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
南齐,平乐十四年三月初十六。
西北重镇,桐城。
这一日,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在议论同一件事:宛澜联姻。
宛家,是指桐城的大家族,他们世代为南齐皇族开采铁矿,富甲边塞。
澜家,指得便是震西侯澜河将军府。
正常的家族联姻是:男娶女嫁,可这一场联姻却是:女娶男嫁。
简单点就是:入赘。
顺风茶楼上,有茶客不解,问店小二:“哎,我说,这是为什么呀?堂堂震西侯澜大将军府上不是就只有一位公子吗?为什么要入赘宛家做上门女婿呀?”
“客倌有所不知吧,这澜家本来有五个公子,邪门的是,每个儿子一成年,一婚配就会一命呜呼。如今要去做上门女婿的名叫澜山,本就体弱多病,如今又年满20岁。澜大将军为了保澜公子一命,就去问了神僧了因。了因大师掐指一算说:‘只要澜山入赘宛家,和以煞星出名的宛容成亲,澜山身上的煞气就会被吸走,从此福星高照,否极泰来,一生顺遂。’”
店小二给续了茶,笑呵呵把这其中的道理说了出来。
“什么,宛家六小姐是煞星呀?”另一个客茶惊呼。
“可不是,那位六小姐出生时,天生异相,宛家老太爷生生就被雷电给劈死了。之后一年,宛家不是这个死,就是那个伤,本来在朝为官的宛家七爷宛平原也被削了官,总之是流年不利,没一人能享太平,独六小姐长得白白胖胖的。宛家找人一算命才知道,原来那六小姐是煞星转世,15岁之前绝不能养在家里,否则家运必败,宛家这才把六小姐给送去了庵堂……。”
店小二就像说书一般,说得那是唾沫飞扬。
“可那澜公子不是病殃子吗?这六小姐既是煞星,难道就不怕克了夫君的命?”前一个茶客稀罕极了,再问。
店小二笑咧着嘴,一扬手,“不怕,了因神僧说了,六小姐的八字生来就配澜公子。他们这门婚事一成,保管两大家族都福运双全。宛家这才去把六小姐从庵堂请了回来……”
“哎呀呀,世上竟还有此等神奇的姻缘呀……见识了,见识了……”
*
茶楼那边,小老百姓津津乐道着这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入赘”大喜,宛家的大当家宛平城,此刻躲在内院已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原因:新娘子宛容至今未归。
半个月前,宛平城派人去三百里外的庵堂接,没接到。
家仆回来说:“六小姐下山去疯了,代主持说:庵堂里的主持无心师太云游在外,其他弟子无人可管束她。她已派人去找。等找回就直接送来桐城。”
隔了几天,宛平城不见宛容回来,就又派人去,代主持回复说:“宛容自己回去桐城了。”
结果他派去的人都回来五天了,宛容还没到家。
宛平城急啊,这要是误了吉时,澜家那边,他没法交代呀……
“实在不行,就让梅儿顶上吧……反正,除了庵堂那边的人,没人知道小六长什么模样,认得梅儿的也没几个。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宛平城的原配发妻雅夫人这么打算着,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宛平城却直皱眉:“你以为澜家的人好唬弄?这万一让人顶替了之后,澜山在我们家出事,再被澜家查出来,我们用其他人顶了,到时,澜河大将军会善罢甘休吗?”
宛夫人顿时语塞,说得也在理,澜河大将军久经战场,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本来极瞧不起宛家,若不是事关他唯一儿子的安危,怎么可能同意这么一桩荒唐的婚事。
就这时,管家兴冲冲从外头跑进内院,“老爷,夫人,来了,来了,六小姐回来了……”
宛平城听着顿时双眼一亮,冲出内院大门。
芙蓉花坛前,婷婷玉立一少女,正在细看那开得正艳的火芙蓉,身材纤细而妙曼,穿着一身素净的布裙,看上去极为寒酸,这行头,宛府内最差的婢女都能将她比下去。
“六小姐,老爷来了……”
管家唤了一声。
少女不慌不忙转过了头。
宛平城一看清她的长相,不觉惊呆:
眉弯似柳,眸亮赛星,肤若凝脂,唇似樱桃——那五官便若那绝世丹青手刻意画出来的,比例完美,大小正好,虽布衣荆钗,气质却若那高岭之兰,清傲疏淡,去尽雕饰,却依然能惊艳三千红尘。
“你……你是宛容?”
宛平城有点惊讶,十六年来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个乡下养大的野丫头,生得却是倾国倾城之容颜,若细细打扮一番,必能艳绝天下。
宛平城对这个被她遗弃在外的女儿,从来没期待过,能上得了台面就不错了,想不到啊,老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禀父亲,我是宛容……”宛容浅浅一福,“宛容从未来过桐城,几番迷路,回来晚了,还请父亲莫怪……”
“迷……迷路?”
宛平城这才记起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自己正在气她晚归,而她晚归的理由竟是:迷路。
他莫名有点失望,原来这个女儿长得虽好看,脑子却真的有问题,回个家居然能迷路,而且还能迷好几天,果然是天生煞星,瞧瞧,一回来就把家里搞得鸡飞蛋打的……
他很想拎起家法好好教训她一番,不好好在庵堂待着,四下里跑什么跑。
可问题是:前院新郎倌都要被迎娶进门了,新娘子却还没打扮好,现在实在不宜算账……
“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了,梁姑姑,快,带六小姐沐浴更衣,马上送到前院拜堂……快。”他命令着。
“是……”
梁姑姑应声。
她是雅夫人的身边人,上前冲云苒福了福,“六小姐,老婢这就带您去听风楼梳洗打扮……”
宛容低眉顺眼,静静跟着去了。
*
一路之上,宛府的奴婢们都在侧目观望,私下皆是议论声。
“这就是六小姐呀?”
“应该是吧!”
“六小姐从来没回过府吧!”
“是啊,六小姐从小养在庵堂,从小到大,没读过书,也没学过仪礼,想不到长得倒挺好看的。”
“好看有个屁用。我偷偷告诉你啊,六小姐其实是个疯子……”
“疯子?”有人惊叫,“真的假的呀……”
“当然是真的啊,六小姐五岁时,夫人曾派人上山,想教六小姐读书,结果,竟被六小姐咬伤打了出来。了尘师太说:六小姐不受管教,野得很,就像疯子。再后来,就没人敢上山去教六小姐礼仪了……”
“可怜呀,可怜澜公子竟娶了一个疯子……”
“一个是病殃子,一个是疯子,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正如了因神僧所说一般,是绝配吗?”
“也是。”
这些个奴婢们,都以看好戏的态度看着这场婚礼,随意轻贱着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六小姐。
梁姑姑也在悄悄打量六小姐,本来,她也以为从山上下来的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来到这么大一个家里,肯定会胆怯,但,从她见到六小姐第一眼开始,她就发现六小姐冷静得不像十六岁。
自幼养在山野,初来富贵地,她没有半分惊慌和胆怯,这很不简单。
*
宛容的耳力特别好,宛府奴婢们的轻贱之声,她全听了去,不觉暗暗勾了一下唇角,平静的眼神乍现几丝凌厉的精光。
疯子,她吗?
错。
她可不是什么疯子,而是前来向宛府讨债的瘟神。
重点,她,根本就不是宛容,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因为,她是天外来客,是这个神秘大陆的闯入者。
没错,她是个穿越者,来自21世纪的中国上海。
她的名字叫:云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