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刚出院那两天,晚安不放心,过去住了几晚,一直等陈醉手上的钢针拆掉,才放下心来。
耽误了一段时间,实验进度基本停滞,等一回研究所,晚安就立马投身到了实验室。
她喜欢待在实验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这里她仿佛能找到父母的影子—他们埋头工作的样子以及面对实验成功的雀跃……
同事来告诉她,沈知找她的时候,她刚从实验室出来。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加深了秋日的寒意,略微潮湿的风迎面吹来,惹得晚安打了个寒战。
她本来准备回办公室的脚步收住,转身朝另一头走去。
“教授,你找我?”
晚安敲了敲门,听见回应,才轻轻推开门。
研究所目前的所长不仅是研究所资历最老的研究员、晚安的老师,还是晚安父母的老师,在她父母离开后,甚至还担下照顾晚安的重任。
对晚安来说,他不仅是上级,是师长,也是家人。
沈知见是晚安,立即露出慈祥的笑容,上了年纪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头发也白了很多,但身体还很是健朗,否则也不会明明早该退休,却依旧在研究所工作着。
“工作还算顺利吧?”他关心地问。
“老样子,您早说过,做实验从来不要妄想一次就能成功,我们的工作就是在无数次的失败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沈知露出赞许的神色:“你果然很适合做研究。”
“您叫我来,不会就为了谈这个吧?”晚安笑了笑,提醒沈知。
对方这才记起正事来:“今年来学习的学生,老卢那边已经有结果了,远帆那孩子也在里面,前几天来找我,非说要跟着你,我只能来问问你,有空带吗?”
晚安想了想,答道:“应该有,不过跟着我可有他累的。”
“那就看他熬不熬得住了。”
如此,晚安也不多做推辞。说起来,卢远帆也算她半个弟弟,父母去世后,她搬到沈知家,卢远帆是她在那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什么时候过来?”她问。
“下周。”
晚安点头:“行,那让他到时候直接来找我。”
说完这事,沈知忽然记起什么:“对了,你这周末没别的安排吧?”
“周末?”晚安想了想,才记起来周末是父母的忌日。这些年里,沈知每年都会在这一天带着她去祭拜父母,记得比她还清楚。
“没有。”
“那到时候一块儿去。”
“好。”晚安笑着应下,见没什么事,也就不多打扰,一拉开门,被冷风一吹,记起来变天了,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教授,天凉了,您记得让卢远帆去调一下热水的温度。”
沈知连连答应:“好,我知道,你去忙吧。”
之后几天,晚安为了实验进度,几乎每晚都是深夜才从研究所离开,总算将落下的进度补上,要不是和沈教授约了周末去祭拜父母,她今晚说不定就在实验室通宵了。
想起父母,晚安多少有些难受。事故发生时,她就在现场,那从实验室冲出来的漫天火光,带着刺鼻的味道和浓密黑烟,时至今日还历历在目。
她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底溢出的情绪。
“小心!”
伴着急促的自行车铃声,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拉开,晚安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她呼吸一顿。
事情发生得太快,慌乱之后,皆是沉默,直到那骑自行车的男孩开口询问:“没事吧?”
不等晚安回答,身旁的男人已经替她回答:“应该没事。”
那男孩看了看,见真没事,才挠了挠头发,跨上车离开。
晚安终于回过神来,慌乱地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脸颊不自然地泛起微红,头埋得低低的:“那个……谢谢。”
她还是极少见到能够将法式中长发留得这么好看的人,无论见多少次,仍觉惊艳。刚刚靠近时,她还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不客气。”
顾寒山自然地收回手,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疏远,态度却还算柔和。
晚安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不过微微俯身,与之道别。可她刚迈出脚,对方忽然开口将她喊住。
“等等,我送你。”
晚安诧异地回头,看向顾寒山,怀疑自己听错了。
顾寒山已经两步走到晚安身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送你回去吧。”
这一次,晚安听得很清楚,只是……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婉言拒绝。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不像坏人,但仅见过几次面的关系,甚至不知道彼此姓名,她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会为此防线全无。
“顾寒山。”
看出她的顾虑,对方遂自我介绍道,见她不解,他又多说了几个字:“我的名字。”
晚安脑中下意识地闪过一句诗—姑苏城外寒山寺。
与眼前这人,很合适。
出于礼貌,晚安只好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唐晚安,晚上的晚,安静的安。”
就算互通完姓名,晚安也不准备让顾寒山送自己,哪知顾寒山已经率先开口:“放心,我就送你到楼下。”
对方如此客气,又一再坚持,反倒叫晚安不知如何拒绝。
“不相信我,怕我会伤害你?”
