

童星月顿时像打了鸡血,精神一振,脱口答道:“我选刑法。”

江大同将眼镜往下拉了拉,好奇地问:“你不怕危险吗?”

“怕。”童星月面色自若地答,“但我更怕这世上险恶的人心和缺失的公平正义,凡是让我更惧怕的,都值得我冒险一搏。”

堂堂法学院院长、大律师江大同,竟被她脸上那种莫名其妙的坚定和隐隐的杀气给震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很好,很好。”

同学中不少人在偷笑,大概没有人会明白吧。

就像每天晚上,她在寝室躺下以后,都会翻开那本书,封面是深蓝色的夜空,一弯月牙似金钩,无数颗星星围绕在旁,书名《星月之恋》,作者冯一鸣,迎春出版社。没有人会明白,她为什么要天天看这本书。

期末考试过后,离放寒假还有一周多的时间,学校终于没有课了,她按照网上查询的路线,坐公交车跨越了两个区,终于在一座半旧不新的写字楼里找到了迎春出版社。

“你好,我来应聘兼职编辑。”她对前台的女士说。

前台女士点头,引她进去,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住。

“这是我们人事部张经理,你进去面试吧。”

那位张经理低着头,桌上材料如山,正忙的不可开交。

童星月没有进去,对前台笑道:“不好意思,请问冯社长的办公室在哪一间?我顺道去看望他一下。”

前台愣了一下,随后噢了两声,想来是社长的熟人,便热情地笑道:“社长办公室在最里面,我带你过去。”

童星月一进去,便眼疾手快地锁上门,冯一鸣闻声抬头,见是一张陌生面孔,不禁投来诧异的目光。

童星月快步走上前,从书包里取出那本《星月之恋》,放到他桌上。

冯一鸣看了看书,又看向她,脸上依旧充满了疑惑,“请问你是?”

“我是童涛的女儿。”

他微微一怔,然后满脸的褶子笑绽开来,抬手示意她在面前坐下,又拿起火机,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

“找我有事吗?”

“你说呢?”童星月抿着唇,虚张声势地反问道。

冯一鸣不禁又诧异地瞥她一眼,然后又吸了一口烟,慢悠悠道:“小丫头性子挺大啊,我记得你爸可不是这样。”

“是啊,我爸当然不像你,表面上仪表堂堂地坐在这儿,背地里却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亏你还好意思去领奖,你知道这部小说我爸写了多少年、费了多少心血吗?”

冯一鸣迅速将大半截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盯着她,语气中透着威胁,“你是成年人吧,胡言乱语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童星月站起来,目光也毫不示弱地迎上他,“亏你还知道世上有法律这回事,该负法律责任的是你,小偷!”

冯一鸣咬着牙点点头,“好啊,那你倒是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说完就拿起桌上电话拨出去,“小黄,让保安——”

童星月知他要逐客,直接伸过手,按断了电话。

冯一鸣惊愕地看向她,却见她口齿清晰地说道:“冯一鸣,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返校的途中,她坐在公交车里,却不如方才那般神武了,而是默默擦泪,惹得旁边乘客纷纷侧目,她也不管不顾。捧着那本书,摩挲着封面,心中越发苦楚。封面上的作者姓名本该是她的父亲童涛,可是却成了冯一鸣。自从6年前的那一天,她去书店里买辅导书,却意外发现了这本小说,才知道之前自己寄出去的稿件并非未被采用,而是被人盗名出版了,而这个强盗正是父亲自认是朋友的社长冯一鸣。她找了县城的几家律师事务所,皆碰了一鼻子灰,没有人打过关于著作权的官司,从那以后,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考进河清大学的法律系,成为最厉害的律师,亲手为父亲夺回本应属于他的版权和荣誉。

这一切,原本童涛都是不知情的,她只想自己悄悄地完成。可惜,这世上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她上门找冯一鸣宣战的当天,身在海晏县的童涛,也突然要接近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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