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
正如其名,小院位于一片苍翠欲滴的灵竹林畔。
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如同低语。
院落不大,却极为雅致,几杆修竹倚着粉墙,墙角一丛夜光幽兰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和清雅的香气。
正屋窗明几净,推开雕花木窗,便能将摇曳的竹影和远处云海沉浮的山色尽收眼底。
苏妙涵踏入院中,脚步终于放缓。
她环顾四周,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似乎在审视着这个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属于自己的领地。
她脸上方才的冰冷和尖锐已经褪去,重新挂上了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仿佛刚才廊下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这里不错嘛。”
她走到窗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窗棂,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快,带着点满意的意味,“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有竹,有花,还挺安静。”
她转头看向跟进来的楚云岫,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只是错觉,“谢谢哥哥给我挑了个好地方。”
这变脸的速度,让楚云岫心头又是一阵烦躁。
他沉着脸,语气硬邦邦地回道:“是父亲安排的。
被褥用品都已备齐,若还缺什么,明日自去执事堂登记领取。”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离开这个让他心神不宁的“义妹”。
“知道啦,知道啦。”
苏妙涵摆摆手,一副“你好啰嗦”的表情。
她不再理会楚云岫,自顾自地走进屋内。
屋内陈设简洁雅致,一桌一椅一榻,皆是上好的灵木所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床榻上铺着崭新的云锦被褥,柔软舒适。
苏妙涵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光滑的锦缎,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解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乾坤袋。
楚云岫站在门口,看着她动作。
只见苏妙涵小心翼翼地从乾坤袋里取出几样东西:一个巴掌大小、有些陈旧的布娃娃,针脚略显粗糙,但能看出被保存得很好;一个素色的、绘着几朵简笔小花的陶瓷茶杯;还有一个小小的、用红线串着的铃铛。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当她将那个有些褪色的布娃娃轻轻放在枕边,又将那个素色茶杯仔细地摆在靠窗的小几上时,楚云岫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活泼和狡黠悄然褪去,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掩饰的脆弱和……思念。
那是属于一个离家的少女,对过往仅存温暖印记的眷恋。
这一刻的苏妙涵,安静得有些陌生,也真实得有些刺眼。
楚云岫心头那根名为“兄长责任”的弦,被这无声的一幕轻轻拨动了一下,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或许……她并非全然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的小妖精?然而,这丝微弱的涟漪,瞬间就被苏妙涵接下来的动作击得粉碎。
只见她放好那几样旧物后,手指在乾坤袋里又摸索了一下,然后……竟然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雕刻着云纹的玉壶!玉壶造型精致,隐隐散发着清冽的酒香!苏妙涵像是做贼心虚般飞快地瞥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楚云岫,然后迅速地将玉壶塞到了枕头底下!做完这一切,她才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转过身,脸上又重新挂起那副狡黠灵动的笑容,仿佛刚才藏酒壶的人根本不是她。
楚云岫:“……”他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刚觉得她有点可怜,下一刻她就原形毕露!一个女孩子家,初来乍到,竟然偷偷藏酒?!还是在这种时候!“咳咳!”楚云岫重重地咳了一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并投去一个严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
苏妙涵却像是完全没听见转移话题∶“哥哥,你的‘流云小筑’……在哪个方向呀?离我这儿远不远?” 她的目光在楚云岫脸上流转,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晚上……会不会很吵?”这问题问得极其暧昧,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暗示和挑逗!刚刚才因她藏起旧物而升起的一丝怜悯,瞬间被这不知收敛的撩拨烧得灰飞烟灭!楚云岫只觉得一股邪火又“腾”地冒了起来。
他强压着怒气,几乎是咬着牙回道:“在西南角!离此尚有一段距离!夜深人静,各自安歇,自然不会吵到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西南角啊……”苏妙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却飘向了西南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座“流云小筑”。
她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拖长了调子,“那……还挺近的呢……”“苏妙涵!你想什么呢。”
楚云岫大声打断她的对话。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苏妙涵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是一副“你真不经逗”的促狭表情。
“哥哥晚安!”她笑嘻嘻地说着,甚至还对着楚云岫挥了挥手,然后“砰”地一声,毫不犹豫地关上了听竹轩的门扉。
那扇雕花木门,隔绝了她的身影,也隔绝了她身上那股恼人的花果香气和那让人心浮气躁的视线。
楚云岫被关在门外,对着紧闭的门扉,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憋闷,烦躁,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
他狠狠瞪了那扇门一眼,仿佛要将它瞪穿,最终只能带着无奈和混乱的心绪,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听竹轩,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庭院小径深处。
夜风穿过竹林,沙沙声更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