心思被人戳破,晚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对方并不在意,反而坦言道:“我若真要对你做什么,会在刚刚等你被撞倒后再出现,这样,我就有理由背你回家,而你,恐怕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可这里离我家很近。”即便如此,晚安还是带着几分警惕。
顾寒山苦笑着解释:“就当是我一时好心。”
凛凛的风,吹得晚安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顾寒山只是安静地跟在一旁,可就算这样,那强大的气场还是让人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莫名地,带着几分压抑。
顾寒山将她送到楼下,真没再往前多走一步。
反倒惹得晚安为自己的防备感到羞愧,她只得笑着道谢:“谢谢你。”
“举手之劳。”说完,他直接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犹豫。
“顾寒山,”刚走没几步,晚安忽然开口唤住他,“上楼坐坐吧。”
这回换顾寒山不解了,刚刚还警惕得像只刺猬,谨慎小心,若有任何变化,他断定她的刺一定会全部张开对准他。可现在,她居然主动邀请他上楼。
见他沉默,她又补充一句:“你的手在流血。”
这下,顾寒山的表情总算有所动容,抬起晚安指的那只手,看了一眼。
这是之前急着躲开那辆自行车,不慎被旁边正在维修栅栏的铁丝划到的,伤口应该不小,否则也不会流这么多血,可他并不在意,自然也不会提起,加上穿着深色衣服,在这样的夜里,并不醒目,没想到还是叫她看见了。
对上晚安满心满眼的担忧,那句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不用”,生生被他收了回去。
“那就麻烦了。”
房子是晚安父母留下的,她成年之后,就从沈教授那边搬了过来,房间的布局基本还维持着当年的样子,只是换了几件家具。
晚安没找到能用的拖鞋,干脆说:“进来吧,不用脱鞋。”
顾寒山迟疑了下,没有推辞,直接跟在她身后进去。
房子的装修有些年代,但能看出来,主人爱护得很好,房间干净整洁,没有太多装饰点缀,却不乏温馨。
晚安去卧室拿医药箱,出来的时候,顾寒山正站在电视柜前,目光停留在上面的相框上。
照片有些年岁,里面的人还穿着十几年前流行的服饰,应该是全家福,能够看出他们很幸福,只是这全家福上的人,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是我父母。”晚安解释。
她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从里面拿出需要的药品。
顾寒山跟了过来,将受伤的那只手伸到晚安面前。晚安看着半边手背的血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究竟是怎样顶着这么大的伤口,还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她送到楼下的。
伤口的血已经干了不少,与衣服黏在一块,要分开的话,免不得要再遭次罪。
晚安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慢慢软化血痂,一点点将衣服挽上去,途中还不忘提醒顾寒山:“可能会有点疼,我尽量*。”
顾寒山从头到尾没出半点声音,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认真地替自己处理伤口,那张小巧的脸微微皱起眉头,不觉间,竟与记忆里的某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人,也是这样瘦瘦小小的模样,同样冷静又聪明,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温柔地说让他忍着点。
可后来。
后来……
顾寒山收回思绪,不让自己沉溺其中。
费了好些时间,晚安才终于将衣服挽上去。长长的一道口子,占据了整个小臂,看上去还好,但流了那么多血,恐怕不会太浅。
“其实也没有多严重。”顾寒山看见她被吓到的模样,多了几分心疼,开口解释。换作平时,他才懒得说这些。
晚安忙收起情绪,准备处理伤口,开始前,她还是忍不住啰唆了声:“伤口有些裂开,一会儿可能会很疼。”
“无碍。”
本是想让晚安宽心,可那语气,反倒让晚安以为他是在嫌她拖拉,她只好更加专注。
她用碘酊处理了一遍伤口,然后用纱布包好,弄完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以的话,你再去一趟医院吧。”
顾寒山没有回答,晚安也不介意,将药箱收拾好,重新放回房间。出来后,她走向厨房,同顾寒山说:“喝杯茶再走吧。”
对方没有拒绝。
只是,当晚安从厨房出来,客厅哪里还有顾寒山的影子,只有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
多谢。
晚安看着桌上的字条,脑中浮现出那张冷冰冰的脸,不由得轻哼一声。
还真是个怪人。
她拿过便笺,顺手朝垃圾桶扔去,可手刚伸出去,又收了回来,将那字条收进茶几下的抽屉里。
池羽看着顾寒山手臂上的纱布,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凑过来端着那只手仔细看了看,故意晃着上面的蝴蝶结。
“你这是什么新造型?”
