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你已经高中毕业半个月？可有什么打算？”

筒子楼里，林建国推推眼镜，温柔地问女儿。

林曦脑海混乱，又不敢让人察觉一样，闷声垂着头，并未搭话。

见状，一侧的赖红霞笑着开口，“曦儿，你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吧，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成绩又那么好，整天待在家未免太过浪费自己一身本事。”

“这几年下乡运动搞的轰轰烈烈，大领导也强调农村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我虽然只上了小学，也明白一个道理，知青下乡是好事，利国利民。”

顿一下，她亲切拉住林曦的手，“阿姨绝对没有逼你下乡的意思，只是想着当知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在农村历练几年，有了资历，既能上工农大学，回城找工作也比别人多一份倚仗，你觉得呢？”

林曦眨眨眼，“姐姐也一起下乡吗？”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窒息。

赖红霞装作不在意地抽出手，双眼泛红，“为国家做贡献，是个人都不该推诿，你婉儿姐姐比谁都想去，但是曦儿，没办法啊！”

“婉儿跟你不一样，打小体弱，三天两头进医院，天天把药当饭吃；”

“人也笨的不行，没你聪明，别人高中两年毕业，只有她用了四年，气的我差点没把扫把捏断。”

“她下乡倒是没关系，但是我怕啊，这么笨又这么不中用，下乡不仅没法帮国家做贡献，还会处处拖后腿！”

“你说？这能忍吗？”

林曦认真想想，郑重的摇了摇头。

看到这一幕，女人窃喜，嘴角的笑也开始蔓延。

正想继续说什么，就听继女开口了，“虽然但是，姐姐已经二十岁，能为自己负责，她若是想下乡，阿姨你也不该拦着啊。”

林曦声音软糯，表情也很无辜。

心猛然一梗。

赖红霞一眨不眨瞅好一会儿，都无法确定继女是否故意阴阳怪气。

想想林曦平时木讷的像个鹌鹑，她忽略心底那点怪异，“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咱家丢不起这人啊！”

“万一她被知青办退回来，这让你爸和我的脸往哪放？”

“就是你和耀祖也得被连累，连个朋友都交不到！”

“曦儿，你忍心咱家沦为笑柄吗？”

“还是说，你怕吃苦，不想成为你爸的骄傲，成为全家的骄傲？”

赖红霞说完，直勾勾瞪着林曦，压迫感十足。

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狗！

心里暗骂一声，林曦佯装疑惑，“阿姨很希望我下乡？”

“当然不是，”赖红霞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下不下乡，主要看你自己愿不愿意，我主要觉得机会难得。”

说完，她食指捅捅丈夫，示意他赶紧说话。

“林曦，”林建国又推了下眼镜，“你是我亲生女儿，即便下乡，也不可能不管你，我会让你阿姨每个月给你寄二十块钱以及十斤粮票，还会尽快找关系送你上大学，你觉得如何？”

看似诱惑力十足的条件。

林曦咬咬嘴唇，“爸，可以让我先考虑一下吗？”

“当然可以，月底前给我答案就好，”林建国声音越发柔和，“今天割了肉，我让你阿姨做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先回房间歇着吧。”

“好！”

确认林曦离开后，赖红霞夫妻小声交谈。

“建国，她会下乡吗？”

“会，”林建国非常笃定，“你看着她长大还不了解？林曦这孩子看着坚强，其实打小就渴望长辈重视，即便害怕，也一定会选择下乡。”

“那就好，”赖红霞如释重负，“他们兄妹三人一定得有个人下乡，婉儿身体不好，耀祖又太小，曦儿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建国淡淡地瞥妻子一眼，没说话，默认了这个说法。

房间，虽然没听到两夫妻的对话，林曦的心情依旧很沉重。

整理好脑海突然出现的信息后，她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莫名其妙，她成为一个小炮灰。

原身也叫林曦，父亲林建国，是机械厂工程师。

母亲王雪，曾任纺织厂车间主任，原身六岁时，王雪同志为保护国家财产重伤，抢救无效死亡。

临死前，王雪同志特意请单位和工会的领导做见证，提出两个要求，其一，自己的岗位留给女儿，其二，林建国无条件供女儿读书，至少到高中。

按理说，亲妈铺好路，原身的日子应该过的很好，然而，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林建国刚开始对原身还有点父爱，赖红霞进门后，心渐渐偏了，有了儿子后，更是觉得女儿碍事。

在继妻的枕头风下，不仅侵占原配的遗产，还把王雪同志留给女儿的工作给了赖红霞。

后来，夫妻俩又恬不知耻把原身坑下乡。

下乡后，承诺的钱票物资等原身没等来，反而等来一封断绝关系的信。

原身在乡下磋磨三年，日日劳作，食不果腹，还被无赖纠缠，最终绝望地死于某个雪夜。

原身的死，如一片羽毛，轻飘飘的，没人注意，也没人在乎。

反观林家，蒸蒸日上。

林婉儿被林建国托关系塞进机械厂，成为播音员，与厂长的儿子结婚，生下龙凤胎，公婆疼宠，婚姻美满，事业顺利；

赖红霞各种钻营，终于成为纺织厂车间主任；

林建国也步步高升，受人尊重；

林耀祖通过姐夫的关系以及家里的支持，拿到工农大学名额。

每个人的未来都很美好，除了，死在雪夜的原身。

深吸一口气，林曦压住想鲨人的冲动。

不当人的畜牲见多了！

不当畜牲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世界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群狗比是人鸟还是鸟人？

长吁一声，林曦情不自禁感慨：

她大概知道原身消失的原因了！

世界之大，没有一处容身；世人万千，没有一人牵挂；

或许，对原身而言，消失是一种解脱。

这种选择，林曦理解却不认可。

没人爱自己就应该更爱自己不是吗？

父母不慈，还不能孝死他们？

不能在压迫中爆发，还不能在压迫中变态？

百因必有果，林家的报应来了。

想坑自己下乡？

那就看看究竟谁技高一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