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堂出来，沈长岁撑着伞若有所思。

沈之非几次三番不让她把话说下去，可见那段往事他根本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的原因是什么？

是心虚了，还是为了他堂堂谢内阁的脸面？

沈长岁看了眼前走在前面的谢总管，又扭头看看身后跟着的两个护院。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思忖间，已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谢总管朝院子扬了扬下巴，“就这里了，请吧！”

“慢着。”

谢总管半眯起眼睛看着沈长岁，脸上一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相”的表情。

“不识相”的人掀起眼皮，半点没有眼力劲儿道：“我要热水。”

谢总管：“……”

谢总管朝护院递了个眼色，随即又把另一个护院叫到跟前，低声交待几句后匆匆离开。

沈长岁在院里略站了一会，便径直走进屋里。

屋里没有点灯，她也懒得去点，找一把最近的椅子坐下，盯着地上的青石砖，满腹心事。

沈之非这人能做到内阁大臣，心机和手段都不会简单。

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下一步，自己要怎么办？

寂静中，月光在屋里静流泻开来，苍青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单薄而孤独。

“姑娘，热水来了。”

两个婆子抬着热水走进院子，见屋里黑漆漆的，扯着嗓门先喊了一声。

沈长岁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了一般，猛地坐了起来。

“姑娘怎么不点灯？热水放哪里？”

“随便。”

沈长岁走到桌前把灯点亮，低头从包袱里掏出五两银子。

两个婆子放下热水，看到沈长岁手里的银子，眼睛倏地亮了。

沈长岁把银子塞到其中一人手上，“天冷，两位妈妈打些热酒喝。”

那人忙赔笑道：“那可多谢姑娘了。”

另一人也笑：“姑娘看看还缺什么，少什么，都可以和我们说。”

“不必。”

沈长岁停顿一下，“我就打听件事……”

……

书房里。

沈之非坐在太师椅子里，老僧入定似的。

谢总管推门进来，“老爷。”

沈之非回神：“安顿好了？”

“好了。”

谢总管走到近前，低声道：“老爷，她借着要热水，趁机打听老夫人的生辰八字，说是要给老夫人点长明灯。”

“哼！”

沈之非的手握成拳头，眼中渐渐露出凶光。

谢总管能做到心腹这个位置，最会的便是揣摩主子的心思，“老爷，要不要小的……”

“暂时不必。”

沈之非截断他的话。

“那个院子多放点人，明日一早，你亲自带人送她出城，等确定她出城后，你再回来。”

“是！”

沈之非疲倦地摆摆手，“去跟夫人说今日我歇在书房。”

“是！”

“慢着！”

沈之非神色一肃：“这件事情，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后果是什么……”

谢总管扑通跪下。

“那姑娘一派胡言乱语，老奴早不记得她说了什么，请老爷放一万个心。”

沈之非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悠悠道：

“老谢啊，我自是信你的！”

第5章 庚帖 

沈长岁等热水慢慢变凉，才起身洗漱。

洗去一身风尘后，她把包袱往怀里一抱，蜷缩着腿坐在椅子里，慢慢闭上眼睛。

困意袭来，她已入梦。

梦里，仍旧是晏行。

晏行教她读书，给她讲五湖四海的奇闻异事，给她酿桃花谭的桃花酿……

梦，并不长。

沈长岁醒来才发现自己只睡了两个时辰。

她愣了一会神后，放下怀里包袱，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悄末声的推开一扇窗。

“！”

沈长岁瞳孔骤然扩大。

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七八个护院。

这些护院怀里抱着刀，蜷缩在屋檐下，正闭着眼睛打磕睡。

这都备上刀了？

沈长岁无声冷笑。

……

谢总管心里藏着事，一夜没睡安稳。

挨到天微微亮，他穿戴洗漱好，想着老爷昨天晚上睡在书房，打算先去书房瞧一眼。

刚到院门口，脚还没跨进去，抬头冷不丁看到一个人的背影。

谢总管差点没疯。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给我站住！”

沈长岁也没料到谢总管这个时候会来。

谢府太大，她摸着沈之非的书房，耽误了好些时间。

转过身，眉毛微微扬起，沈长岁脸上丝毫没有被人抓包的尴尬。

谢总管恶狠狠的盯着她，“晏姑娘，这地儿可不是你能呆的，想要银子，就跟我来！”

沈长岁勾勾唇，不仅没跟过去，反而大步往书房走。

谢总管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赶紧冲过去拽人。

刚拽住一条胳膊，只觉得膝盖处一痛，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人已经扑通跪下去。

“沈长岁！”

谢总管疼得破口大骂，“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大早的，谢总管想让谁吃罚酒呢？”

温润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男子走进来，一身天青色直裰，整个人如朗朗明月。

沈长岁掀起眼皮，目光略一扫过便收了回来。

那男子的目光却留在了沈长岁的身上。

这姑娘他从未见过，哪家的？

“一大早的，大爷怎么来了？”谢总管挣扎着爬起来，蹬蹬蹬跑到谢而立跟前。

“听说父亲昨儿在书房歇着，我过来看看。”

谢而立沉吟片刻，“这位是……”

谢总管急得冷汗都冒出来。

一边是老爷的交待，一边又是长子长孙，未来谢府的当家人，哪边都得罪不起。

他心机一动，忙道：“一个打秋风远房亲戚，嫌昨儿拿的银子不够，大爷不用理会，交给老奴处理就行。”

谢而立狐疑地看了沈长岁一眼，“姑娘如果嫌银子还不够的话，可以和我说。”

“我和你说不着。”

沈长岁没时间再耽误，转过身，对着书房门。

“沈之非，你生父的确是在你一岁半的时候病逝的。但是四年后，你母亲……”

门，呼的一声拉开。

沈之非脸上透着森冷的杀伐之气。

“来人，此女子诬陷朝廷命妇，满嘴胡言乱语，给我绑起来。”

“话都不敢让我说完，你在怕什么？”

沈长岁眉眼间陡然凌厉，口气中有种让人不敢轻举妄动人的冷硬。

“你母亲姓杨，单名一个慧字，一月初九生辰。永和初年，嫁给安徽府水东名士晏行为继室，时年二十五岁，晏行就是你的继父。”

沈长岁展开手里发黄的帖子。

“这张合婚庚帖上写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之非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张老脸白得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