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把这声低泣带到沈知矜耳边，细长的鱼线划破手掌，沈知矜恍若没有知觉，只知道埋头跟着鱼线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沈知矜站在和闹市只有一墙之隔的巷口，终于看到了破晓时的天光。

早市还没开，只有寥寥几户人家点了油灯，纸窗上映出屋内忙碌的身影，悉悉索索的穿衣对话声，不久，烟囱里支起袅袅炊烟，一派祥和。

沈知矜扶着墙撑住身子，看着眼前空旷的街道，嘴里一遍遍念叨着锦娘的名字。体力和精力损耗巨大，她已经分不清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失血过多的嘴唇惨白干裂，身子一会儿冷得发颤一会儿又像掉进火炉炙烤。

“水……水……”

仿佛话本里有求必应的神仙听到了她的诉求，一滴水滴落在她唇边，沈知矜舔了一下，心却越来越冷，缓缓抬头，越来越多的雨滴砸下来，汇成瓢泼之势。

真是造化弄人。

身子无力滑下，视线的最后是一双绣着墨竹的长靴。

晨风徐来，柳枝拂然，一夜的春雨柔柔地浸润大地，远处山峦叠翠，裹上一层清新的湿意，白云高卧，鸟儿掠过长空，留下声声清啸。

山谷间，猎户挖的坑洞内壁松软，沈知矜一脚踏空再次狠狠摔下来，脚踝传来钻心剜骨的刺痛，接着又被带下来的泥土浇了满头。

“呸，呸呸呸……”

轻薄的月白轻衫脏污得看不出颜色，沈知矜扶着脚踝倒吸一口凉气，此刻她无比后悔自己出门前没看黄历，冒失应了渠阳郡主踏青的邀约，更后悔自己为了一只野兔擅自跑进山林深处，失足跌进猎户的陷阱，天色渐暗，鸟兽虫鸣环绕，四处暗藏危机。

她嗓子喊哑了也没等来自己的婢女，沈知矜蜷缩在角落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突然脚下土地震颤，她睁开眼睛，明亮的火把驱散黑暗，来人从天而降，恍若神祇。

也许是在某条山路上摔了一跤，洁净的衣摆沾了污泥，眉眼间多有疲态，也不知道找了她多久，面对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太傅失了朝堂上侃侃而谈的稳重体面，但沈知矜却越看越眼热。

散乱的发髻，凌乱不整的衣裳，眼眶红红一圈，抱着身子蜷在角落，宛如某种受惊的小动物，季君回心下一软。

注意到沈知矜不太正常的坐姿，季君回伸手：“脚崴了？来，上来，我背你上去。”

季君回慢慢蹲下身子，露出宽阔的背脊，片刻，沈知矜抿唇，生生扑上去，紧紧搂住季君回的脖子。

男女大防的训诫就在喉头，未出阁的小娘子断不该如此轻浮，不料脖颈间的衣料悄然洇开一片湿润，季君回轻叹一口气，说教的话也变成安抚顺气的动作。

自己的得意门生季君回再了解不过，惯常是没心没肺的，讥讽诽谤只当耳旁风，伤筋动骨的疼咬咬牙也能挺下，哭了，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是这眼泪就像连绵的春雨，下个不停。

季君回唇角微勾，耐心解释：“郡主意外坠马昏迷不醒恐是刺客所为，太子下令即刻返程，你的婢女怕你擅自行动被殿下责罚便偷跑来找我，并非是丢下你不管。别怕，我这就带你上去。”

小拇指微微紧张蜷缩，沈知矜讷讷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季君回看不见，细弱蚊吟的喃了声好。

其实她哭了一会儿就觉得臊得慌，手下脉搏沉稳有力，接触到的那一片肌肤好像在发高烧，但彼时松手又显得刻意，她只能不上不下的搂着，在季君回看不见的地方，脸红成一只熟透的大虾。

季君回失笑，微微偏头：“还不快上来？”

“谢谢太傅。”

小心翼翼的把整个身体的重量转移，季君回借着腰上系的绳子往上攀，出了猎坑也没有放下她，步伐慢而稳，沈知矜趴在背上半眯着眼睛傻笑。

走着走着，傍晚的密林突然升起白雾，窃窃私语的人声隐匿在暗处，背着她的季君回猛地佝偻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听上去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太傅，你怎么了？”

询问没有回答，沈知矜急忙从季君回背上跳下，等她绕到面前，那张缓缓抬起的脸眼神幽怨异常，左侧脸颊一个墨黑的贱字。不是别人，正是那替她出嫁的锦娘。