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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县,荷花村的韩家。

敲锣打鼓吹唢呐已经持续了大半天,围着堂屋一共有两间黄土砌成的屋子,房顶铺着茅草,门口挂着红布扎成的花。

屋子里,姚倾依坐在炕头,绣着鸳鸯的喜被成方块状堆在一旁。

她顶着一方红盖头,细白的双手绞在一起,垂眼,是一双绣着梅花的布鞋,抬眼,正好可以看到豆腐框的窗户上赤目的“囍”字。

“铁匠大哥,恭喜恭喜啊,终于是喝上你的喜酒勒!”

“听说隔壁卞水村的姚家大闺女,生得那叫个水灵灵,好看着哩,铁匠大哥福气好!”

姚倾依听着谈话声越来越近,不由浑身一紧,澄澈双眼透过盖头的流苏警惕地望向了那道黑褐色木门。

“哈哈哈,为娶这门媳妇儿,俺可花了不少钱!”

“铁匠大哥,别让新娘子等急了,入洞房吧你!”

门,“嘎吱”一声推开来。

姚倾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个村民闹哄哄地推搡着一个糟老头子。

那老头,怎么说也三十多四十岁了,蜡黄的脸,左脸一块青黑的胎记,很是吓人。他个头不高,踉踉跄跄地往前蹿了两步,扶着门框打了个酒嗝。

这还是姚倾依头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

村民凑热闹地哄闹了好一会儿才离去,房门关紧,屋中的一对龙凤烛摇曳,新郎官傻痴痴一笑,冲着姚倾依步履蹒跚地走来,“小媳妇儿,嗝,让俺瞧瞧有多好看,哈哈……”

姚倾依已经嗅到了浓烈的酒气,她咬着唇角低下了头,快要哭出来。

原来这就是后妈给自己寻的一门好亲事……

说是隔壁村打铁的韩家老大,虽然年纪大点,但是很能干,给了五十块钱彩礼,让她嫁过来享福。

正午那会儿骑驴接到荷花村,姚倾依才知道哪是什么富贵之家,穷得连瓦房也盖不起。

她这丈夫,比她年长至少两轮。

“小媳妇儿?俺跟你说……攒了半辈子,俺总算娶到老婆,今天就让你跟老子生个娃,给我们老韩家续香火……”

粗糙的手探到了红盖头,一瞬间,姚倾依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强忍着泪花子,想到自己卧病在床的亲娘,她只能选择委身,毕竟,小妈答应过,只要她嫁给韩家,聘礼钱就用来给娘治病买药。

“小媳妇儿……”

可就在这时,那准备拨开红盖头的手突然偏了偏,随之而来的是倒在一旁的闷响声。

姚倾依吓了一跳,猝然站起身来。

鲜红的血,顺着炕头往下滴。

刚才还笑眯眯的韩家老大,居然栽倒在炕头,脑袋正好撞在了边上,那可是砖头砌起来的,这一撞脑瓜子开瓢,血浆子横流。

“啊!”

姚倾依哪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惊叫着躲开来,“来人啊!出人命了!”

八零年,韩家给公社里打铁,照理说日子应该过得去,偏偏家里兄弟姐妹多,好容易攒五十块钱娶亲,新娘子手都没摸过,喜事变丧事。

韩家篱笆院里,宴请的村民还没走,韩铁匠的尸体就摆在弄堂,一张白布从头盖到脚。

“怎么会出这种事,造孽啊!”

“要我说,铁匠哥就没这福气,这把年纪了还琢磨娶什么小媳妇儿!”

“呜呜呜,大哥,大哥,你醒醒呀!”

村民的訾议中,七八岁的小女娃跪在地上,穿着碎花小裙子,羊角辫上绑着两朵红花,哭起来,小身板一抽一抽的。

姚倾依杵在角落,哪有脸抬头。

“都是你!丧门星!把大哥还给我!”突然一双小手推来,与那小女娃同龄的男孩恶狠狠地盯着她。

姚倾依巴掌大的脸阵青阵白,小男孩不依不饶地拽着她的秀禾服,“是你害了大哥!你为什么要嫁过来!偿命,你偿命!”

本就质量不大好的秀禾,扣子被薅掉了好几颗,小男孩一脸倔气,仿佛是只发狂的幼兽。

“呜呜呜,三哥,大哥没了……”

与此同时,小女娃哭得更撕心裂肺了,眼泪鼻涕一起流。

姚倾依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哪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村民也齐刷刷地看向了她,指指点点。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小媳妇不从,失手杀人啊?”

“保不齐,如花似玉的,铁匠大哥都能当她爹了……”

不,不是的。

姚倾依红着眼眶,委屈极了,她什么都没做过……

“对!是你要了大哥的命!走,跟我去派出所!”小男孩听风就是雨,拖拽着姚倾依要出门,别看他年纪小,力气还挺大。

恐惧侵袭着姚倾依的心,她驼着背竭力地抵抗,不时地扒着小男孩的手,“我不去派出所,我没有……”

去了派出所,哪怕她没罪,传个十里八乡,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够了!”

就在这时,哄闹的弄堂传来低沉的一声吼。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望向迈进门槛的男人,他蓄着平头,人高马大,手里提着俩烧酒瓶,古铜色的肌肤,双目炯炯。

“二哥!”

啼哭不止的小女娃忙不迭爬起来向着男人扑了过去,小男孩则是紧攥着姚倾依不撒手,“二哥!咱把这女人送派出所,要她给大哥偿命!”

韩家老二韩靖存冷着脸,浓眉紧蹙,看向一身喜气的新娘子,对上了她湿漉漉的眼。

当下,他揉着怀里小妹的脑袋,痛心之色,“小淅小凌,大哥走了,我也很难过。但是,你们要知道,做人要清楚是非曲直,今天大哥喝了太多,摔倒好几次了,跟她没关系。”

“二哥!”小男孩不服,揪着姚倾依的手骨节泛白。

“好了,辛苦各位乡亲父老。”韩靖存对着村民深深鞠躬,这才又看向姚倾依,“你跟大哥拜过堂,愿意留下来,我们尊你一声”嫂子“,要是不愿,我们韩家也不强求,现在就可以走了。”

走?回卞水村去?

韩家会不会要回聘礼钱?

娘的病没有药医怎么办?

姚倾依瞳孔紧缩,急忙脱口而出,“我不走,我既然嫁了,生是韩家人,死是韩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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