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仲夏。
距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淮安城南帽儿街,在副帮主马有福带领下,闲帮十来个人,杀气腾腾地向“聚义楼”走去。人群中最醒目的是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的闲帮帮主陆九龄,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男人的细麻短衫、短裤,赤着脚,身上被麻绳捆了几道,一脸的无可奈何,很明显,她是被大家“绑”来的。
四个大汉抬着官帽椅,步履如飞,马有福捏着陆九龄的绣花鞋,大汗淋漓。他走在官帽椅旁边,却连眼神也不敢跟陆九龄碰一下。
今日,是闲帮和白门的最后一次谈判,关乎闲帮的生死去留,按江湖规矩,必须双方老大出面,但闲帮帮主陆九龄自打上个月殉情未遂,就一直处于晕迷状态,直到前天才醒转,马有福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出面谈判,马有福一着急,就下令把她“绑”来了。
坐在官帽椅上的陆九龄憋了一肚子气,她一个现代社会上市公司的老总居然穿越到这里,成了一个没落帮派的帮主,一醒来,马有福就没完没了地絮叨着帮派里那些破事,什么赌场让白门占了,弟兄让白门打了,帮主不出面不行了……让她片刻不得清静。
帽儿街的那一头,走来了一群更加杀气腾腾的人,走在最前面的,是白门掌门白鸣远,他身材高大、相貌俊朗,身着白色锦缎长衫,束一条滚边绣花宽腰带,左手搂着满香楼的花魁,右手揽着新纳的小妾,闲帮众人远远一见,顿时心中一寒,自己家的老大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
马有福忙不迭地将陆九龄身上的绳子解开,把绣花鞋递给她,连声叮嘱道:“帮主,你得打起精神来,咱们闲帮可不能输。”
两拨队伍在“聚义楼”门前会面了,白鸣远见到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陆九龄,咧嘴哈哈大笑起来,嘲讽道:“陆帮主,好久不见,听说你为了个男人投河自尽了,嘿嘿,你那么想嫁人,找哥哥我呀。”
马有福走到队伍最前面,手中握紧两把峨嵋刺,骂道:“白鸣远,你嘴放干净些!”
白门副掌门胡大刀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柄长刀呼地冲马有福轮了过去,马有福本能地一缩脖子,刀刃擦着马有福的头顶而过,落下几丝头发,胡大刀鄙夷地喝道:“缩头乌龟也敢跟我们帮主叫板。”
马有福哪能吃这亏,手中峨嵋刺直刺胡大刀喉间,胡大刀用刀一格,两人斗在了一起。双方帮众也拉开了架式,嘴里嘶吼着,像一群炸了毛的斗鸡。眼看一场群殴就要爆发,只听楼上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马有福和胡大刀立刻停了手,陆九龄向楼上望去,见是淮安江湖界公认的仲裁人——漕帮师爷崔文。白鸣远喝令自己手下原地停留,自己带着花魁和小妾,当先走进了聚义楼,胡大刀冲马有福狠狠地哼了一声,紧随而去。
陆九龄一脸不情愿,稳坐在太师椅上不动,马有福着急了,示意弟兄们连人带椅抬上楼,陆九龄瞄了一眼聚义楼狭窄的楼梯,摆了摆手,站起身走了进去。
二楼南向包厢门窗大敞,屋内显眼处挂着一幅字“一笑抿恩愁”,据传,此字是关羽关二爷所题,反正年代久远,也没人深究,更何况来这里的人,要么为了吃,要么为了“抿恩愁”,谁会去细看那幅字。
屋内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主位上坐着崔文,他中等身材,双肩瘦削,一双细长小眼,总是一幅笑咪咪的模样。此刻他正轻轻摇着扇子,笑咪咪地看着鱼贯而入的各位来宾。
白鸣远大大咧咧坐在了崔文的左边,跟崔文像老朋友一样寒暄起来,陆九龄走进包厢,一声不哼地坐在了崔文的右边,崔文一见她,吃了一惊,问道:“陆帮主,您这着男装是何意?”
“想跟男人平起平坐呗。” 白鸣远轻蔑地笑道。他在花魁腰间轻掐了一把,惹出花魁一阵风骚的笑声。
马有福气得双眼喷火,直勾勾地瞪着白鸣远,无奈碍于崔文的面子只好忍了。陆九龄却跟没听见一样,懒洋洋地扯过一个茶杯,自顾自地喝着。
崔文轻咳了一声,道:“白掌门、陆帮主,近一个月来,你们两个帮派冲突频繁,盟主派老朽出面调解,还望二位给老朽一个薄面,今日在此处,划干戈为玉帛。”
“崔爷,白门抢了我们三处赌场,打伤我十多个兄弟,白鸣远今儿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马有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胡大刀一见,紧跟着站了起来,两人互相瞪着,恨不得上嘴互咬。
白鸣远冲胡大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继而转向马有福说道:“马有福,今儿是崔爷的场,崔爷是谁,是盟主派来的,怎么着,盟主的面子你也不给了?”
“你,你……”马有福本来嘴就笨,一生气,更是说不出来话来,倒把一张脸憋得通红。
白鸣远见陆九龄依旧没说话,心中暗道,小丫头片子,看我今天怎么把你们撵出淮安。
白鸣远冲崔文一拱手,说道:“请崔爷为我白门主持公道。当年,陆老帮主曾向家父借了三家赌场,约定好五年后偿还,但陆老帮主一直没还,家父念在与陆老帮主的情谊上,也就没去催讨,但现在白门入不敷出,我派人去找闲帮商谈,他们不但不念旧情,还将我的人打了一顿,我白门忍无可忍,这才将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拿了回来。”
马有福一听,气得浑身直哆嗦,手指指着白鸣远,愤怒梗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崔文捋捋下颌上的胡须,眯缝着眼睛,笑咪咪地望着陆九龄问道:“陆帮主,你做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