顾寒山不耐烦地甩开他,径直走向沙发坐下。伸手去拆纱布,看到上面的蝴蝶结时,他手上动作一顿,最后还是将其扯掉。
手臂的伤口已经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在愈合,不过回来的短暂路程,竟然已经结好了痂。
他将那块带血的纱布扔进垃圾桶,才终于理会池羽。
“告诉你爸,我周末过去。”
池羽没回答,拉着脸过去戳了戳他的伤口:“你手怎么伤的?”
顾寒山依旧没接池羽的话,反而提醒他:“那件事,先别跟你爸说。”
“哪件?找到她的事?”
顾寒山点头:“你爸最近身体不好,你别刺激他。”
池羽伸了个懒腰,去沙发另一头躺下,不顾顾寒山皱起的眉头,将腿搭在茶几上,感叹道:“顾寒山,说起来你可真绝情,几百年的交情了,还是把我们家当外人。”
顾寒山微微抬眼看向池羽,提醒他:“连你先祖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说起来,他和池家的交情确实不浅。当年,他痛晕在池家门口,是池家救了他,后来池家有难,他就顺势搭了把手,再后来,又好心替他们家开了间药馆。
那位与池羽有七八分相像的池家先祖向他许诺,一定会找到能够治疗他痛症的办法,可惜,对方穷尽一生也没找到。
于是,对方将这事交到后辈手里,一代又一代,行医的同时,也在他身上花尽心思,而他,就那样看着池家的小孩,一个个出生,又一个个离开,一晃眼,几百年过去了。
“说吧,查到了什么。”顾寒山开口。
池羽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老实地将知道的情况一一说明。
“她父母曾是藤川生化研究所的研究员,后因实验事故,在火灾中双双去世。那件事当时闹得挺大,记者、警察都出动了,在藤川也不算秘密。
“父母去世后,她跟着父母的老师,也就是研究所现在的所长沈知一块儿生活,直到成年。读书期间成绩一直很优异,一路通畅地进了藤川大学,后来跟着沈知在研究所学习,毕业后顺利考进研究所工作。
“二十七岁,人际关系简单,除了沈知,就只有一两个好朋友,你和她在医院遇见那次,正是因为她好友当时摔断了手。”
说到最后,池羽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没有男朋友。”
顾寒山瞪了池羽一眼,不予理会对方的意有所指。他拧着眉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低低说了一句:“那就对了。”
池羽不解:“对了?对什么了。”
“原来是那个小不点。”
“什么?”池羽这下更蒙了。
“她的命,是我救的。”顾寒山淡淡地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池羽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得意。
当时,顾寒山正巧有事在附近,他在满室浓烟中顺手救了一个小不点,自己也伤得不轻,以至于在池家躺了大半个月,伤口才全部愈合。
却不想那日他顺手救的小不点,竟然是他找了几百年的人。
所谓命运,或许就是冥冥中的注定。
“没想到几百年,你还是喜欢做大善人。”池羽也记起来,印象中,顾寒山只有那一次伤得最严重,原来是去救人了。
“那把让你悬崖勒马也算进去。”
“顾寒山,你别太过分了!”
顾寒山脸上难得浮起些许笑意,看向池羽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闹情绪的小孩子,而他下一句,更是端足了架子:“没事别老往我这儿躲。”
池羽气得从沙发上弹坐而起:“顾寒山,你怎么这么小气!”
“我累了,玩游戏的声音别太吵。”顾寒山说着,起身朝房间走去,不准备再理会池羽。
池羽不服气地努了努嘴,半眯起眼盯着顾寒山,小声嘀咕道:“要不是被老爷子控制了经济,我何至于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